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书院自建成之后, 可谓是风光无限,她们高举女子的旗帜, 享受着书院里头的礼乐熏陶,渐渐地也开始迷失了自我。
康乐公主道:“咱们须得知道,这女子报不是为我们自己创办的, 也不是为了与隔壁那些男子打擂台的,而是为了夏国千千万万被困住脚步的女子。这报纸原是给她们看的, 所以选择的内容自然也要偏向她们,千万不能为了高雅而高雅,否则便毫无意义了。”
一众人沉默不语。
康乐公主一眼扫过众人:“如今,想想当初决定办报的时候我们都在想什么, 说什么不能输给别人, 这难道不是一开始就错了?输给谁了, 输给自己,还是输给隔壁的书院?跟他们比有意思吗?”
无人有脸应答。
但是不得不说, 事实的确如此, 兴许她们一开始的打算就错了。
良久, 韩仲文的妻子韩夫人头一个站出来附和康乐公主:“我倒觉得殿下说的很对, 若连自己都不能与寻常女子共情, 又凭什么来警示普罗大众呢?是我们太骄傲自满了, 得好生改一改。”
有韩夫人开了头,余下几位也渐渐都改了说法。
这方向变了之后,内容也要一调整。原先她们都已经做出一版的模子,如今都用不上了。可惜肯定是有些可惜的,但也没办法,就像公主所说的那样,她们不能为了高雅而高雅,最后弄得曲高和寡,成了无人问津的废纸。
真要是变成这样,那她们书院不得名声扫地了?往后还有谁敢来进书院读书?
如今说开之后,众人的思路也都打开了。加上她们本就是武文弄墨的好手,在才情上本不输男子,如此改了三五日,便又成了一个初稿。随后几经修改,终成定稿。
康乐公主择了一个好日子礼部那儿正式登记,下个月便问正式开售。
她们没有朝廷拨的款,自始至终花费地都是自己的钱,虽说康乐公主并不在意这点银子,却也不能让书院里头的女夫子们跟着她一块花钱。不叫她们花钱,她们也不乐意;可是让她们花钱,康乐公主又觉得亏待了她们。
一次两次还行,回回都如此,实在是不好办。
愁了两日,连康乐公主的学生都知道她心事重重了。
恰在此时,方惠与康乐公主说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去年茶会的时候,因各地下的订单过多,朝廷又没有那么多的船来运,于是便跟各地的商船做起了生意,让他们替朝廷免费运茶,朝廷在茶会上给他们宣传,帮他们拉生意。
这茶会上的大商贾不计其数,大船户们只要有几个跟商贾打上了关系,往后的生意自不会断的。
这说好听了是互惠互利,说难听了,其实就是空手套白狼,不过也是各取所需罢了。
听完此事,康乐公主茅塞顿开,立马来了主意。
茶会能如此,她们的报纸为何不能?京城里头做胭脂水粉的商户那么多,大不了她们开辟一版专门介绍这些好用的胭脂水粉,再向商家收取钱财,这样印刷的费用也就抵了,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以作书院的开销之用!
康乐公主越想越觉得可行,遂赞许地看了看方惠:“你这孩子倒是聪明,这回多谢你了。”
“山长才聪明,学生不过说了个故事罢了。”
康乐公主抿嘴一笑,亲昵道:“你啊你啊。尽会卖乖。”
下月初六。
礼部的报纸才刚发完一日,头一日没抢到的正想继续抢,结果没多久就看到书院里头又出了一版新的,样式相仿,可仔细一瞧,内容却大相庭径。
这通篇竟都是女人家的事儿!再一看报刊名字——《眉语报》。
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喂成听过?
于是各家书局的老板不得不站出面解释,道这是林下书院出的报纸,专门写给女子看的,还道今儿早上已经卖了好些了。
外人又哪里知道是真卖了还是假卖了,听他这么一说,仿佛这报纸还真的挺抢手。反正都是来买报的,多买一份也不打紧,于是不少人又揣了一份,回家之后也没细看,转头就交给自家夫人了。
在不少男子看来,女人家的东西男人哪有看的必要?
他们丢得漫不经心,也从未把这些报纸放在心上,也全然不知那后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收到报纸的各家夫人原本也没多想,只是闲暇时拿出来看了看,谁想这一看就丢不开手了。
第一版说的是京城里头时兴的穿衣打扮,另附了一张明珠坊新做的金簪子,造型别致,一下子击中了不少人的心。
再之后便是一个俗的不能再俗的话本子故事,名叫《卖酒女二嫁进士郎》。写的是一个妇人一边卖酒,一边还要遭受婆家刁难,丈夫不喜,公婆指责她无所出,还要求她日日干活贴补家用。卖酒女忍了三年最后忍无可忍,踹了这一家三口,自个儿跑去临安城看了一间卖酒的铺子,凭着酿酒的工艺远近闻名,后来结识一名进京赶考的举人,日久生情,结成夫妻。
那举人最后考中了进士,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羡煞旁人。
故事不过是寻常的故事,但是写的却极好,尤其是中间怒斥公婆与前夫的时候,用词之犀利,读起来简直酣畅淋漓,欲罢不能。
后头还有一段,进士夫人与前夫相遇的骂戏,也是骂得淋漓尽致。
都是俗语,却又妙的很,最关键的是通篇看下来,简直让人通体舒畅,大呼过瘾。好似那进士夫人说出来她们一直以来都想说的话,做出了许多人穷极一生也不敢做的事。这样的勇敢,这样的大无谓,这样的言辞犀利,怎叫人不亢奋!
凭什么女子就该当牛做马呢,那恶婆婆也是女子,她为何非得把自己曾经受到的苦难加注于别人身上,何其残忍?何其可悲?
女子天生就该相夫教子,安分守己吗?呸,什么道理!
皇宫里头,萧瑾嘴里叼着一块点心,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康乐公主送来的报纸,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这故事可不比礼部那边弄出来的好看多了?
这样好的故事,可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哎呀,不知道司徒恭看到这故事会什么反应,听说他宫里小妾也挺多的,不知道这些女眷们会不会也对他忍无可忍,哈哈哈……
萧瑾等不及了,他叫来张德喜:“你再去买两份眉语报,一份送去给司徒恭,一份送去给楚王。”
好东西,就得跟朋友一块分享才行嘛。
张德喜下去办事儿,不过这事儿萧瑾也没瞒着,没多久冯慨之他们也知道了。
几个人聚在一块又开始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他们下意识的忽略了燕国皇帝,只想着圣上这一有好东西就给林姑娘送去的性子,要说这两人没啥关系,真的说不过去。
既然圣上不好出手,不如,他们来撮合?
第184章 相看 ◇
◎哪里都有催婚◎
远在楚国的韩攸, 不久之后便收到了朝廷送来的东西,一前一后,前者说是送给楚王殿下的, 后面的那一份, 却说是留给他的。
韩攸问那驿站的小吏:“可知是谁送过来的?”
“这个……还真不知道,您先看看。”
韩攸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封信里面没写什么好事。无他, 直觉罢了。
避着人将信拆开之后,光看落款里头的名字, 韩攸便再次笃定这回没什么好事儿了。信是冯慨之写的,当然,并不仅仅是冯慨之写的, 因为信中还频繁出现了冯尚书最信任的张丞相,还有最不喜欢的王尚书跟陈疏才陈大人。这几个平日里不对付、也说不到一块去的人, 眼下竟然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了。
而他,便是被他们委以重任的那一个。
冯慨之等的担忧与急切,已经跃然纸上了。韩攸心中复杂, 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索性便去寻了林檀。
林檀也正在看萧瑾送给她的女子报。这报纸一到手林檀便觉得惊奇, 后来听说这用的是什么活字印刷,更是匪夷所思。
不知怎么的, 好像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在他夏国一样。多少别人没有的, 从来没见过的, 在夏国里却像是稀松平常。这样的报纸, 也就只有他们能办得起, 不仅是有这份闲钱, 更重要的是,有办报的人。
林檀跟左右道:“咱们何时才能跟夏国一样呢?”
“夏国也不是向来如此,早先五六年还不如咱们呢,可见这些事都得慢慢来,急不得的。”
林檀也知道急不得,可她就是怪羡慕的。上回的女子学院就是从夏国那抄来的,如今又来了一份女子办得报纸,更勾得人心痒痒。
林檀实在很想亲自去看看,是什么样一种女子能有如此魄力。
待她沉下心去读报之后,这念头又再次旺盛了起来。报纸写得雅俗兼具,但不论是雅还是俗,都是一样的妙趣横生,发人深省。毫无疑问,这群女子必是有大才的。
他们楚国重用女子,但是似这样的一群敢想敢为、才华横溢,甚至能够影响天下千千万万女子的人,却很少有。
心动……可惜人不是她的。
林檀哀声又叹气:“怎么出众的人也都在他那儿呢。”
话音才落,就听外面说韩先生造访。林檀收了报纸,道:“请他进来吧。”
女官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薛夫人也在。”
林檀:“……”
糟糕,怎么又来了?而且,这两人竟然还碰到一块去了!难办……
虽然林檀多少有些不愿意面对薛夫人,不过既然来了,还跟韩攸碰到了一块儿去,若是不见未免说不出去,是以,林檀只能请他们一道进来。
殿中跟在旁边伺候的女官都未退下,仍旧立在原地。
韩攸也有些后悔今日过来。他只是拿不定主意,过来试探一下口风,谁知道方才在殿外碰到了薛仁薛将军的妻子。薛夫人见了他,率先开口问他是不是寻林檀的,韩攸不便说真话,只说自己听闻蜀国那边又有动静,所以前来禀告。
薛夫人也不见外,直说自己也有事要禀告,遂要跟他一块儿进去了。
韩攸推说自己择日再见都不行,薛夫人非要拉着他,坚决不自己一个人见林檀。
因为是个女君君,楚国里头男女之防其实并不严重,尤其是宫里头,多的是身为男子的大臣,若要计较那些,岂不是连君臣都不得相见了?
林檀本就是大气爽朗之人,从来不在乎这些,受她影响,整个楚国境内的女子性子都颇为爽快,行动举止不似凡人。
也不是说不好,只是有时候会让人招架不住。
譬如眼下的韩攸便没办法挣脱,只能由命。
于是乎,这三人便不尴不尬地碰了面。韩攸多少有些后悔,林檀也正头疼要怎么将薛夫人客客气气地请回去,不想薛夫人已经彻底抛下脸面了。她也不管韩攸是不是就站在身边,直接从袖中取出几张折好的画像,欢欢喜喜地当着林檀的面一一展开。
韩攸瞬间懂了。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急切,真是似曾相识啊。
薛夫人就像皇城外头羊肉铺子里头卖羊肉的,费劲地推销着自己那几张画像:“也不知殿下中意什么样的,臣妇所幸每样都挑了一份最好的,模样家世都不差,殿下先看看?”
林檀头都大了。
薛仁跟林家关系匪浅,薛夫人更是对今林檀从小就照顾有家,自林檀父母双亡后,也是薛夫人一直忙前忙后的照看她,之前连她的饮食起居都要操心,就更别提终身大事了。
林檀不成亲,不为林家延续香火,始终是薛夫人的一块心病。她不是劝了多少回,可林檀半点都听不进去,她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带着画像亲自过来游说。说起来自己能进来还是沾了韩大人的光了。
若不是韩大人,她还不一定能被放进来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薛夫人为了林檀的婚事请愿热脸贴着冷屁股,他指着其中生的最好的那一个:“这位是杨大人家的嫡长子,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五岁能作诗,七岁便以辩无敌手,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韩攸一看脸,只比他们圣上逊色了一些,便下意识地道:“凡是天才大多是怪癖,殿下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若真成了兴许会招架不住。”
薛夫人一想也是,遂觉目光挪到第二张画像上:“这个,乃是一等一的武将,上阵杀敌的好手,虽说相貌比不得第一个,但是也不差。”
林檀还没说话,韩攸便委婉地表示:“观之面相,眉宇之间傲气,只怕是不好相予的人。殿下若真与他成了,只怕得要日日受气。”
薛夫人这会子已经有些不痛快了:“光看一张画就能看出这么些东西?”
韩攸谦虚地表示:“只是学过一点相面术罢了。”
薛夫人只好忍着,又挑出了第三张:“此人文武兼备,远近闻名,再适合不过了。”
韩攸反驳:“文武兼备,指不定两者皆不通,大多都只是混个罢了,配不上殿下。”
林檀听得直点头,她就是想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