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脸上的笑容和春暖般的气息消弭无踪……
长乐轩中,桑柔来看望桑玄羲,却碰了一鼻子灰,被拒之门外。
她带着一肚子怨气去了大夫人的房间,却发现她还没回来,心里便是更加急躁了几分。
恰逢此时,西红来了。
“小姐,刘妈妈来催那一百遍佛经了,正在院子里候着呢。”
桑柔惊讶地偏过头,美眸中堆满愤色:“肯定是桑玥那个小贱人在祖母面前嚼舌根子了,才几天就来催?”
上次你就跟老夫人说已经写好一百遍,按理说早该送过去,刘妈妈今儿才来催算留了情面了。不过这话,西红心里想想,却是没胆子说出口的。
桑柔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回刘妈妈,就说佛经被四妹不小心弄湿了,我重新抄好后会亲自给祖母送去。”
“那万一四小姐那边……”
桑柔玩弄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甲油,恣意道:“你去知会一声就行,桑莞现在被我捏得死死的,晾她也不敢说个‘不’字!”
“是!”西红福着身子退下,在门口碰到了大夫人,忙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大夫人。”
大夫人淡淡应了声,打了帘子进屋。
桑柔一见大夫人,立即就跟见着救星似的,过去挽起她的胳膊,嗔怒道:“母亲,你方才去哪儿了?知不知道他们都欺负我!一个一个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哥哥不待见我,桑玥那小……她又在祖母面前乱挑拨,更气的是,父亲给她送去一整箱贡橘,却只给我小半箱,到底谁才是嫡出的小姐?”
大夫人本就因为玄羲和宸枫的事郁结在心,宸枫再不济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舍弃他,并不代表不心痛。而更痛的是,玄羲因此而恨上了她!未众叛已亲离,本该最贴心的女儿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抱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一阵剧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把眼睛安在桑玥的身上。她是个完全没有后台的庶女,跟她计较你就不觉得自降身份吗?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更加勤奋地练习琴棋书画、研读四书五经,争取早日获得慕容世子的心,让他主动求皇上赐婚。”
慕容锦么,他肯定是心仪自己的!反倒是桑玥这个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母亲,我就想不通,父亲根本就不宠爱五姨娘,为何那般疼桑玥?”
大夫人气得呼吸一滞,厉色道:“你不要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实话告诉你,你父亲属意你嫁给靖王为妃。开春后,摄政王妃上门提亲肯定会遭绝。所以,必须赶在那之前求皇上下旨赐婚。而王妃是个极高傲的人,若是知道你父亲还看不上慕容锦,一怒之下哪里还会认你这个准儿媳?这件事还得瞒着她。”
桑柔见自己的委屈无人理会,眼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母亲,桑玥害我!她害我!你怎么不信?她害我抄一百遍佛经,害我被人验身,你不想想怎么为我报仇,反而杞人忧天慕容锦不喜欢我!”
大夫人忽然觉得四肢无力了,她怎么跟这个女儿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去?“你不招惹桑玥,她会有机会害你?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有你父亲宠着,她风头正盛,你作为长姐,不表现仁慈谦逊便也罢了,还招摇得处处与她一较高下。就你这样的心胸和气度,真以为慕容世子非你不可了?”
“母亲!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啪!
大夫人一耳光扇了过去,桑柔愣在了原地,甚至她忘记了去捂疼痛的面颊:“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除夕宴之前不许踏出院子半步!你给我好好反省,到底是跟一个庶女争斗比较重要,还是握住世子的心比较重要!”
母亲不仅打她……还禁她的足!
桑柔泪流满面,一张绝美的脸此刻因愤怒和委屈而变得狰狞:“你会后悔的!不立即杀死桑玥,你肯定会后悔的!”
大夫人再不理她,只吩咐人将她带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白兰端着药碗进来了:“大夫人,该喝药了。”
大夫人一把将药碗摔在地上:“老爷根本不来我房里!喝这些药有什么用?”
白兰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王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见大夫人气得面色铁青,而白兰跪在一堆碎渣之上,摇摇头,道:“大夫人,这药无论如何也要喝。您是正妻,还怕老爷不来您房里吗?奴婢有一计,老爷今晚就会来长乐轩。”
☆、第三十七章 就这点手段?
“什么计策?”
“老爷中年得子,对三少爷甚至疼惜。您只要把三少爷接过来养在名下,老爷一准就来了。”王妈妈躬身说道,双腿却因长时间的站立行走而痛得打颤。
大夫人知道,那是上次跪了碎瓷又挨板子落下的后遗症,她指了指一旁的矮凳:“坐吧。”
王妈妈感激地坐下,大夫人目光凛凛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将桑玄帧养到名下吗?哼,旁人都以为桑玄帧是个香饽饽,我却笃定他是个烫手山芋。”
王妈妈欣慰一笑:“您说的对。老爷宠爱九姨娘,就让他宠着,反正您是大她是小,以后治她的机会多的是,三少爷年幼,听说又体弱,有没有福气长大还两说。只是……”
大夫人见王妈妈欲言又止,问道:“只是什么?”
王妈妈虽才回府一日,但通过小沁和白兰的口中还是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了解了一遍,道:“方才您同大小姐的谈话奴婢听到了,奴婢觉得大小姐的话不无道理,那个二小姐当真邪门儿,许多事她都未出面,可最后的受益者就是她,别的不说,单说荷香那件事,就绝对是二小姐的手笔。您当真这么由着她?”
大夫人茗了口茶,冷道:“要不是柔儿闹出曲修宜那一出,桑玥开春后就得嫁过去!眼下,我只得另辟法子,但这只白眼狼,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腊月三十,瑞雪纷纷。
大街小巷贴满对联、挂满红灯笼,虽门窗紧闭,显得街道冷冷清清,只余一片孤寂而火红的色彩,但偶尔从门户内传出的欢声笑语还是能令人感受到十分浓厚的喜庆。
马车内,莲珠目不转睛地盯着桑玥,笑道:“小姐今天真美,比大小姐还美。”
桑玥轻笑一声:“不就是薄施粉黛,值得你如此夸赞?”
莲珠点点头,忽然忆起了什么,杏眼圆瞪道:“小姐,你说慕容公子会不会去参加宴会?”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莲珠:“应该不会。”前世的她随裴浩然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不下数百场,从未见过慕容拓,这就是为何她初次与他争锋相对时没能认出来。由此可见,慕容拓对这种热闹场合是避而远之的。
莲珠长吁一口气,拍着心口道:“那就好,他简直太可怕了!奴婢祈祷,一辈子别再见到他!”
桑玥顿觉好笑,慕容拓到了莲珠口中怎成了毒蛇猛兽般的存在?
忽然,马匹疾声嘶吼、车厢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桑玥和莲珠俱是向前扑去,好在二人都扶住了把手,但桑玥的肌肤娇嫩,这一握,竟是将手心磨破了皮。
“怎么回事?”莲珠掀开帘子,桑玥从缝隙中瞧见一名衣衫整洁的少年,约十四、五岁,眉清目秀、身形纤瘦,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呀!我可怜的月月啊,你死得好惨啦!我怎么向主子交代啊!”
“月月是谁?”莲珠问了句,心里却开始诽谤,怎生跟小姐的闺名同音?
随行的侍卫快步上前,恭敬而尴尬道:“是条……小狼狗。刚刚转弯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直奔我们的马车,便……被马匹踩死了。”
车夫战战兢兢地立在一侧:“二小姐,奴才瞧见时急忙勒住缰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眼看天色渐暗,宫中的宴会即将开始,在这件事上耽误了终是不好。桑玥并未因那狗的名字而心生计较,而是眸光轻转,淡道:“很名贵?”
侍卫摇头:“是条很普通的小狼狗。”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身上,虽是下人装扮,但衣衫质地上乘,绝非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既然如此,又怎会养一条普通的狗?她开始环视四周、耳听八方,忽而淡然一笑:“陈侍卫,这名歹人纵狗行凶,偷袭我们的马车,拖去报官。”
那少年哭得更凶了,几乎是鬼哭狼嚎,双手锤地:“什么纵狗行凶?月月啊,那些达官贵人仗着有钱有后台,就草菅人命,你在天之灵,一定不能放人这些人逍遥法外啊!月月——月月——”
一声声“月月”叫得,莲珠恨不得将他的嘴巴给缝上。
陈侍卫拿出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天子脚下,你们还讲不讲王法了?你们踩死了月月,非但不赔偿,还恶人先告状,拉我去见官,你们……你们定国公府就是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一个家丁居然认得定国公府的马车?桑玥的笑意更甚了,吐出去的话却寒凉如冰:“对,我就是草菅人命,陈侍卫,将他五马分尸!”
“是!”陈侍卫得令后,解下他身上的麻绳,又吩咐另外四名侍卫将他手脚和头分绑在五条马匹的鞍上。
那少年是真怕了,泪水夺眶而出,连尿都吓了出来:“救命啊!救命啊!贵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公子啊,救我!”
这时,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电光石火间,斩绳、救人、毁车轮,一气呵成。更可怕的是,包括桑玥在内,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臭丫头,你要不要这么嚣张!”
慕容拓既失望又惊诧,想要看她炸毛的样子当真就那么难?若是有人养只宠物,与他的名字同音,他非劈死那人不可!她居然……静如止水!
少年像见了救星似的,跪伏在地:“公子,都怪我,没能保护好月月,让它被踩死了!它死得好惨啊!”
慕容拓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都穿帮了,他还做个劳什子戏!“滚回去!”
车轮被毁,也就等于马车无法行走了。桑玥干脆跳下马车,慕容拓只觉眼前一亮:她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锻裙,雪白的裙摆和袖口上百花丛生、蝴蝶翩飞,每一道金边皆采用上好的足金线刺绣而成,且不是普通的苏绣,而是失传已久的垫高绣,能显出重影和立体的效果,随着她的莲步轻移、举手投足,慕容拓仿佛看到蝴蝶围着她翩然起舞。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辨的笑,果然,人靠衣装么。
桑玥笑容浅浅,幽静深邃的瞳仁似小溪中的两粒鹅卵石,看起来且圆且美,实则既冰又硬:“慕容公子,你就这点手段?”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美如璞玉的脸,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没了马车,我看你怎么去赴宴!”
☆、第三十八章 赴宴
桑玥并不理他,即便没有慕容拓,这辆马车也到不了目的地。出发前她就发现车轴处被人做了手脚,思量再三,她索性将计就计,比桑玄夜早一刻钟出门,并吩咐车夫缓慢行驶。这样,即便车轮突然脱落,至多是个侧翻,并不会造成太大伤害,而又能让后来的桑玄夜做个见证。这一回,怎么也要揭穿大夫人和桑柔的阴谋。
可这一项天衣无缝的苦肉计被慕容拓给搅黄了!他一剑将两个轮子辟成碎渣,哪还有物证?
果然是交易完毕,他就开始迫不及待要找她的茬!
慕容拓被桑玥清冷的眸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鼻子哼哼道:“我是长得比你好看,可你矜持一点,行不行?”
桑玥缓缓走近他,牵动一阵比寒冬更凛冽的风,用极小极冷的声音说道:“没见到我暴跳如雷的样子,你很惊诧、很失望,对不对?慕容拓,不管你是存心捉弄我,还是大发慈悲想救我,我坦白告诉你,你完全是多此一举!”
被说中心事的感觉可不怎么好。他起初的确只想吓吓她,可在跟踪的途中发现车轴有异样,便干脆毁了车轮,让她换辆马车,避免意外发生,可这臭丫头居然不领情!
他欲发怒,却见桑玥回头,似有所盼,他戏谑一笑:“在等你大哥?哈哈,恐怕让你失望了,他早被我的人逼得改道行驶。唯今之计,你只有求我,求到我心尖儿上了,或许我可以考虑载你一程。”
求他?桑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几乎合不拢嘴,眸子里的寒光却似利刃缓缓割过慕容拓的眼角,令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你笑什么?”
“慕容公子,你真觉得自己神机妙算、无所不能?”桑玥敛起满眼寒霜,云淡风轻道,“我不去了。”一个除夕宴而已,去了是龙潭虎穴,不去,放过了敌人也是放过了自己。
语毕,转身就要回府。慕容拓一步迈至她身前,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街角,窗帘被掀开,一名少女探出头朝桑玥看了看,随即莞尔一笑:“桑玥,快上来!”
桑玥举眸望去,心中一喜,居然是林妙芝!
她朝着慕容拓行了个礼,眉梢轻挑:“慕容公子,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眼见桑玥离去,慕容拓气得脸色发青,臭丫头,好心没好报!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之际,他叫的马车来了。
车夫跳下马车,恭敬行了一礼:“公子,请上车吧。”
这是一辆极度奢华的马车,由八匹骏马所拉,轿顶盘立四条四爪黑蟒,皆口含夜明珠、目嵌紫水晶,在暗夜中穿梭如逢白昼。
谁料,慕容拓看也不看,只甩了一句:“烧了它!”
马车上,林妙芝欣喜地拉过桑玥的手,明明是第二次见面,二人却如同多年好友,并无半分拘束,所谓一见如故,大抵如此。
“桑玥,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帖子,你怎么不理我?”
林妙芝与桑柔同岁,过年便满十五。她的样貌算不上绝美,肤色白皙,眉清目秀,但她身上就是有一股别样的清新,似早春的第一缕晨曦,所到之处无不生机盎然。
“我不爱出门,也怕给你添麻烦。”这倒是实话,她亲近谁,桑柔就讨厌谁。镇国侯府和定国公府的关系还算亲近,她不希望桑柔因此而恨上林妙芝,“再说了,上次你大哥和我二哥打了一架,我还怕你心里怨着呢。”
语毕,桑玥悄然注意着林妙芝的脸色,却见她一脸大义凛然:“林成旭就是个欠揍的!我父亲一生仅他一子,府里的人将他宠得无法无天,照我说,桑玄羲揍得真好!他现今仍下不来床呢!若他卧床一月,我一定登门致谢。”
好歹林成旭和林妙芝也是一母所出,怎跟仇人似的?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胳膊肘往外拐,林世子若知你这般议论他,不得气得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