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场大战之中,上古神族几乎全部陨落,其中就包括白虎神族,只余下一些血脉混杂的旁支苟且偷生,宴星稚拥有纯正的白虎神族血脉,在当初降世之时,她父亲为保住她的性命,便将她封在苍山天石之中,谁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一直到她自己破封醒来,在苍山降世,金光染了半边天云,仙神两界感知到上古神族的力量,才知道她是上古白虎神族的遗脉。
那场搅得六界天翻地覆的大战,时至今日仍然是泯灭不去的噩梦,每每思及此,众人总是对得来不易的和平倍感珍惜。
司命神女算得一场比之那场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浩劫,这才是真正让人胆寒的事。
宴星稚拧起眉毛,若有所思。
步琼音见她神色纠结,说道:“我没什么本事,唯有一手卜算神法拿得出手,千年前我便算到救世之人会出现在这里,于是下凡而来在此地设下阵法,想将这消息告诉你,却不料暗中遭人毒手,竟也命殒于此。”
步琼音算了一生,知天命而顺应天命,她算过自己命不得善终,便也并未留下多大的怨念,唯一的执念就是将这事告之宴星稚,所以死后数百年神识不散,苦苦支撑等她到来。
“为何是我?”宴星稚问。
“我推算过很多次,唯有六界中独一无二之人才能阻止这场浩劫,此人杀性极重,神力通天,但我当时不论怎么算寻方向,都算得此人已经亡故,不存于六界之中,我想了很久,发现只有你符合这般条件。”步琼音道:“如今你重返世间,也就证明我的推算没有错。”
宴星稚倒是没想到这一重生,会被安排上这么重的使命,她原本想着是要回到仙界去好好教训那些害她魂魄散落的人,如今不仅被小破门派绊住了脚,还莫名成了要拯救六界的唯一人选?
她平时最烦这些麻烦事,若是搁在寻常,她定然会不假思索地拒绝,且连听人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但她看着面前快要散去几近透明的神女,心口好像压上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静默片刻之后才道:“我会尽力而为。”
步琼音笑了笑,貌美的面容呈现出亲切的温柔,“宴星稚,虽说将此事加于你身上对你很不公平,但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很抱歉。”
宴星稚也冲她笑了一下,“无须抱歉,神女身陷泥泞之中仍然心系天下,实在是让我敬服,另外我还要多谢你将问情藏于御雷钟里,让我顺利寻到它。”
“问情?”步琼音却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问情也在此处吗?”
宴星稚听闻也很诧异,“就压在御雷钟之下啊,你竟不知?”
步琼音道:“问情早已自封,六界之人遍寻不得,我又如何能感应到那等神器,若我知晓它在此处,便也不会用御雷钟压阵布下时光回溯。”
宴星稚这下脑袋又迷糊了,“怎会如此?”
她原本以为事情从头到尾已经想明白了,却没想到这些事之中还藏着谜团。
引她来此处的原因就是问情,好巧不巧偏偏在她重生这段时间放出问情的消息,故意将她引来此地,不是步琼音的话,又会是谁?
是那个先前将她魂魄稳固于体内的人吗?
宴星稚被这些问题搅得神志不清,深知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于是晃了晃头将问题暂且抛之脑后,对步琼音道:“神女你放心,我宴星稚在此对你保证,定当会尽全力阻止这场将至的浩劫,多谢你的信任,你可还有什么事要嘱托于我的吗?”
步琼音的神魂在空中轻晃,她温柔得如慈母一般看着宴星稚,面容上是轻浅的笑意,说道:“我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唯有这万象罗盘供我生平卜算天下事,今日我便赠予你,就当是我麻烦你的补偿吧。”
说罢,那堆白骨之中凝出微光,一个巴掌大小的墨色罗盘就浮空而来,飘到宴星稚的面前。
宴星稚抬手,将这曾经名动上三界,算无遗策的司命罗盘接在手中,之后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
最后道一声多谢,她收起万象罗盘,转身往外走。
牧风眠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似有光华流转,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别的情绪,却见她神色漠然,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
静谧的地下囚牢,听得他低叹一声,步琼音便轻轻飘到他身边,缓声道:“风眠神君,近来可好?”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牧风眠勾唇微笑,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她那如轻烟般的身体,继而温和的红光散出,散至透明的神识便又重新聚合,勾勒出完整的轮廓来。
“不知风眠神君当年求的那一卦,可有答案了?”她又问。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牧风眠轻声答。
步琼音微微一怔。
牧风眠虽是在笑,却掩不住藏在眸中的悲悯,衬得少年俊脸也柔和起来,“我来得太晚已救不了你,待日后定会找到陷害你之人,为你报仇。”
“多谢风眠神君。”步琼音盈盈一拜,“事到如今我执念留下的事已经完成,但仍有一个挂念……”
牧风眠听闻,便转了个头看向暗处,“她的神魂快留不住了,还不出来道别吗?”
步琼音在空中晃了一下,面上浮现惊喜,“轻舟,是你吗?”
片刻的寂静过后,皮肤黝黑的男人从暗处中走出来,长发系成辫子垂在脑后,额前几缕发被风撩起,鬓便两缕小辫系着墨玉细流苏,腰间别着墨玉长萧。
他头一歪,对牧风眠道:“风眠神君当真如此厉害,竟然能察觉我在此处。”
“你是多了不起的人吗?”牧风眠反问。
“确实,三百年前败于你手,倒也不算丢人。”他笑。
思及司命神女还在,牧风眠也不再说什么难听的话,转身摆手道:“珍惜最后的时间吧。”
他抬步离去,走出地下囚牢。
身后的宋轻舟在地上坐了下来,步琼音的神魂便绕着他一圈又一圈,仿佛月光洒下的光华将他笼罩其中,声音里带着绵绵温情,“轻舟啊,许久不见了。”
“是啊,”宋轻舟的神色也变得极为温柔,带着笑,“有七百年了,娘,你交给我的事情我也完成了。”
“娘死之后,你走出这万器城之外的山谷了吗?”
“当然啊。”宋轻舟的一双眼眸之中像是覆上晨霜,灰雾蒙蒙,落下晶莹水珠,“这天下再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困住咱们了……”
宴星稚从钟楼离开之后,按照方才与荀左约定的来到一座残破的高楼之下。
这座楼她很早就主意到了,万器城之中最高的就是钟楼,其二便是与钟楼隔了小半个城的这座酒楼,虽说已坍塌得十分破败了,但高度没变,站在这里顶处,正好能与钟楼对望。
这里离钟楼很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所以周围看热闹的人较少。荀左便在楼下奋力地用拐杖画着阵法,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珠。
他戴了幻形符,从外表上看只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宴星稚走过去,“画得如何了?”
“还差一小部分。”荀左喘着气道。
宴星稚看一眼阵法,见他几近完成,就说:“先前叮嘱你的事都清楚了吧?幻形符戴好,耳朵警醒点,谨记,动作一定要快。”
荀左见她满脸认真,也不敢松懈,连忙点头。
宴星稚便捏着手中的符纸,沿着残破的楼梯往上走,从一层层废墟之中往上。
攥在掌中的符纸散发出隐隐光烟,如藤蔓一般从掌中扩散出去,将她的身体慢慢卷在其中。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量拔高,扎着丸子头系着小辫子的黑发也散下来,如覆了霜雪一般从发根变为银白雪色,略显稚嫩的温善面容也彻底改变,如天来神笔将她的眉眼重新勾画。
倾城之颜立时浮现,金色的眼眸仿佛银河潋滟,唇若点樱,肤若凝雪,嘴角勾着不太明显的轻笑,那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跃然于眉眼之中。
她在顶楼站定时,幻形咒已完成,一低头便能看见手腕上还套着两个串着银铃铛的镯子。
这也算是她的老朋友了,宴星稚看到这久违的东西,不由心生感慨。
金眸银发,一双金纹白毛交织的虎耳顶在头上,这便是白虎神族最典型的完全神体。
当初在上三界谁若是看到她这样子出现,那必定有多远跑多远。
宴星稚站定,抬眸眺望,就看见远处天上那些人还在一个接一个的尝试接触问情,下方所有人都盯着那处,等着那个被问情接纳的天定之人出现。
她冷哼一声,极为不屑。
她的问情,怎会认那些歪瓜裂枣当主?
宴星稚站了片刻,仍没有人能够发现她。
坐于空中的桑卿因看着一个一个人尝试然后被弹飞,耐心也基本耗尽,忍不住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天界请的救兵还没到吗?”
姬海瑶错愕,“什么?”
桑卿将翘起的腿放下来,叹道:“我都配合你拖延这么久了,没想到天界的办事这般怠慢,难不成是真拿定主意我不敢抢?”
姬海瑶见自己的计谋被戳穿,心中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你若是抢了,魔族会遭遇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桑卿苦恼似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方才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既抢了这问情,也能让魔族脱罪。”
姬海瑶冷声道:“没有这种可能。”
“有的。”桑卿说:“你应该不知道,魔尊轻舟也在此地吧?”
姬海瑶听闻脸色大变,甚至连伪装都维持不住。
身后凡人众门立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魔尊轻舟作恶多端,恶名远扬,令人谈之变色,一柄长萧造万境,魔音夺魂。
据说他出现的地方,基本不留活口。
宋轻舟并非是魔族之人,只不过他自封了一个魔尊的名号,属于魔界的管辖范围之外,仍是仙盟重点追击的凶犯之一。
“你这一手算盘倒是打得好啊。”空中出现一道声音,紧接着黑皮男人浮空现身,冲桑卿笑道:“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们全部杀了,然后嫁祸在我头上吧?”
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宋轻舟。
桑卿看他一眼,温柔一笑:“你这种垃圾,多背几个罪名也不会有人怀疑。”
宋轻舟点头,“多谢赞誉。”
两人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仙族与各大凡人仙门就已经吓破了胆,纷纷将自己的武器攥在手中,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摆出戒备姿态。
姬海瑶也幻出长剑握在手中,咬牙硬着头皮道:“你们究竟想要如何?来此地的皆是人界修仙大族的子弟,若是将他们都杀了,这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桑卿道:“反正不是我杀的。”
宋轻舟便啧了一声,“我倒不介意再多背一些罪名,只不过我凭什么要帮魔族顶罪?”
桑卿从座上站起身,说道:“到时候魔族的宝贝随你挑,我只要问情。”
“休想!”姬海瑶大喝一声,将长剑抛到空中,挥手御剑。
眼下这情况不同,若是不动手,只会被桑卿宋轻舟等一众魔族给杀死,到还不如众人合力一战,尝试拖到天界援兵到来。
几个仙君与所有修仙凡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姬海瑶喊出声时,所有人同时祭出武器捏起法诀,打算齐心对战。
桑卿眼眸一冷,面上的笑也变得可怖起来,浑身旋起紫色微芒,魔族的力量瞬间释放,极具压迫感,先给了对面众人一个下马威,一些修为低微之人当即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晃动。
浮在两方人中间的问情仍缓慢地转动着。
姬海瑶惊惧之下捏起仙法,喊道:“摆仙阵!”
“等等。”在双方人即将动手的前一刻,宋轻舟突然叫停。
“怎么了?”桑卿转头笑着问。
宋轻舟道:“你们当着主人的面抢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愣住。
就连一直面带笑容的桑卿也变了脸色,满目惊疑:“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