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红赶到地方的时候,就已察觉到此处的氛围与别处不同。
正是夜色正浓的时候,各处歌舞升平,香粉飞浮,唯独这摘星阁前却门可罗雀,气氛凄清,仇红登门之时,摘星阁的大门甚至未开。
太不寻常。
仇红走上前去正欲敲门,却正遇上里头开门的小厮。
“吱呀——”,四目相对。
仇红正欲开口,对面那小厮却不耐烦地赶她道:“没长眼睛么,今日摘星阁有贵客相迎,旁人恕不接待,快些找别家去吧。”
仇红并不着急同他置气,而是慢条斯理地抱起臂来横在胸前,一字一顿道:“哦?却不知哪位大人,竟比我裴小将军还要金贵?”
想也不用想,仇红搬出了裴照川的名号来用。
果不其然,那小厮霎时变了脸色,慌忙上下地打量仇红,见她气质出众,眉宇之间颇有煞气,当即狗腿一笑,恍然大悟“认出”她来,“原来是裴将军!裴将军切莫怪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出言不逊,将军莫怪。”
仇红哼了一声,“不怪,现在可迎我进去了?”
那小厮却没让开身子,而是为难道:“将军,实在是不凑巧,今日我们摘星阁,却有贵客相迎,我们可不能失了礼数,您看您能否通融通融,改日再来光临?我们定当恭候您大驾。”
仇红越听越觉不对,心下着急起来,嘴上也是分寸不让,“是么,可若我今日就定要在你们摘星阁寻消遣呢?你们有几个胆子敢拦我?”
“别!别...将军您可切莫动怒,伤了和气。”小厮被仇红的眼神吓住,当即改了想法,“要不,您先等候一会儿,小的这便去同我们娇娘商量......”
说完,连滚带爬地上楼寻人。
仇红一见他走了,紧跟着立马也步入摘星阁中,轻车熟路要往女妓所在的后院去,可还没来得及掀帘,楼上便噼里啪啦响起一串脚步,紧接着便是一声拔尖儿嗓:“我管你什么将军!就是开朝将军也不行!快些将人赶出去,磨蹭什么,知道今天谁要来么!”
“娇娘,您可警醒着点儿,这位裴将军也是个不好惹的,若激怒了他,我们摘星阁也捞不着半点好啊......”
两人谈话间,仇红收回脚步,镇静地寻了处空桌安坐,侧耳听着两人争吵。
“你懂什么。”她瞥见那娇娘一身轻衣红纱,头冠沉重,作十分盛装打扮,相隔几远,仇红便嗅到她身上那张扬的脂粉味。
“若今晚伺候好了这位爷,什么将军,我们摘星阁根本不放眼里。我平日里说你脑子糊涂你还真不开窍,知道这女子今晚要见谁么......”红衣老鸨说到此处,柳眉挑了又挑,“都识相点,别说放眼整个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后梁,谁敢同那位大人抢女人。”
“娇娘,你这说的,不会是...皇帝御驾亲临我们摘星阁了吧。”小厮浑身打了个颤,“那还真是......”
话未说完,头上被赏了极干脆的一巴掌。
“打我作甚,难道不是皇帝么。”
“你这嘴怕是不想要了。”红衣老鸨恨铁不成钢,“不是天子又如何,依我看,那大人啊,更是名副其实的万人之上。”
话听到这份上,仇红再冷静不了了。
几乎是她猜出来者身份的同一刻,摘星阁外,响起一阵轻亮的银铎之声。
仇红朝外看去,一派奢靡之景中,一辆净素的马车在摘星阁不远处停下。
仇红下意识地看过去,而比她反应更快的是红衣老鸨,几乎是在听到银铎声的同一刻,她便挂上笑容,满面春风地迎了出去。
一只手撩开了马车的帘布,银边的衣袖荡下,滚在深红的帘布边,霎时夺去了仇红所有的目光。
在后狂奔的小厮立刻伏跪在地上,双膝磕地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不免牙酸,马车里的人却毫无所感一般,目无斜视地踩背而下。
他缓缓地撩起眼皮,平康坊里奢靡的灯火霎时挤进他冰冷的眸色,只一眼,道路两旁的所有人霎时喉中倒吸一口凉气,却又下意识节制,不敢发出半个音节,生怕被那人的眼神剜上一眼,便横死当场。
摘星阁内,仇红心海翻涌。
果然是寒赋。
不同于有意掩人耳目,甚至作男子打扮的仇红,寒赋几乎是毫无遮掩。
一身繁复的重袍,冠发一丝不苟。
红衣老鸨眼前一亮,迎上去殷切道:“寒相驾临,有失远迎。”
寒赋却没看她,而是径直步入了摘星阁,后头老鸨小厮两人也紧赶着跟了进来,谄媚地步步紧随。
却不料,寒赋这尊阎王,在步入摘星阁的第一刻,便陡然变了脸色。
他的视线直直落向角落里的仇红,脚下的步子停顿,双眉微蹙,却又很快地散开。
开口,嗓音极冷,“我记得我要求过,今晚除了我,不应该再有其他的客人。”
“这...这......寒相饶命啊,这人是误闯进来的。”老鸨见到仇红也是一愣,听出寒赋话中的不满,当即便头脑发热,催促小厮赶人,“我们这便将他赶出去,莫扰了寒相兴致。”
小厮闻言,当即过来催促仇红快些离开。
仇红却一动不动,抬眼瞧了一眼寒赋,张口想也不想便讽道:“没想到啊,寒相大忙人,没那个闲上朝,却有这个精力,到平康坊来逛青楼。此等不务正业,寻欢作乐之法,还真叫我等开眼。”
话如利剑,恨不得戳穿寒赋的骨。
“岂敢。”寒赋却一点没伤着,不仅没伤着,竟比她想得还要淡然,他面上仍是素来不变的冷漠,看也没看她,眼皮都懒得抬起一寸,“若论起不务正业,寻欢作乐之法,想必还是将军要略胜寒某一筹,不是吗?”
仇红被戳中痛楚,登时咬牙,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寒赋却尤嫌她怒得不够一般,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环视摘星阁一圈,又慢条斯理道:“巧。此地还正好是将军最为熟悉的摘星阁,看来寒某今日没来错地方,将军都流连忘返的温柔乡,寒某还真是好奇,这摘星阁到底特殊在何处。”
“不过可惜,寒某并无与他人共享之好,将军若是要寻消遣,还是出门,另寻别处吧。”
说完,寒赋点了点下颌,道:“赶她走。”
老鸨和小厮双双惊恐不安,万没料到今夜还有这样的场面,两个人脸色都极为难看,四肢颤抖着,但被寒赋一句话安排了工作,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照做,两个人一并上前来,要将仇红赶走。
“别碰我。”
仇红在对方的手要碰到自己的一瞬之前撤开了身子,她现在情绪很不好,任何人撞上枪口,她可保不齐会发生什么。
“也最好别轻举妄动。”她道,“否则后果自负。”
红衣老鸨被吓了一跳,喉中止不住吞咽,瑟瑟道:“寒相,你看这......”
寒赋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话直直地冲仇红而去:“将军是要在这里欺侮平民百姓么?”
仇红心头的火被这句话浇灭了。
她忽地就丧起气来,垂在身侧的手毫无征兆地发起抖,她从没想过自己在寒赋面前竟然一点都占不到上风。
这个一败涂地,处处露馅的样子,怎么救得了杨知微?
她忽然就对自己有些失望,像是怕犯更多错一般,仇红手指紧握成拳,想也不想地大步流星,直直错开寒赋,从摘星阁离去。
见她此状,红衣老鸨和小厮都松了一口气,又挂上笑容迎着寒赋上楼,殷切道:“寒相,这下清净了,便快些随我上楼吧,莫要辜负了好时辰。”
好时辰。
仇红的眼有些红。
说不上什么情绪,总归是乱成一团,连她自己都理不清了。
走到门楼之时,身后却响起一道沉沉的声线。
“回来。”
寒赋在叫她。
他站在原处,一动未动。
仇红停了脚步,却也没回头。
见她毫无反应,寒赋微侧过身子,道:“不是都追到此地,大费周章地想见酥桃姑娘一面么。”
“酥...桃?”仇红这才回过头来。
“怎么。”寒赋见她这副疑惑模样,不由勾唇笑了,“你不是急着见她,却连她的花名都记不住?”
顷刻,仇红浑身上下的血都陷入沸腾。
“寒赋,你不要欺人太甚。”
“究竟是我欺人太甚,还是将军在蹬鼻子上脸。”
寒赋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下。
“见,还是不见。”
他这回没有再等了,而是转身步上台阶,将背影留给仇红。
“将军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