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钢琴被砸了,落地窗碎了一地,“嘎吱”,我踩到了什么,那是混在玻璃碎片中的另一种玻璃,半瓶五彩的千纸鹤倾倒而出,落满脚印。
我蹲下身,拆开其中一个,俨然是当初我的私心,希望顾珩永远与我同在一处的愿望,夹杂在身体康健的祝福中,一并送给了他。
我想他并没有拆开看过。
我想笑一笑,可惜脸颊被雨水浇透冻僵,使不上力,我扯了扯嘴角,把它握进掌心,细小的玻璃渣刺痛我,我慢慢朝楼上走去。
这短短几层台阶走得我无比疲倦,扶着扶手,避让开无数杂物,不乏秦先生曾送予我的华服,我一脚踏在上头。
隐隐的灯光自顾珩房间的门缝泄露,我明知不可能,但心中仍在期待,或许他回来了,回来接我了。
微微颤抖的手使劲一推,空荡荡的房间被风灌满,呛得我咳嗽起来,回荡在偌大的苏家,显得如此骇人。
我扶起被推倒的衣架,把他的房间一点点复原,发现他并没有带走什么东西,不过那本我藏信的书,他倒是带走了,看来他的确不肯原谅我。
母亲的小院也被砸烂,许多亲笔画与贴身物件都不在了,除了顾珩还能有谁,但他聪明一世,也有算错的一天。
我从书架顶层取下日记本,母亲的真迹在这儿呢。
尽管这么多年来是我伴她左右,可她心里想的只有顾珩,日记本的密码不是我猜不出,而是我不愿面对事实。
输入顾珩的生日,日记本立马打开。
随手翻开,那时母亲精神状态已然不佳,对我动辄辱骂,不时拳打脚踢,父亲怕我留下伤痕,不讨秦先生喜欢,所以用绳子绑住了母亲,她的谩骂响彻了小院。
“你根本不是我女儿,去死吧野种,把我的阿珩还给我!”
自我出生,母亲就抛下我,我被村里顽童嘲笑是没妈的孩子,在我欣喜终于拥有母亲时,才发现她想要的不是我,她视我为耻辱祸根。
因此在我假造完日记后,我对它爱不释手,又将真迹永久封存,我以为它再也不必见天日了。
但是赝品就是赝品,终究有被揭穿的一天。
我自嘲一笑,迷茫地夹着日记,一切都不复存在,此后我还能去哪儿呢?
抬头看,我竟来到小楼下,对啊,秦先生,我还有秦先生。
木生把我引进庄园时,我浑身都湿了,抱着双臂狼狈不堪,秦先生在二楼房间,木生敲敲门,门被人自内打开,沙发上坐着秦先生,他指缝间夹着一支烟。
我毫不犹豫地跪在他面前,膝行到他脚边,深深叩拜下去:“请您救救我。”
秦先生没有看我一眼,挥挥手,仆人们就都下去了。
“顾珩其人,虽年轻稚嫩,但果决狠厉,这件事由他一手策划,布局两年,轻而易举让苏家覆灭,”他说,“可是简简,我曾经问过你的,你说你不会后悔。”
就像大人见到不听话重重摔倒,然后哇哇大哭的孩子,秦先生语重心长地说到,尤其谈论的对象是我因之背叛他的人,我长跪不起,轻轻闭上眼。
不难理解顾珩毁了苏家,毁了父亲,是给母亲复仇,当初我被带回苏家,而顾珩被我生父拿去不断要挟苏家赔付巨额支票时,母亲就因此遭了殃,她假死成了所有人的妓女,当然,后来我与她没什么不同。
欺骗我,是在他自己报仇,小时候他对我那样好,从不嫌弃我那样粗鄙,全心全意待我好,不准别人欺负我,他是那样有教养的贵公子,就因为我们的贪欲,毁了幸福美满的一生,他是要我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可他当真好狠的心,蛰伏两年,只为给我重重一击。
“或许你不信,尽管我掺和在这件事中,但一开始,是他找上的我,我早说过他非池中物,这是我头一回见年轻的孩子在我面前,能面不改色地同我商议如何毁掉一个商业巨头,”他抬起我的脸,深邃的眼直直盯着我,我知道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落下,“就连今天这个有趣的赌约都是他提出的。”
背叛者的头颅被斩下。
“他说你娇纵多疑,在那种穷乡僻壤绝待不住一个月,我届时前往,你一定会随我而来。”
我以为我自己不会痛了,可从别人口中听到整件事的原貌,听见他对我不加修饰的形容,原来我在顾珩心中是这样的人。
今天我若信顾珩弃秦泓,则会在乡下枯等至死,若信秦泓弃顾珩,则印证了顾珩所言。
我是他们棋盘中的兵卒,左右没有退路,我的一生从来不由自己。
无限的哀戚中我竟沉静下来,看着秦先生的眼睛,轻问:“他还说什么了?”
秦先生笑了笑,重新回到沙发,把那支快燃尽的烟夹起,放在嘴边,却没有吸,任由烟灰掉落他胸口。
“他说你极度渴望爱,他便以此切入,布局等你落网。”
“所以一切真的都是假的?”我情难自禁低喃出声,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模糊,许许多多的细节充斥脑袋。
回望过去,不难发现他向来是不情愿的,是我一厢情愿地得到他,沉溺在他谋划好的一声声爱中,可是他看我,远不如看林如意深情,眼神如何骗得了人呢?是我故意忽视了。
——所以是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与他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精密实验的结果。
“果然苏家人惯会演戏。”我笑着,眼泪却落下来。
秦先生皱着眉,上半身前倾,烟灰落在他的脚尖:“你知道他是你的兄长,仍旧义无反顾地背叛我,选择了他?”
我笑了笑:“是你不肯爱我,至少他肯装装样子,好叫我孤身一人没那样冷。”
“爱这种东西太少太少,世间能有个人相伴依偎已是幸事,何苦求那一点真心。”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说话,他永远不会懂的。
大约是被我的沉默激怒,秦先生甩出如刀般的话来:“我曾问他要不要住手,起码你是无辜的,他拒绝了,他说:‘林姨死了以后,除了如意在这世上我再无牵挂’,所以这次行动比预料中提前不少,他把企划案卖给对家后,什么都没要就离开了,当然,也包括你,和负债累累的苏家。”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我冷得瑟瑟发抖,我问他:“那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你被抵押给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