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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笑道:“不知那地道通往何处?”
    白安郎道:“乃是两条街外的一处秘宅。”
    李三道:“咱们且先去布置会子。”
    白安郎点点头,又与贾琏说了一番如此这般,李三在一旁凑上几句,终是将老太监拿醋浇了个透,李三拎着,三人从地道离了府。贾琏让人扫除香粉、安置花盆,又从外书房喊贾琮过来吩咐了一番。
    贾琮笑道:“二哥哥不用啰嗦,这等事我上回在江南做过的。”
    贾琏一愣:“做过?”
    贾琮道:“嗯,在江南那会子李三大叔那晚忽然溜进我屋子藏在我床底下,外头立时有官兵来搜拿他,让爹和我引着狗狗糊弄过去了。”
    贾琏这才知道那李二糊压根不是什么南边来的土财主,竟然水匪头子李三!不由得一身冷汗,半日才说:“怪道爹让他从地道快走。”
    才说完,忽想起贾琮本不知道地道一事,忙看着他方欲嘱咐,贾琮“嗷呜”了一声跳起来:“二哥哥你也喊爹了啊!”
    贾琏头皮发麻:这小子与他老子一般无二,从不知道什么是要紧的什么是不要紧的。
    此时地道之中,那两个本提了灯笼往前走着,白安郎忽然停下来问:“不知李先生以为,此人当然如何处置?”
    李三道:“你可有话问他?”
    白安郎道:“无。”
    李三笑道:“自然是宰了了事。”
    白安郎苦笑道:“我不会。”
    李三笑道:“你们书生真是无用。”便伸了一只手去捏那老太监的喉咙。
    白安郎道:“且慢!这般我们后头却不好安置。”
    李三问:“你有何计?”
    白安郎道:“且到了那头再说。”
    二人遂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到了地道出口。李三先留在里头,白安郎出去。
    出口乃是一个大柜子,推开顶上的机关石板便是柜子底下,再扳动机关括子打开柜底,人从柜中钻出去。
    此处为荣国府的一处暗桩,守着一户贾赦的心腹下人。两口子并儿子都认得白安郎,也知道府里如今似乎让官兵围了,都忙上来见礼,问出了何事。
    白安郎摆摆手:“无碍,速去预备一桶水来,在里头撒几把泥沙,万勿有花根子、苔藓在里头。你们这院子有个小鱼池子?”那儿子应了声有,白安郎又道:“若有水草水藻捞些,越多越好。”
    那儿子忙去提了水过来,又亲挖了四五把泥沙撒进去,拔尽了他们家鱼池里那些水草又捞了水藻一并放进去。
    白安郎自拎了水桶下去地道中,李三立时明白了,单手将那老太监的头按在水中,又取出他口中的掩着的布。老太监挣扎了几下,不多时便淹死了。
    白安郎望了那老太监的尸首怔了半日神,终叹道:“这位可了不得,竟然这般就死了。”
    李三奇道:“白先生认得他?”
    白安郎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出去取了一个香樟木的箱子。
    李三笑道:“这老货又矮又瘦,甚是省地方。”
    二人将老太监的尸首塞入箱子,便先撂在这地道中了。
    白安郎这才引着李三出去见了那一户守院子的下人,自己径自回府;李三又往宁国府左近一些人家的树枝瓦头送了些衣角、荷包穗子等物。待次日天明车马方便了,李三回地道将箱子搬了出去,藏进这户人家的马车里,独自驾着马车绕护城河转悠一遭儿,悄悄寻了个僻静之处将尸首抛了下去。他本时常做这等事,经验足的很,首尾收拾得干干净净。守院子的那户下人从头至尾不知道箱子装过什么,只闻的里头一股子醋味,倒是拿去洗了好几回。此为后话。
    贾赦听罢长出了一口气,叹道:“辛苦你们了。”这回恰是他俩。换了自己或是贾琏、齐周,决计没有杀人的心,只怕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更没法子收拾得这般利落。
    白安郎笑道:“李先生已回来了,正在客房歇息呢。”
    贾赦笑道:“让他睡去,睡足了方好。”
    白安郎因说:“这位老太监乃是太上皇赐予太后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若非那会子他误以为我们是官兵,纵迷了他的眼也断乎没这么容易得手。国公爷好福气。”
    贾赦一愣:“那他到底算谁的人?”
    白安郎道:“终究是太后的人。”
    贾赦奇道:“太后犯得上那么恨我么?她最恨的岂非应是圣人?”
    白安郎笑道:“此事定然不止构陷国公爷这么简单,圣人恐是遭了刺杀,且无恙。”
    “无恙?”
    “国公爷看戴公公的样子像是圣人有事么?”白安郎笑道,“想是眼见太后不成了,明知刺杀难成、为替主报仇勉为其难行事、逃了出来,特藏进咱们府里。又不知何人挑唆了乐将军来咱们府里拿他。拿住他可了不得的。圣人的生母慈昭太后、姨母娴太妃、两位舅父、姨父、外祖皆是他下手暗害的,他身上担了圣人母族六条性命呢。”
    贾赦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凉气来,这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呐!万一被他们得手,纵皇帝现在信了自己,保不齐哪天被人一挑唆就反悔了。
    “若非如此,圣人也不至于得了那椅子。”白安郎叹道,“老圣人一场大病,已然当不得朝政,故挑了圣人继位,便是因为其母家已经没什么势力了,一旦不听话便可以撸下来。偏圣人母家在军中仍余威甚重,又有姜文大人巧舌如簧替圣人拢络了一批大将,忠孝老王爷又早早病故,才渐渐稳住朝局。”他摇了摇头,“其中但凡有一处于今日不同,圣人这江山委实不易坐得住。”
    贾赦笑道:“你想说,压根坐不住吧。”
    白安郎点头道:“不错。圣人不杀乐善王爷非为旁的,乃章石鹿老将军仍在之故。国公爷啊,太后如何不恨你!章将军与南安王爷才是乐善王爷的翻盘甚至保命之根本,偏这二位都是你搬倒的。”
    贾赦“咦”了一声,奇道:“我早年阴了章石鹿本是秘密,你与太后如何知道的?”
    白安郎笑道:“从前我们一直当是齐周大人之计。后来见齐大人行事章法齐整,又见国公爷诸多念头天马行空,稍一琢磨便可猜着了。”
    贾赦这才知道合着自己早让人家恨上了,还浑然不觉,只当姜文齐周替背了黑锅。难怪太后连着两次下死手。
    “故此我宁可灭口也不问他话,一则我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二则若他说得半真半假,保不齐日后还因此受其误导。不若过些日子听听忠诚王爷的评话儿。”
    贾赦闻言失声大笑,只笑的有些勉强。
    待他笑毕,二人忽然都静了下来,默默喝了会子茶。
    好半晌,白安郎又道:“这里头想是有个局,构陷国公爷不过其中一环。终究老国公乃老圣人心腹。我猜有吴家手笔,保不齐几个老世家也在其中。”
    “嗯?”
    “朝中若一成不变,必是三皇子为太子了,二皇子全无机会。吴阁老与太上皇本是一系。虽太上皇不成了,吴家并许多世家大族仍是枝蔓相连。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假。这一朝他们已然输了、不若先蛰伏;下一朝天子又是他们的人,便可东山再起了。故此,国公爷,究其根本,乃三皇子挡了二皇子的路。”言及于此,他特候了一会子。
    良久,贾赦才说:“继续。”
    “昨日若让他们构陷得手,那老太监必让乐将军生擒。”
    贾赦忽然打断道:“你是诚心不说老太监叫什么的?”
    白安郎道:“是。”
    贾赦点头:“请继续。”
    白安郎接着说:“圣人恨他入骨,自然不能轻易杀了他。他预备向圣人胡说些什么、何时说、何等境地说,就只有太后与幕后那人知道了。”
    贾赦道:“故此,你以为除了太后,幕后仍至少有一人。那人许是吴阁老、或老圣人那一系的老世家。那人哄骗了乐大傻子。那人与太后做了交易或是合了伙。太后之目的为替孙子向我报仇;他的目的却并不止构陷我私藏圣人仇敌这么简单,恐是欲引得朝中有乱、或是最终陷害三皇子、日后好让二皇子登位。”
    白安郎道:“是。”
    贾赦叹道:“我竟是这般盼着京城第一长舌公原五先生。”
    说得白安郎忍俊不禁。
    贾赦背着手缓缓的走向窗户,望着数百年前的天空,纯天然无污染,湛蓝无比。
    “小白,我素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然而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论那人是谁。偏不论我如何不惹事、总有人源源不断的来惹我。纵然惹过我的人没有一个全身而退、一个比一个惨,依然有人源源不断的来惹我。”
    白安郎不语。
    “我若默默无闻、便遭人欺负。我若成朝中权臣、必挡人道路。故此我只助亲友于朝堂,自己无事一身轻,本以为这般便可平安大吉了。谁知连旁人挡了旁人的道也能绕到我头上来。小白你说,这是为何?”
    白安郎默然片刻,道:“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总是因了各自家族、阵营不同罢了。”
    贾赦叹道:“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那个皇位。而他们悉数为了那个皇位不惜赌上阖族生死,无非是因为其可独断天下之权势。故此,弄掉一两个王爷、皇子,治标不治本。”
    就如同后世不论多重的刑法也镇不住的贩毒走私,在高利润诱惑下,人可以抛弃一切理智。“有位异国智者曾云,商家利润如为本金一半,便敢铤而走险;如有对赚的利润,便敢不顾国法;如有本金三倍利润,他们便无所顾忌、什么都敢做了。这些夺皇位的岂不也是如此?他们一旦成了,利润岂止三倍那么少一点。”
    贾赦忽然扬起脸对着院子里那豆腐状的天空,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只要君王依然有权独自决定臣民之生死荣辱,这种事总会一遍遍的再有。”
    此时的贾恩侯从不曾如此清楚自己后续想要做什么。
    他忽然转回身来望着白安郎咧嘴一笑:“既然如此,就去掉那种独断天下之权势,你看,我是不是可以过得安生些了?”
    多年后白安郎已恢复了白乾之名,清晰记得贾老大人靠在窗户上那张笑得懒洋洋的老脸,没有一丝慎重、没有一丝庄严,仿佛他方才说的是,小白啊,中午让厨房烧个油闷豆腐你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终于写到这里啊!吼吼等这一段很久了。
    ☆、91
    话说李三一夜到天亮干着爬墙上树、抛尸灭迹的工作,收工后足睡到了下午未时,外头有人进来替他打水洗漱,又给送来一钵小粥并鸡汤。
    李三问,“可有米饭么,”
    下人笑道,“老爷吩咐,李爷睡的颠倒了,先调调肠胃,晚上再吃些好的。”
    李三笑道,“我是粗人,哪里来这许多啰嗦,
    下人笑道,“李爷不知道,我们家老爷最是啰嗦的。”
    李三无法,只得先凑合这一顿,吃罢下午饭方去见贾赦。
    贾赦正欲将壮壮养成和小叶子一般的坏毛病——坐在桌案上。祖孙两个脸对脸拍着手念童谣,什么门前大桥下游过去一群鸭子云云。
    李三在门口听了笑道:“家门口的不过小桥,大些的桥左近得有一圈儿空地。”一壁说,一壁掀了门帘子进来。
    贾赦瞪他道:“不过童谣罢了,少挑理儿。”
    因指了一旁的椅子让他坐,也不让人抱壮壮走,依然在案上坐着,案上的文房四宝早清了个空,贾赦让人给他大孙子拿了一盒积木顽。
    李三笑道:“先生才使人说,有话告诉我。”
    贾赦点头道:“昨夜多谢你,不然我怕是要让人算计一回狠的。”
    李三道:“举手之劳罢了,先生福大命大。”
    谁知壮壮见祖父不理自己了,竟闹了起来。贾赦无法,只得一面帮着他搭积木,一面叹道:“委实福大命大。若非你二人,我怕是不好对付了。”又说,“方才我想起来一事。你的兄弟若能就此洗白,是否有不愿再为水匪的?”
    李三道:“有,且为数不少,不过有个黑底子,不敢罢了。”
    贾赦道:“给他们看了齐老爷子那朋友的下场,他们也还敢么?”
    李三叹道:“那位先生乃是无辜遭了祸端。”
    贾赦笑道:“因世道许多时候并不讲理,旁人要欺他,良民唯有等死的份,水匪还能从狱中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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