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狠狠的剜了陈三婶娘一眼,当初给老三挑媳妇,也是挑了又挑的,见她家世虽差些儿,也是嫡长女,原该见过些世面才是,怎么竟这么倒霉,娶了进来才知道,眼皮子这样浅,老大媳妇一点小恩小惠就把她喜的见牙不见眼。
阴沉着脸直往外走,三叔祖母见状,也跟着一起走了。
其他几个叔祖母,本来也没打算在这侯府守岁的,不过因太夫人是大嫂,把陈家人召集起来除夕团聚,不好不来,本来也就打算吃了宴席,说些闲话就告辞的。
没想到看了这样一出好戏。
此时纷纷告辞,这个正月都有话题好聊了。
太夫人进了房,就把端进来的燕窝粥给摔地上了,虽然依然歪着嘴,发起脾气来也是利落的,骂了一通,把服侍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三叔祖母朝院子外头张望了一下,见崔妈妈没进来,才说:“这崔婆子今日回去了?”
提到这个崔妈妈,太夫人越发恨的牙痒,自上回谢妈妈被发作后,如今她身边全是侯府的人,丫头们还好拿捏,有事不过叫他们出去也就是了,可这崔妈妈却是油盐不进的,太夫人有事要商议的时候,叫她出去,她只走到门边,就站住了笑道:“屋里一个人没有,奴婢怎么敢出去,奴婢在南京的时候,姑奶奶就吩咐过要小心谨慎当差,侯夫人吩咐奴婢来伺候太夫人,更是再三说了太夫人身子不好,一天十二个时辰,屋里决不能一个人没有,生怕万一有个什么意外,竟没人知道,眼见得她们都出去了,奴婢自然不敢出去,太夫人有话只管与三老太太、姨太太说,不用当有奴婢这个人,或是就当奴婢没长耳朵就是了。”
竟就立在门口当个门神,太夫人骂也骂过,脾气也发过,甚至连杯子都朝他掷过去过,她只是巍然不动,要叫陈三婶娘来责罚,陈三婶娘只赔着笑说‘这是侯府的人,媳妇怎么好罚她。’
要把她打发回侯府,她只跪着请罪,并不动弹,且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得了吩咐,听她调配,她说话竟比太夫人还好使。
如今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致后来太夫人不管什么时候商议,都得偷偷摸摸,趁着崔妈妈去院子外头办点什么事的时候说了。
太夫人提到她就恨的咬牙切齿:“这个黑了心肝烂了肺的死婆子,今儿除夕,我早早就放了她假叫她回去了。”
三叔祖母拍拍胸口:“谢天谢地。”
走回到太夫人身边道:“我的老天,原来那个就是花姨娘,亏得大嫂指点的快,不然闹起来,就越发麻烦了。”
提到今儿的事,太夫人就一肚子气:“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准呢?非得去挑她的闺女的事儿?幸而她走的快,若是真闹起来,她是出了名儿的破落户,要什么名声脸面?只是混闹,只怕倒把咱们的脸面都给丢了,且如今这样子,咱们还不好招惹她的。”
咬着牙道:“前儿那事,原本是老大家的想要整治花姨娘和老三的,没承想被敏惠郡主倒打了一耙,倒是挣了脸面去,竟就白便宜了老大家的,还挑唆了花姨娘和我闹,白白吃了个哑巴亏,没做了情,反倒结了仇怨,如今正是要好生哄着她们娘俩的时候呢,你倒惹她,如今吃她一顿骂,还不是白给!”
三叔祖母叫屈道:“这委实怪不得我,瞧她的举动,谁家里不是嫡女才是这样儿呢,哪家的庶女不是要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奉承嫡母的呢?我自以为这便是三小姐了,哪里知道竟是她!我想着,大嫂今儿本来也是为着立威,虽说和咱们预计的不一样,您这侄孙媳妇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只要逼着罚了三小姐这样唯一的嫡女,也是一样的打了你那儿媳妇的脸,谁知认错了!”
太夫人道:“你也想一想,别人家自然是嫡女张扬些,庶女小心些,可咱们家如何一样,三丫头虽是嫡女,却是天生的安静性子,倒是她,姨娘有三品诰命,哥哥十六岁就有了爵位,如今就连老大还没封世子,也要矮他一头呢,她如何与别的庶女一样?自然傲气些,小姑娘家又不懂进退,你倒去挑她的错,越发闹起来。”
说的三叔祖母越发后悔起来:“今儿原是一心想着拿你们家老大那一派的人做伐,在众多亲戚跟前先立起来,也叫人知道,大嫂才是侯府的老祖宗呢,没承想偏认错了人。”
说着瞧瞧太夫人的脸色,忙扯开话题:“说起来倒也奇了,你们家那侄孙媳妇,原本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但凡有点大小事,只会哭,我原想着大嫂是她嫡亲的祖婆婆,只要拿出老祖宗身份来,拿捏住她真是半点儿不费力,怎么这一回,她就这么伶俐会说话了?”
提到这个,太夫人越发气恼道:“你到底是听了谁跟你下的蛆?说的这样,什么最是软弱不懂事,话也不会说,连她院子里一个嬷嬷都能拿捏住她,她的管事贪她嫁妆,她也半点儿察觉不到,针尖大一点儿事也慌的不得了,只会哭,或是回娘家去……最是好拿捏的。今儿你看看,这样伶牙俐齿,真是连我也把脸丢光了!”
真是越说越气,先前见罚她的时候,答的又温柔又恭敬,还以为果然一下子就拿捏住了,没承想……
三叔祖母连忙道:“这话可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我虽三五年没去过侯府,到底是一家子分出来的,家里的下人也多少有些亲戚在里头,这可是你那好儿媳妇亲口抱怨给她身边的洪妈妈的,定然没有错……如今想一想,莫非是因着有了身孕,见一家子都捧着她,竟就胆子大起来?”
太夫人想了想:“说的也是。”
三叔祖母笑道:“既如此,那也就好办了,人的秉性哪有这样容易变的?如今她仗着婆婆撑腰,多宝阁外头又有公公、相公,一时胆子大了,说那些话也是有的。只要今后好生寻了时机,她落了单,没了帮村,大嫂再拿出祖婆婆的身份教训她,她岂不是就慌起来?自然就好拿捏了,只要待收服了她,那铁铸般的侯府也就有了缺口,大嫂自然就能事事顺利了。今后再有了老三那边使力,大嫂何愁不能重掌侯府?”
太夫人也笑了,虽说脸歪着,这笑也很像哭一样:“你说的也是,想来回回见她,都是有她婆婆,相公在的,自然胆子大些,这样一个年轻媳妇,能经过什么事,孝道压上去,别说是她,就是再老成些的,也不敢犟。”
三叔祖母忙笑着应是,又奉承了无数好话,商议出数十个万无一失的计谋来,只待日后好下手,越说越是欢喜,就仿佛那些计谋已经成了似的。
郑明珠当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算计她,早早的就歇下了,待陈颐安守岁后回了房里,已是后半夜了,郑明珠都醒了两回了,此时抬起一只手遮着光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才散啊?你累了吧,叫人服侍你洗澡睡了吧?要不要吃点宵夜,我吩咐人传去。”
陈颐安把她的手臂塞进被子里:“你睡你的,别惦记我。儿子还乖吧?今儿听说闹了一场,他可发脾气没有?”
郑明珠好笑:“又没他的事,发什么脾气,你赶紧着睡吧,这样冷的天。”
陈颐安想摸摸儿子,又怕手冰了郑明珠,还是先洗漱去了。
待他从净房出来,郑明珠已经清醒了很多,披着皮毛袄儿靠在床头,旁边小几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见陈颐安出来,就亲手捧过来笑道:“厨房里有新炖的藕炖骨头汤,看着还清淡,煮一碗汤面,吃一点暖和些。”
陈颐安笑着接过来吃,虽然郑明珠没问,他还是吩咐墨烟进来:“先前回我的话,再与少夫人说一说。”
墨烟便笑道:“回少夫人,今儿那位三老太太,少夫人没见过吧,奴婢原也不大清楚,后来回了大爷,才知道,这位三老太太原是太夫人娘家嫂子的妹子,当初三老太爷的元配没了,太夫人做主聘了进来做填房的,三老太太娘家差些儿,一直奉承太夫人,如今太夫人娘家的舅老爷升了官儿,不管是往太夫人这里,还是她姐姐那边,都越发勤了。”
原来是这样!
郑明珠本来也猜想今儿突然发难多半和太夫人那突然抖起来的娘家有关,此时听了墨烟说的,便笑道:“又是那档子事儿,怪烦的,回回都拿我来发难,也真是倒霉。”
见陈颐安吃了半碗面放下了,便笑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大爷早些歇了吧,幸而明儿可以晚些起来。”
两人便一起安歇不提。
只没承想这话说的太满,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天还黑着,墨烟就进来了,在门口轻声叫值夜的玛瑙:“请大爷醒醒儿,有十分要紧的事儿回大爷。”
郑明珠睡的多,又本来警醒些,便听到了,轻轻推推身边的陈颐安:“醒醒,有事儿。”
一边叫墨烟。
墨烟语气里都是喜气:“回大爷,少夫人,太子妃娘娘刚刚诞下一位龙孙。”
陈颐安瞬间便清醒了。
郑明珠笑,真是好消息,正月初一出生的龙孙哎。
☆、174、新的格局 ...
圣上皇长孙降生,又是嫡皇孙,还恰是正月初一出生,更添一份天降祥瑞的味道来,这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份就已极为贵重,直是普天同庆,热闹无比。
本来就是初一,宫里内外朝都开宴,京的勋贵、大员就算家里头死了,此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内外命妇更是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东宫内外一时热闹非凡。
太子自是一脸喜气,连圣上也是大喜,立时就驾临东宫,看望了太子妃,又看了新生的皇长孙,赞他‘似朕’,着即封为郡王,亲赐封号“睿”。
这简直是顶格破例的殊荣,另又赏赐太子、太子妃无数东西,又命宫内上下等均赏一月月例,诸臣工一月俸禄,内外命妇也均有赏赐。
一时又到太庙祭祖,祭告先皇帝等。
一层层殊荣加上来,这位睿郡王俨然便是如今京里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外诸臣工的朝贺请安奏折雪片般飞往帝都,随奏折递上来的贺礼,圣上竟也都一一笑纳,并不像往常酌情收一点的样子,于是天下臣工都知道,圣上对这位新降生的睿郡王恩宠非常。
圣上这样的表示下,宫里自然是处处张灯结彩,欢喜,就算不欢喜的,也都看起来欢喜,也只有静思殿里,那一位依然美丽如春水的静嫔娘娘,摔了一地的东西。
地下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静嫔捧着自己大的惊的肚子,让宫女菱角扶着,艰难的坐下来,外头还热闹的连这偏僻的静思殿都听得到,不由的怒道:“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拉下去给打死!”
那宫女吓的软地上,连连磕头,嘴里直叫:“静嫔娘娘饶命,静嫔娘娘饶命。”
她不叫还好,这样一叫,听到静嫔这个封号,静嫔越发心中火起,只是要叫来把她打死,旁边服侍的大宫女心中骂着这蠢货,服侍了这么久也不懂忌讳,赶紧两步上前踢了她一脚:低斥道:“闭嘴!”
回头又劝道:“虽说她服侍的不好,这会子凡是不好大张旗鼓的处置,娘娘气恼,只管叫拉到后头打几板子就罢了,如今别的不说,娘娘肚子里头的皇子要紧,不如绕她一命,也是给哥儿积些功德。”
静嫔心里头也是明白,如今皇长孙降生,圣上正是欢喜的时候,自己这里打死宫女,越发碍眼了,惹的圣上恼了,落不到好儿,便道:“也罢,就绕了她,叫找个大夹子来,把她的嘴夹上,免得说些不懂事的话来叫心烦。”
菱角忙应了,叫把那宫女拖了下去,又回头劝她:“奴婢知道娘娘心里不痛快,可也不过就这两日,外头热闹过了也就完了,待娘娘产下皇子,还不是一样热闹么?娘娘也该趁着圣上欢喜,自己也欢喜才是。”
静嫔点头叹道:“是一片心为,自然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欢欢喜喜的样子,可是这心里头堵的厉害,真是笑不出来。比她还早些诊出来有孕呢,怎么就还没动静。”
摸着肚子,满心的烦躁。
菱角笑道:“奴婢倒觉得,这只怕是喜事呢,就如上回舅太太说的,莫非娘娘肚子里竟是两个龙子不成?自然诊出的早些,说起来,娘娘的娘家最容易得双胞胎的,这一回若是一对儿龙子,圣上不知多欢喜,便是皇孙也是比不上的呀。”
这话说到静嫔心坎上了,不由的笑道:“阿弥陀佛,若真是一对儿,那可真比什么都强了,只望老天保佑,真真应了才好。”
菱角笑道:“既如此,娘娘越发要保重身子,外头只管热闹他的,娘娘只管不出去也就罢了,娘娘如今行动也艰难,只说肚子里头闹腾的厉害,不敢妄动也就是了。”
静嫔想了想,便点头称是。
当夜静思殿便传了太医,只是淹没宫里皇长孙降生的热闹中,只有有心留意到了罢了。
新生热闹完了,接着就是领宴、洗三,郑明珠这几日简直就是三天两头的进宫,这位睿王爷的排场,郑明珠颇觉得大开眼界。
她也算是经历过富贵的物了,东西之类无非赞叹其奢华,倒也并不怎么有打开眼界的感觉,倒是别的,她还觉得新鲜。
“说是睿郡王只爱吃那位季奶娘的奶,圣上便封了那奶娘个七品女官,四五个宫女太监伺候着季女官,每天要吃两回不加盐的肘子汤,只要睿郡王吃的好,就有赏。结果这位季女官没这样大福,封了女官欢喜的了不得,不知怎的就欢喜的奶都没了,才当了两天女官就没了。还害得睿郡王哭了一天,圣上气的很,太子妃又想笑又不好笑的,只得请太子再三劝着呢。”
郑明珠从宫里回来,把这些奇闻异事讲给陈颐安听,自己也笑的了不得。
圣上对这皇长孙层层加恩,优待非常,那样的花团锦簇,真如烈火烹油一般,热烈的耀眼。
陈颐安笑道:“这样的恩典,历朝罕见,看呀,静嫔起复有望了。”
咦?郑明珠就止了笑:“这话是怎么说的?”
“圣上对皇长孙优待太过,落地就封郡王,甚至不由礼部上表议其封号,‘似朕’的褒语也很不寻常,刚出生的孩儿,看得出似谁来?且这两个字分量之重,隐然就是皇太孙了,圣上深谙帝王之术,自然会知道,这一番举动,对内外朝会有如何的震动,自然不会随意为之,或为造势或为安抚,应是有什么计较才是,如今本来风平浪静,哪里用得着这样儿,只怕圣上心中有数,不日就有结果了。”陈颐安依然笑的很轻松。
郑明珠想了一想,总觉得这做爷爷的疼孙子也是有的,觉得陈颐安想多了:“虽说优待太过,或许是老圣欢喜的缘故呢,圣上今年春秋五十三了,太子也二十七了,才得了这皇长孙,又是嫡皇孙,实是等的久了些,二舅舅比圣上还小着两岁呢,孙儿都有四个了。宫里又与外头不同,子嗣越发是重的,太子爷有了嫡子,圣上才能放心呢。”
陈颐安道:“睿郡王贵重自不需赘言,只若论欢喜,最欢喜的自是太子爷,如今反是圣上……不过既然圣上如此有心,太子爷只怕比得了儿子还欢喜呢。”
笑的很有趣的样子。
郑明珠好奇的很,忙问道:“到底会有什么事?”
陈颐安想了想,还是解释说:“静嫔娘娘与太子妃几乎是同时诊出喜脉的,静嫔还略早一点儿,如今还没生呢!前儿小苏奉诏进宫给静嫔娘娘诊脉,回来跟说,静嫔很可能怀了双胞胎。”
双胞胎?这大盛朝可是祥瑞之兆啊,若是静嫔一举诞下双胞胎龙子,说不定还真会有想起当初的紫微帝气的说法呢。
是以圣上如此高调的优待皇孙?
郑明珠想起陈颐安说过,卫氏血脉颇多双胞胎,不由便觉得,这还真是很有可能。
她便道:“大爷的意思是,圣上也知道静嫔怀着双胞胎了?若是真的,这宫里也不知又要如何。”
陈颐安道:“且看看吧。如今静嫔虽是被贬,若是生下双胞胎龙子,这样的生育之功,圣上要酬以妃位,也是应该的,淑嫔虽说如今受宠些,却还未有孕,且不见得压得过静嫔,宫中想必又要热闹一番了。”
郑明珠点头,太子妃生了嫡皇孙,太子的筹码更重,地位更稳,静嫔就算起复为妃,也无法撼动,大局其实无碍,不过宫中若是斗的厉害,正好隔岸观火,倒越是对太子党有利。
两正说着话,便听外头有小丫头打起帘子来,一边道:“二小姐来了。”
陈颐雅问:“嫂嫂可屋里呢么?”
郑明珠赶紧把自己的手从陈颐安手里抽回来,坐的远了些,笑道:“二妹妹来了?快进来,正巧哥哥也呢。”
陈颐雅不妨陈颐安也,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站门口福了福身:“给大哥哥请安,大哥哥和嫂子有事儿,就不打扰了。”
她是怕陈颐安?
郑明珠忙笑道:“说什么打扰呢,本来就没什么事,哥哥不过是回来换件衣服,这就要走了。”
陈颐安也说:“嫂嫂如今身子重了,不大方便走动,正说屋里闷呢,可巧来和她说说话儿倒是好。”
说着就站起来,郑明珠也跟着站起来送他,陈颐安摆摆手:“坐着就是,看起来一次都替累的慌。”
郑明珠好歹还是站了起来,陈颐雅忙过去扶着她,待陈颐安走了,郑明珠才笑道:“哥哥又不吃,怕什么。”
陈颐雅有点不好意思,大哥哥见的少,只觉得他严厉,尤其是一双眼睛洞察秋毫,总叫她有点怕他,尤其是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