屋子里的气氛少有的凝重,庞荣在一旁轻悄悄的,直觉世子的模样不太对劲。
可不过片刻,谢凤池眼中的戾气尽数撤去。
“姑母来了?”他轻轻问杜管家。
杜管家摸不清世子的心思,赶紧点头:“姑奶奶在大堂里等着您。”
谢凤池了然,看了眼躺在榻上的洛棠。
小娘子面色苍白,嘴唇也被咬破了几处,像朵干涸的花,揉碎便能沁出血来。
只看一眼,便叫他心里多了抹不舒服。
“悉心照顾着,我稍后再来。”
他不再多想,也不愿细想,神色沉静转身出门,庞荣立刻跟上打伞,一路到了大堂才退到一旁。
姑奶奶见谢凤池沉默地来了,心中虽知自己今日做的过火,却也不愿认错,硬邦邦地低骂了一声:“你做的荒唐事!”
谢凤池垂着眼眸,鲜少直白地回问:“凤池何错?”
姑奶奶气不过,拍起座椅的手背便起身,又碍于下人们在一旁,屏退了所有人后怒其不争地骂道:
“莫要忘了,你父亲当年因为娴妃,差点冒犯圣上!如今你不仅留着这祸害,前些日子还让她出了府!虽说还没人发现,可我一听就知道是她!若被有心人瞧见了她的脸,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谢凤池沉默不言,姑奶奶一通话说完亦是后怕不已,上前两步痛心疾首地看着他:
“你还请了以往宫里出来的妈妈教她规矩,你想做什么?想让她当世子妃?凤池,你是不想好活了吗?”
谢凤池微不可查地冷下眼眸。
他的姑母,僭越了。
第十七章
洛棠是个怎样的人,谢凤池自然清楚。
可他更清楚,如今的他心中是不悦的。
他不自禁笑了一声,叫姑奶奶质问的气势骤然凝滞。
谢凤池抬起眼:“姑母,凤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
“父亲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凤池神色平静,背后是泼天的雨幕,却未能将他的声音掩盖,他温和却不容置喙地轻轻笑,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来的,她现在在哪,未来又该在哪儿,都有定论了。”
被人瞧见脸就会出大问题,那他父亲怎敢将人就养在京郊?
听下人说,洛棠隔三差五还会去城里逛逛散心,当真是因为他父亲仁慈?
洛棠的身份或有问题,但更有千百种理由可以将她圆回来,将她的来历包装得更好,以达到更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非就以此为戒将她困住,将人心闹得背离,适得其反。
雨水从屋檐漏进厅前,卷携着植物枯败的气息。
姑奶奶恍惚间仿若看到了另一个人,不是她那个任命国子监、温润谦和的侄儿,可明明确确又是他。
“……你们该不会是,想将她送进,送进……”
谢凤池扭头看天,若有所指:“钦天监推算今年冬天恐降大雪,想必姑父如今所在的户部已经开始忙碌了,姑母不若早些回家,也好叫姑父体会到姑母的关照之意。”
姑奶奶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凤池,同时隐蔽的软肋亦微微颤动。
谢凤池未再多言,只想着早些与崔绍随口闲谈时,对方提到六皇子被委派进了户部,引起了些细微动荡。
他不想戳破如今姑母对自己催促得着急,是因担心侯府衰落,日后在夫家抬不起头来。
他向来顾全体面,知晓宗室血亲间的感情不能以寻常来度量,且姑母确实还未真影响到自己这里,除了在洛棠的事情上。
于是对方的质问,他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叫对方知晓,一切都有据可循,洛棠是碰不得的。
雨声渐渐小了下来,姑奶奶哑口无言,扭头沉默许久,才岔开话题,将她今日带来的糕点拿上来。
“你自小爱吃姑母做的糕点,今日……本也只是想给你送些来的。”
可因为一个洛棠,两人间已然闹出了不愉快。
也或许并非因为洛棠,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侯府往后的路,看这位享负盛名的安宁侯世子能否袭爵,还是否能如他父亲一般接任九卿之首的位置,亦或是自此被困在国子监,望不到头的当他的谢司业。
谢凤池看着食龛里的那些点心,忽而就想到了洛棠那日来他书房言谢,说她亲自写的方子让下人做的糕点。
至于那糕点后来如何了,他依稀记得,是被三公主闯进来摔毁了,他终是一块没吃成……
他其实不爱吃甜,所谓的小时爱吃,也不过是因为父亲待他疏远冷淡,母亲哀莫心死,他只能靠故作懵懂贪吃,才能求来姑母那里的些许微甜。
或许那天洛棠带来的,也不会多难吃。
他垂下眼,轻轻道了声多谢姑母。
再去春老院时,雨终于停了,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大夫来看了一遍,开出来的药不得谢凤池的心,庞荣便去寻了新的大夫。
谢凤池换了身干爽衣裳,走进屋后,对上了那道绣着苍天白云,波涛滚滚的帘幕。
他想起洛棠看到帘子的反应,嘴角扯了扯,掀起走了进去。
洛棠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目轻阖,额头敷了块湿帕子,面色苍白,两颊却因发着烧而氤出团潮红。
丫鬟们早在世子来时便退到了屋外,谢凤池却依旧守着规矩,恭敬地伫立观望。
摆灯的灯罩将房间晕染得昏黄,也将少女睡梦中颤抖的睫羽清晰投映在床帐上。
她似乎在做噩梦。
谢凤池看了许久,看到洛棠的额角沁出汗,身躯时而紧绷时而颤抖,才相信,这次她是真的病了。
这次该学到教训了吧,一声轻微叹息响起。
谢凤池走近,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伸手把洛棠头上的帕子取下。
入手一片滚烫,他一时没察,究竟是这温度,还是脏污,更令他心神不悦。
他给洛棠换了张新帕子敷上,大概是突然一凉,让睡梦中的少女猛地瑟缩,浑浑噩噩地避开了。
“别……不要……”
洛棠似乎就要睁眼,可又被梦魇魇住,如何都挣脱不得,只能轻轻颤抖地呢喃起来。
谢凤池不满地看着帕子掉落,又上前一步,秉着耐心俯身从她的肩窝里将帕子拿起。
指尖却是轻碰到了她的颈脖,柔嫩又滚烫。
谢凤池眸色不经意暗了暗。
洛棠呜咽一声便哭了出来,下意识侧身,贴住了谢凤池的手臂,一把抱住。
“妈妈……妈妈别打棠棠了……”
洛棠呵出口的气比她的体温更滚烫,说话间柔软的唇瓣便就贴着谢凤池的手背,宛如亲密地厮磨,濡湿又旖旎。
可实际上,她只是在哭,在含糊不清地求饶。
谢凤池僵立在原地,肉眼可见地凝重了脸。
然而烧坏了脑子的洛棠根本连眼都没睁,自然窥不见这难得的变故。
她浑浑噩噩,只当是早年的那些人又来逼她了,她们不仅饿她,还欺辱打骂她,她病倒了也不轻松,仍会被提拽着继续练习。
以故,她哭得好害怕,好伤心,抱着怀中尚未抬起的臂膀用尽全力地求情:
“求求妈妈了……棠棠……棠棠好难受……棠棠不想再跳舞了……”
她越难受,越求饶,碎念着的唇瓣便在谢凤池手背上留下越多的碰触。
她发了汗,凝结住发丝,在她雪白的脸颊与颈脖上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一路延伸到了松垮得快要散开的里衣里。
“洛,娘。”
谢凤池低沉地喝了一声,额角青筋凸起,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洛棠的脸,不让自己往别的更失礼的地方看。
洛棠却是真的神志不清,哪怕终于睁了眼,也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哪,而眼前的人又究竟是谁。
她撑着身半坐起,满脑子只想要让眼前的人心软,求求他,放过自己。
于是她红着眼,一只手紧紧握住谢凤池的手,另一只手随着身姿摇摆靠近,揽住了男子劲瘦结实的腰肢,牢牢抱紧。
“妈妈,饶了棠棠这次吧……棠棠明日再努力,挨、挨打也等到明日……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哽咽,脆弱且怯懦。
谢凤池觉得环绕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却像一条淬着毒的火蛇。
他深吸了口气,刚低下头打算呵斥醒对方自己不是什么妈妈,却被洛棠挣脱的里衣震颤了眼眸。
终归还是叫他非礼勿视了。
满背雪白,又被乌发盘踞得像是最神秘莫测的珠玉,少女仰着脖子,眼眸中只有自己。
静默片刻,鬼使神差,他抬手,拂开落在洛棠肩头的发丝,让浑圆滑嫩的肩头得以清晰。
“要如何饶你?”
略显沙哑的声音令洛棠直觉害怕,可既然害怕,更要求饶。
她泪水盈盈,用脸越发蹭向男子的身体:
“不要打棠棠,也,也不要让棠棠再唱曲跳舞了……棠棠,棠棠不会……”
谢凤池捏住她的下巴:“你会什么?”
会什么?
洛棠想懵了脑子也没想出自己会什么,神色便越发惶恐,本就苍白的脸除了脸颊,更有一双红得像染了胭脂的眼尾在这昏黄的屋子里重重印在谢凤池心头。
谢凤池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过了界,刚要收手,手掌却被洛棠一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