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锦双手负于身后,与桑玥并肩而立,顺着她远眺的方向,温柔似水道:“你喜欢就好。”
桑玥偶一转头,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一笑:“世子想说什么?”
她的脸很白很小巧,眼眸很亮很迷人,慕容锦看着她,她也看着慕容锦,最后还是慕容锦先错开了视线,他深吸一口气,道:“洛邑战事吃紧,我已向父王请愿率兵北上,不灭北齐,誓不还朝。”
洛邑与北齐交界,两国时有战争,已持续了数年,父亲也曾率兵北上,虽然成功逼退了敌军,但没过多久,北齐人又卷土重来。他们是游牧名族,骁勇善战,但物资贫乏、文明落后,这促使他们觊觎南越肥沃的土壤和多姿多彩的物质文化生活。
慕容锦想要灭掉整个北齐,基本上属于不可能的事,即便可能,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数年!
桑玥清冷的眸子里流转起意味难辨的波光:“为什么?”
慕容锦不敢直视桑玥的眼,只觉得她的眸光忽然犀利得令人无所遁形,他正色道:“为了洛邑的百姓不受颠沛流离之苦,为了南越江山的千秋万代。”
“是么?”桑玥淡淡勾了勾唇角,慕容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无半分豪情壮志,相反,还带了一分不易察觉的伤感。
他在撒谎!
“何时启程?”
“十日后。”
“走得……很急。”
“嗯。”
难怪摄政王妃不上门来提亲了,这新郎官要奔赴沙场,不知几时能回,亲事只能一拖再拖了。这样也好,便宜慕容耀吧。
慕容锦淡淡一笑,暖人心扉:“临走之前想听你再弹一曲《长相思》。”
桑玥顿了顿,垂眸凝思片刻,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好。”
桑玥没说什么时候弹给他听,慕容锦也没问。二人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就那么陷入了沉默。
“玥儿!”
慕容耀打破了桑玥和慕容锦的沉默,他一袭紫衣,闲庭信步而来。他一手横放腹前,一手负于身后,慵懒中透着尊贵、风流里淌着清高。他的五官很妖娆,眉似墨舞,眼如星耀,娇艳欲滴的薄唇勾起一个邪肆的笑:“玥儿不乖,不招呼客人,却偷偷跑这里藏着。”
桑玥在心里剜了慕容耀一眼,转身给他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慕容耀一步一步走进桑玥,淡淡的檀香晃入她轻巧的鼻尖:“玥儿,我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故意跟我这么生疏。”
桑玥后退一步,静气道:“对臣女而言,不是外人的除了姓桑的人就只有臣女父亲的妻妾,请问殿下属于哪一种?”
慕容锦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原先以为桑玥对他已经很疏离,今日见了她对慕容耀的态度,方知桑玥待自己算很平易近人了。这么一想,心情好了不少。他对慕容耀拱手道:“见过殿下。”
慕容耀嘴角抽了抽,摆起了王爷和兄长的架子:“你倒是对定国公府很熟的样子,从花园到这个凉亭貌似要转七个弯、过两座桥、途径一片葡萄园才会到,堂弟好眼力。”
慕容锦明白他的意思,面含微笑道:“比不得殿下曾经在这里住过半年,虽时隔八、九年依然记忆犹新,殿下好脑力。”
慕容耀另有所指,恣意道:“比不得皇叔对皇宫的了解程度,他对那儿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下至宫女太监、上至皇……”
“殿下!”桑玥打断了慕容耀的话,尔后看向慕容锦,“世子,我有话单独对靖王殿下说。”
慕容锦狭长的翦瞳凛了凛,似在思考慕容耀话里的含义,直到桑玥又催了一遍,他才带着疑惑阔步离去。
慕容锦一走,慕容耀就开始不安分了。他拉过桑玥的手,露出一个魅惑人心的邪笑:“小玥玥,怎么不戴我送给你的首饰?”
桑玥抽回手,掏出帕子使劲儿地擦了一番,淡道:“殿下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耀嘴角一勾,俯身对着她的耳朵吹气:“我一直不想说,就是怕你忍不住会以身相许,不过既然你主动相问,我便告诉你吧。”
桑玥头一偏,避开他惑人的气息。
慕容耀并不气恼,媚眼如丝道:“你以为那只狸猫是自己跑出去的还是皇帝丢出去的?”
桑玥脸色一变,除夕夜,发现了摄政王和太后奸情一事的除了她和皇上,还有慕容耀?!
“小玥玥,很感激我对不对?那让耀哥哥亲一下。”
桑玥推了他一把,正色道:“殿下将这件事告诉护国公主了吗?”
“还没,不过我正打算要告诉她。”
慕容歆表面上看冷冽如霜,实际内心炽热如火,她做事雷厉风行,性子必然急得很。一旦让慕容歆知道摄政王同太后的奸情,一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双方立即就会形成鱼死网破的局面。如今慕容耀根基不稳、慕容歆的封地太远,没有合适的理由将驻军迁入京城,太早开战对慕容耀不利。何况慕容锦率兵北上,手中定会握有部分兵权,届时他的军队或许能与父亲的分庭抗礼……不行,胜算太小!
“殿下,你暂时别将这个消息告诉公主,等时机成熟时再说吧。”
慕容耀又开始耍赖,凑近桑玥的脸:“小玥玥,亲一下,我就不说了。”
桑玥向左移动几步,话锋一转,道:“拜托殿下以后别再人前故意装作与我很熟的样子。”
“我们本来就很熟哦。”
桑玥神色一肃:“殿下,这种无中生有的话还请殿下休要再说。不管殿下有多迷人、外面有多少人等着给殿下自荐枕席,臣女绝不会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殿下就别老揪着臣女开玩笑了。因为,这样的玩笑让臣女觉得很闹心,一闹心就会忘记许多事,比如殿下刚刚返回朝堂,私下结交了几名官员,里面有一个是摄政王的人,可惜臣女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慕容耀的笑渐渐僵硬在唇角,慕容歆请动了太师和太保联名上书,举荐他为此次南巡的督察使,打算借机去南方收拢民心,然后风风光光地返回朝堂。
此次南巡主要为了修建堤坝一事,他暗访了几名有经验的官员,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这件事做得极为隐蔽,除了慕容歆和裴浩然,再无其他人知晓。难道……是裴浩然告诉她的?
“你认识裴浩然?”
慕容耀这么一问,桑玥就猜出此事裴浩然也参与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殿下当真是信任裴浩然,臣女几次三番地提醒殿下,此人可以利用但绝不能信任,殿下全把臣女的告诫抛诸脑后了吗?”
“我……”
“殿下,这江山是慕容家的江山,我桑家没必要为了慕容家的内斗肝脑涂地,可既然臣女的父亲追随了殿下,臣女身为桑家人就不能对殿下不管不顾。但是,臣女不希望自己襄助的是个忠奸不分之人!想必公主也是这般告诫殿下的吧!”
慕容耀摇了摇,不以为然道:“小玥玥,你当真对我没信心!我不过是故意透露给裴浩然一些错误的信息而已。”
桑玥眉梢轻挑:“呵,殿下与裴浩然玩反间计那可是班门弄斧,臣女奉劝殿下,离他越远越好。南越的商家不只他一家,反正三年一度的皇商甄选也快到了,殿下和公主从中动动手脚,将裴家给换下来不就是了。”
慕容耀并不觉得裴浩然是个多么大的威胁,“小玥玥,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前世裴浩然能同时得到慕容耀和摄政王的信任,说他没点手段怎么可能?
桑玥在心里计量了一番,道:“好吧,那么这次臣女不参与,让殿下自行解决,请殿下向臣女证明臣女低估了殿下的聪颖。”总得让慕容耀吃点亏他才能真正看清裴浩然的面目。裴浩然讨好人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她当初不也栽在了裴浩然的手上?如此一想,貌似她该对慕容耀多些耐心。
桑玥往花园走去,刚走了一半,莲珠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奴婢可找到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大夫人将五姨娘抓了起来。”
大夫人抓了五姨娘?她不是想对付九姨娘吗?难道自己一直估算错了?不,不对,她不会估算错,一定还有什么是她忽略了。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通奸!”
☆、第六十五章 相互算计
桑玥转身就朝长乐轩走去,“九姨娘呢?”
莲珠跟上桑玥的步子,“九姨娘去找老爷了,留下子归保护五姨娘,说在小姐和老爷赶过去之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五姨娘。”
九姨娘想得周到,父亲正在应酬客人,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他。而五姨娘怀有身孕,大夫人随便使点逼供的手段就有可能危及她腹中的胎儿。有子归在,五姨娘的安全便多了几分保障。
大夫人封锁了消息,并未让前来赴宴的宾客们知晓。好在清薇阁有滕氏和桑楚沐坐镇,花园内有桑玄夜和桑柔,倒不至于让人瞧着失了礼数。
当桑玥赶到长乐轩时,五姨娘和红玉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子归持剑守在一旁,周围站了十名侍卫,竟无一人敢上前。
大夫人端坐于主位上,脸色似乎十分不满,但眸子里堆满了得意风光。白兰和画心恭敬地立在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王妈妈不在,想必去膳房督促晚宴的菜肴了。
六姨娘坐在右侧的宾位上,她的神色有些慌张,一双眼紧盯着自己的鞋子,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桑玥这回连礼都懒得行了,直接淡淡地问:“母亲,不知这一回五姨娘又是犯了什么错?她肚子还怀着父亲的孩子,您就让她跪在地上,难道不怕父亲怪罪吗?”
“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大夫人将手里的茶杯随意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这个小贱人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仅不行礼,还质问她!
杯子里溢出些许茶水,白兰和画心同时用帕子擦,两手碰到一起时,二人相互瞪了对方一眼,毕竟白兰跟大夫人的时间长些,这气场较画心的足。画心心有不甘地收回手,白兰得意一笑,擦干水渍后,又重新斟了杯茶。
桑玥不理会大夫人,亲自搬来一个矮凳放在五姨娘的身旁,柔声道:“五姨娘,你坐,父亲连你的屈膝礼都免了,你怎生还跪着?”
“大胆!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拉她起来!将二小姐带下去!”
大夫人一声厉喝,侍卫们硬着头皮朝桑玥扑了过去。大夫人嘴角一勾,打吧打吧,最好在混乱中打掉五姨娘的孩子才最好。
谁料,子归脚根轻点,像鬼魅一般在五姨娘和桑玥的身侧绕了一圈,众人只看见一道青色身影飘过,还未回过神,十名侍卫已经被点了穴位,以各种姿势僵在了原地。
大夫人发髻上的步摇剧烈地晃动着,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眸子却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狡黠。她疾言厉色道:“翻天了都,你居然敢在我的长乐轩指手画脚,还纵仆行凶,殴打侍卫。六姨娘,待会儿老爷来了,你可得给我做证。”
五姨娘推开桑玥的手,对大夫人恳求道:“大夫人,这不关二小姐事,还请你不要迁怒于二小姐。”
“怎么了?”桑楚沐阔步而来。他穿着交领褐色华服,面料是上等的暗纹蜀锦,白色交领上规则地绣着褐色方块,层层交叠,一如他的性格四四方方、不喜圆滑。在他身后,跟着一袭鹅黄色落地纱裙的桑柔,她面五表情,美眸中却难掩喜色。
是桑柔将父亲叫来的,不是九姨娘?桑玥屈膝给桑楚沐行了一礼:“父亲。”她的视线越过桑楚沐和桑柔,的确未见九姨娘,心生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大夫人抢了先。
“老爷。”大夫人起身相迎,早在桑楚沐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就敛起了眉宇间的忿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忧心忡忡的弱柳之姿。
桑楚沐在主位上做好,大夫人在右侧的次位落座,六姨娘将自己的位子让给桑柔,恭敬地立在一旁。
桑楚沐看见五姨娘和贴身丫鬟跪在地上,周围十名侍卫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子归和桑玥分列两旁……这种局面给他的第一感觉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知道子归的身手不错,却没料到她的胆子更厉害!竟然与侍卫在长乐轩动起了手。而明显的,他精心挑选的侍卫全部败在了九姨娘身边一个练了几年武艺的丫鬟手里。这让他或多或少有些难堪。
子归单手一挥,将剑缠回腰间。
桑柔绞了绞手里丝帕,瞥见父亲的脸色不怎么好,心里笑了笑,低呼出声:“父亲,这都是怎么回事?子归跟侍卫们打了一架吗?我方才见她……她的手里还拿着剑,她打算杀谁?”
杀谁?这个大姐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大夫人给六姨娘使了个眼色,六姨娘紧拽着裙摆,垂眸掩住左右飘忽的波光,道:“子归进来的时候就拿着剑,大夫人唯恐她失手伤到五姨娘,好言相劝让她把剑收起来,退到院子里去。她不听,大夫人才叫侍卫前来将她带走,她亦不从,便施展功夫将侍卫弄成这般摸样了。”
桑玥心里冷笑,真是会颠倒黑白,看来六姨娘是和大夫人狼狈为奸了。
桑柔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叹道:“父亲,虽说九姨娘和五姨娘关系不错,派子归护着五姨娘也不是不行,但她公然忤逆母亲的意思,打的可是您的脸,毕竟母亲是您的正妻,这中馈之权也是您给母亲的。”
后面的“她”桑柔并未指名道姓,但众人听出来了,她影射的含义是子归受了九姨娘的唆使才敢对大夫人不敬。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受了谁的指使,子归在长乐轩出了手就一定要受罚。桑楚沐沉声问向子归,道:“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子归面无表情,桑玥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父亲,我方才离开花园前拜托九姨娘好生照顾五姨娘,母亲不由分说地将五姨娘押至此处、并让一个她怀了身子的人跪在地上受审,子归只是想保护五姨娘,并没恶意。以子归的身手,如果刚刚真的想做什么,还有谁能活命?”
说实话,桑玥的语气并不怎么好,并非她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怒火,而是她认为没有必要。
桑楚沐是无论如何不忍心苛责桑玥的,他的眸光柔和了些:“既然是受了你的吩咐,想必都是误会。你让子归解开他们的穴道,随他们一起在外面守着。”
大夫人一口气哽在喉头,睫毛飞速眨动,脸上像戴了一张夸张的面具,笑得没有丝毫神采。
桑玥给子归点点头,并打了个下压的手势,子归会意,并未施展忍术,而是挨个走到侍卫的身前解了他们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