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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尽管万千景象飞速变换、劲风在耳旁呼呼作响,他所看的、想看的只有那一抹白色的倩影。
    终于,在落水之前他抱住了桑玥,尔后一个翻转让桑玥趴在自己的身上。
    桑玥大惊,慕容拓?
    “轰——”
    二人跌入湍急的河流,巨大的冲力令慕容拓感觉自己直接摔在了坚硬无比的地上,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一口腥咸涌上喉头,他拼力咽了下去。
    与之相比,被他牢牢护在怀中的桑玥除了入水时感到一股震荡,再无任何不适。相反,慕容拓的怀抱还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中给了她一丝心安。
    沉入水下约几丈后,慕容拓忍住剧痛,拉着桑玥的手,二人开始奋力往上游。他们游过的地方,身后划下一道长长的血迹,随着水波渐渐荡漾开,好像裂锦一样。
    刚浮出水面,二人有些脱力,湍急的河流突然打了个浪花,二人被冲来冲去。眼看桑玥就要撞上岸边的礁石,慕容拓用力一拉,再次将桑玥抱入怀中,他却避无可避,背部狠狠地撞在了礁石上。
    顿时,头部、背部传来尖锐而冰冷的剧痛,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他打了个寒颤,咳出一口鲜血。
    他忙用手捂住,桑玥回过头看他时,他已用湿袖将嘴角的血迹擦干。
    二人终于游上了岸,慕容拓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对着天空发射了一枚信号。
    “慕容拓,你受伤了?”桑玥瞥见了慕容拓后脑勺不停冒出的鲜血,心中愕然不已,“我看看。”
    慕容拓的脸色惨白如一张蜡纸,他抓住桑玥的手腕,沉声道:“我没事,去附近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的确,现在天空仍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而她刚被冷水浸过,身子冷得微微发抖。
    桑玥点点头,想抽回手,“那,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不放!”慕容拓低喝一声,大掌下滑将她柔软而冰凉的小手握于掌心。
    桑玥有些不明所以,他的手力度太大,几乎要揉碎她的,她秀眉微蹙道:“慕容拓,你生什么气?发什么火?被追杀的人又不是你!”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寒凉似冰:“桑玥,你别忘了,从一开始你就惹了我,我们之间一笔一笔的帐还没算完,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杀了五姨娘!杀了桑楚沐!杀了桑玄夜!”
    真不敢想象,如果他晚来一步,见到的究竟是她的尸体,还是她的骨灰?
    桑玥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慕容拓的情景,他的语气就是这般冷冽、这般愤怒,吐出口的话也是这般不可一世、嚣张残酷。几个月的相处,兜兜转转,他偶尔霸道、偶尔嚣张、偶尔羞涩、偶尔无赖,以至于桑玥都快忘了他的本性。
    桑玥奋力甩开他的手,幽静深邃的眸在暗夜里发出森冷的寒芒:“你这个疯子!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这么对你?慕容拓的脸色有些惨白,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却依旧明艳动人。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排山到来而来的怒火,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看着慕容拓,她只觉得慕容拓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她也说不上来。
    慕容拓借着后怕和怒火,将羞涩和紧张死死地踩在了脚底。他咬牙道:“好,今天我就跟你把话说明白!”
    桑玥眉梢轻挑:“愿闻其详。”
    “第一次见面,你想用暗器杀我。”
    “我那是自保。”
    “第二次见面,我打算将我推下水。”
    “我那是查案。”
    “第……次见面,你把我踹进浴池。”
    “那是为了保全我们两个的名节。”
    “上一次,你给我下毒,将我绑在木头上丢进了护城河。”
    “那是在惩罚你轻薄我。”
    慕容拓的呼吸渐重,尽管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仍极力维持面上的冷静。他忽然转过脸,望进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那里清澈、冰冷、美丽,映着他有些发怒的脸。他认真道:“我想说,你对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足够让我杀了你。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慕容拓。”
    “所以呢?”桑玥偏过头,美丽的眸子里泛着点点寒光。
    慕容拓的耐心终于用光了,他讲了那么多,她却故意与耍刷乌龙!他就不信,她能揣度所有人的心,唯独揣度不了他的!
    他紧了紧握住桑玥手腕的大掌,气急败坏道:“你不是最擅长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吗?那你也看看我的,看看我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
    慕容拓忽而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桑玥根本懒得去猜他的心思!
    “你不就是觉得自己能令所有人臣服,唯独驯服不了我吗?所以百般刁难,甚至软硬兼施,就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向你低头,向你乞怜!我告诉你,你做梦!”
    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目光凛凛地看着她,似要粉碎将她一般。
    桑玥冷哼一声:“我说错了吗?难不成你堂堂京城第一恶少还看上我这个其貌不扬的庶女了?”
    “我为什么不……”
    “拓儿!总算找到你们了。”慕容锦披着蓑衣而来,在他身后,是十名摄政王府的暗卫。
    慕容锦自侧面看到慕容拓后脑勺鲜血四溢,忙掏出帕子捂住他的伤口,担忧道:“你受伤了。”尔后望向桑玥,关切道,“你没事吧?”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扬起一个微笑,道:“见过慕容世子,多谢世子关心,我没事,倒是慕容公子头部被石块所击,应尽早回府医治才是。”
    慕容锦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桑玥完好无损的身姿,再三指搭上慕容拓的脉搏,心中大惊,内伤?他四下环顾一周,并未见任何杀手出没,这伤是怎么来的?他叹了口气,道:“马车里有药,我们走吧。”
    上了马车,慕容锦给慕容拓的头部简单涂了金疮药,开始谈起了正事:“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桑玥抿唇不语,慕容拓见她似乎不想让旁人知道被追杀一事,于是看向慕容锦,“没什么,就是路上遇到几个小贼,打了一架。”
    这是敷衍之辞,以慕容拓的身手,能被几个小贼弄伤?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慕容锦便也不再问。他瞧着慕容拓对桑玥几次欲言又止,想必是有话想单独对她说。他浅浅一笑:“我先回府向母妃报平安,免得她担心。”
    慕容锦说完,走出车厢,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慕容拓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连嘴唇也白得像抹了一层面粉。他倒是很想继续方才的话题,但有些事一旦被打断,想要再度提起,需要的不仅是勇气。现在他恢复了些理智,与桑玥谈起了正事:“今天追杀你的有两拨人,一拨是修罗门的杀手,一拨是太后的暗卫。”
    修罗门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刺杀组织,没有不敢杀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他们做生意,不管天潢贵胄、不论善恶难易,只要出得起钱,连皇帝也敢杀。但杀手毕竟是杀手,真正要与朝廷抗衡还是弱了些。但朝廷想要彻底肃清江湖大派也颇费心血。因此朝廷与修罗门之间似乎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协议,不在京城出没,朝廷便不派大军绞杀。
    一谈起正事,桑玥就将河边发生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了。她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凝眸道:“太后的暗卫?”
    修罗门的人杀她,桑玥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不管是大夫人还是孙氏都恨她入骨,还有她们的几个儿女,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买通杀手来害她。可太后为何盯上她?
    慕容拓与桑玥所想的如出一辙,“你究竟怎么得罪太后了?事发之前,你同谁在一起?”
    桑玥心里诽谤:无非就是发现了太后同你父王的奸情,还有不小心和那个疯子仙女呆了一会儿!但是这些太后都是不知道的。
    她看了慕容拓干涸的嘴唇,倒了杯温水,又剥了桔子,将这些递到他面前,静气道:“我没有得罪太后,我和我娘、九姨娘一起去了趟普陀寺,回来的路上就遭遇了伏击。”
    慕容拓双指捏起一片橘子,却并未放入口中,道:“大周有个荀家,与你们桑家有点类似,将门忠烈。乔玉原名荀岚,是荀家一个旁支不受宠的女儿,去年临淄城一个珠宝商的女儿悄然离世,荀岚取而代之,这才有了乔玉这个身份。荀岚随你父亲回京后,那家人便举家迁往了大周。”
    桑玥强行塞了片橘子到慕容拓的口中,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是从大周探回的消息?”在南越打听消息并不多么困难,毕竟摄政王府的蛾子遍布大江南北,但将消息从大周境内探回,那可是一件有钱都办不到的事。
    慕容拓艰难地嚼着橘子,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除了后脑勺,后背也受了伤,皮肉里残留几颗拇指大的石子,每一次的呼吸都像一把锯齿在割拉着他的脊柱。
    他并没回答桑玥的问题,也没告诉她为了探到荀岚的消息,他足足折损了二十三名暗卫。他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如今南越与大周形势严峻,太后要是发现九姨娘是荀家人,指不定因为她是大周派来的细作,会出手杀她很正常。你们定国公府不能再留着荀岚了。”
    的确,一旦九姨娘的真实身份被揭穿,轻者丢个把柄给文臣口诛笔伐,重者定国公府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桑玥垂眸不语,半响,她淡淡开口,语气了含了一分歉疚和疑惑:“慕容拓……”今天你很不正常啊。
    慕容拓打断她的话,对外面的车夫道:“加快速度!”
    “是!”车夫得令,挥动皮鞭,将速度提到极致,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停在了定国公府的门口,“桑小姐,到了。”
    桑玥下车后,慕容拓挑起帘子的一角目送她,直至定国公府的大门关闭,他再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桑玥一进定国公府,就有人将消息传给了桑楚沐。桑楚沐像一阵风儿似的,赶往了棠梨院。当府里的人接到消息说马车在半路遇袭了,他即刻带着护卫赶去,却只救下五姨娘和九姨娘。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准备派暗卫去寻,慕容锦来了消息,说桑玥并无大碍,他才松了口气。
    确定桑玥真的毫发无损,桑楚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桑楚沐走后,桑玥叫上五姨娘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桑玥开门见山道:“说吧!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九姨娘和五姨娘还沉浸在对桑玥失而复得的欣喜中,此刻被她冷冷一问,不禁面面相觑,半天,谁也没吱声。
    桑玥见房里没有第四个人,蹙了蹙眉,道:“今天那群杀手的武功套路与子归的如出一辙,想必是大周死士,而能训练出那么多大周死士的,就只有当今太后,荀岚,我说的对不对?”
    一声“荀岚”二字,九姨娘如遭雷击,绝美的眸子里有不安攒动。“二……二小姐……”
    “荀岚,你进入定国公府究竟有什么目的?”桑玥的声线陡然一沉,犀利的眸光似利刃缓缓割过九姨娘的头皮,她下意识地扶额,贝齿紧咬着红唇,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五姨娘见瞒不住了,当下把心一横,道:“我来说。其实不只是九姨娘,就连我,也不是南越人!”
    “凤兰!”九姨娘低低地喝了声。
    五姨娘拍了拍九姨娘的手,示意她宽心,又道:“我的原名叫姚凤兰,是大周姚家的嫡长女,与大周皇后冷香凝是结拜姐妹,因为香凝的缘故,我与她的妹妹冷瑶也成了好友。”
    冷瑶,便是当今太后了。桑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里的惊诧似乎跌进了杯中,荡起层层涟漪。她从除夕宴回来的那晚,五姨娘慌慌张张地问太后有没有对她怎么样,她就有些怀疑五姨娘认识太后。但她断然没想到,五姨娘不仅认识太后,还认识冷香凝,更是大周第一大家族姚家的嫡长女!这样一个尊贵的身份,比大夫人可强得多了,居然那么多年屈居一个小小的姨娘之位。
    五姨娘慢慢地细数回忆:“冷瑶嫁到南越之后,香凝曾随大周皇帝一同来南越探望,我亦在随行的行列。接风宴上,我认识了你的父亲,对他一见倾心。后来,不知因为何事,香凝同大周皇帝吵得不可开交,大周皇帝一怒之下,丢下香凝回了大周。而香凝和我的马车在临淄城遭遇袭击,侍卫中仅有一名荀家死士逃回大周报了信。”
    “所有人都以为香凝和我死了,但其实,我们被你父亲救走了。没过几天,就在香凝准备启程回大周的时候,同时传来南越与大周决裂,以及大周皇帝纳了新妃的消息。大周皇帝废黜后宫多年,突然纳妃,香凝受不了这个打击,毅然决定遁入空门。一方面仰慕你父亲,一方面舍不下香凝,于是以一个商人之女的身份做了他的姨娘。当时,香凝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我曾劝过她回大周,继续做她的皇后。但她不肯,她哭着说她和皇帝已恩断情绝。”
    桑玥的眉心跳了跳:“那……香凝皇后的孩子是……”
    “恬郡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桑玥的脸勃然变色。那个刁蛮郡主竟然是大周的公主?如此一来,倒也可以解释为何太后会那般纵容她了。又是亲侄女儿,又是大周公主,以后说不定能用她来要挟大周皇帝。
    五姨娘的眸子了窜起一层水雾:“因遁入空门的缘故,香凝担心恬郡主后便交给了冷瑶抚养。”
    桑玥的脑海中飞过一道思绪:“那香凝皇后如今身在何处?不会……是在普陀寺吧?”
    “没错,恬郡主今日应该就是去探望香凝的。唉!香凝自从诞下恬郡主后,就将自己封闭在普陀寺的后山,谁也不见。若非每年灵慧大师都给我一张香凝的字帖,我真会以为她已不幸辞世。”说着,五姨娘低低地抽泣了起来,九姨娘拿过帕子为她拭了泪,自己也是鼻子发酸。
    桑玥忽然想起林子见到的白衣女子,食指轻点着桌面,道:“香凝皇后长得美吗?”
    五姨娘似又忆起开心的事,笑了笑:“你觉得大小姐好不好看?香凝比大小姐还美上十倍、百倍。”
    桑玥的眸子里流转着意味深长的波光,现在她可以肯定她白天见到的就是香凝皇后。只是她为何疯疯癫癫的、而五姨娘似乎并不知情?桑玥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思付片刻,还是决定以后再说。她话锋一转:“太后并不知道你还活着吧?”
    “她应该不知道,灵慧大师答应了香凝,不会将我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桑玥喝了口温水,淡道:“这一切又跟九姨娘有什么关系呢?”
    九姨娘苦涩一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荀义朗大人还与香凝皇后青梅竹马?十四年前香凝皇后遇难后,荀大人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信香凝皇后已经过世!就在去年,大人打听到了凤兰的下落,得知她已改变身份做了定国公府的妾室,于是让我也用同样的法子进入定国公府。”
    桑玥疑惑了,难道说太后今日安排的刺杀真的是因为将九姨娘当成了细?“那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五姨娘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探出手理了理她的云鬓,柔声道:“有一次香凝看见我的玉佩,很是喜欢,但祖传玉佩不能赠与他人,因为它……”五姨娘顿了顿,神色一肃,“它是姚家祖辈历代相传的,所以我只得找工匠做了块一模一样的送给香凝。”
    桑玥凝思片刻,在心里做了个番推敲,尔后抬眸,看向九姨娘:“父亲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老爷不知道。”
    “九姨娘,你还是尽快回大周吧!”
    桑玥之所以想让九姨娘离开,除了保全她、保全定国公府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借荀家的手打击太后。九姨娘回荀家,势必将冷香凝在普陀寺的消息带回去。若真如九姨娘所说,荀义朗对冷香凝一往情深,那么势必会将来南越将她寻回。等他发现冷香凝疯了之后,又会认为是谁的责任呢?
    “二小姐,在见到香凝皇后以前,婢子是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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