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席云芝便让赵逸和韩峰将米面菜卸到厨房,自己则开始捡菜剁菜,而韩峰则忍不住拉着赵逸到外头吹嘘,什么夫人太会做生意了,夫人太厉害之类的词,层出不穷窜入席云芝耳中。
这几年受尽了旁人冷遇,席云芝从来也不明白,被人尊重和认可是个什么滋味,此刻只觉得有些难为情,便唤了韩峰进来帮忙,这才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夸赞。
一顿饺子又让步家老少惊为天人,还未出锅,他们就排排坐上了桌,对着厨房飘出的余香,流下了期待的哈喇子,第一盘饺子出锅,赵逸几乎是飞奔而来,迅猛接了过去,摆到桌上的那一瞬间,步家老少皆出手如电,恨不得一口吞三只。
席云芝走出厨房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紧闭的院门,不禁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
“太爷,堰伯,你们知道夫君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再不回来,她又得偷偷的给他藏午饭了。
步承宗正吃的欢,包了一嘴的饺子,却还能从饺子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只听他含糊不清的说道:
“别管他,估计又在哪棵树上打鸟呢。”
席云芝不解:“打鸟?”
韩峰比较厚道,强敌环伺之下还肯歇了筷子,转头跟席云芝解释了一下:
“打鸟就是闲晃的意思,夫人还有吗?”
“……”席云芝了然的点点头:“有有有,我这就去下。”
堰伯见状,用筷子敲了敲赵逸和韩峰的脑袋,佯装怒道:“你们两个小子,竟然敢指使夫人做事,还不快滚去帮忙!”
赵逸和韩峰看着桌上还剩的半盘饺子,有些迟疑,却在堰伯足以杀死人的眼刀之下,不情不愿的放下了筷子,往厨房跑去,边跑边说:
“夫人,我们来帮忙吧。”
见他们走入了厨房,步承宗和堰伯相视一笑,步承宗用极低的声音对堰伯说道:
“做得好,那俩小子太能吃了。”
堰伯哈哈一笑,釜底抽薪把步老爷子刚夹起来的一颗薄皮大馅儿的饺子给截了过去。
夜深人静,房门突然传出的动静让原本困极趴在桌边睡着的席云芝为之一动,睡眼惺忪张开双眼,便看到步覃面无表情从外头走入,身上沾着深夜的露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劲瘦,如一柄出鞘的剑,杀气腾腾。
“夫君,你回来了?”席云芝赶忙上前去迎他,步覃冷冷点了点头便越过她走到桌旁。
席云芝见他避让也不做声,披了件衣服便走出了房门,步覃不知她出去干什么,便走到屏风后头去换衣服,从屏风后走出,便又见席云芝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盘子走了进来,完全不顾先前受到的冷面,笑容依旧:
“夫君还没吃饭吧,这是今儿包的饺子,堰伯说你不爱吃韭菜,我便弄了这些荠菜馅儿的。”
步覃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一颗颗夜明珠般大小的饺子上,饱满的肚子上满是热腾腾的水气,看着便很诱人,席云芝将盘子放在桌上,对步覃招手,让他去吃。
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笑,步覃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刺眼,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笑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讨厌。
其实说白了,她又有什么错呢?从他战败到断腿,从贬至洛阳到娶她为妻,从头到尾,她都是最为被动的那个,他又有什么理由对她冷眼相对,冷言相对呢?
看着步覃拖着一条行动不便的腿走过来,席云芝欢天喜地的替他挪凳子,摆筷子,直到他坐下开始吃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问道:
“对了,夫君喜欢蘸酱油还是蘸醋?”
步覃咬了一口饺子,只觉得口中香气四溢,又见她像只期待主人发话的小狗般等在一旁,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醋。”
说完后,他就想咬掉自己多嘴的舌头,但看着席云芝飞快走出去的背影,他又自觉把恼怒给咽了下去。
席云芝很快给他拿来了一碟醋,外加一下盘子点心,温柔笑道:
“今儿包的饺子有些少,只留下了这一盘,若是夫君没有吃饱,便以这些点心就一就吧。”
见步覃的目光落在点心上,席云芝又慌忙解释道:“这些也是今儿下午,我闲来无事时做的,新鲜的。”
其实她今日还特意多调制了些馅儿和皮子,因为她了解步家老少的战斗力,可是没想到还是不够,她几乎是偷着留下了这一盘饺子,怕夫君不够吃,她在赵逸他们休息去了之后,又溜到厨房做了这些小点出来。
步覃哪会不知道其他人的胃口,跟着他来到洛阳,没有人会煮饭,于是他们日日便都在混着吃饭,就像行军时那样,今日吃些淡而无味的野菜,明日吃些山野蘑菇,后天再烤一点山鸡野鸭,早就寡淡的不行,席云芝的到来,让他们重新吃上了正常人的食物,一时放得太开也是难免。
作者有话要说:
☆、体贴
步覃一天只吃了席云芝安放在书房的一顿早饭,肚子是饿了,吃完了一盘饺子,席云芝见他有意犹未尽之感,便替他倒了一杯水,将那盘卖相不太好看的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
步覃只犹豫了下,便也就着茶水吃了起来。席云芝估摸着夫君此刻心情还不错,眸光一敛,便想着趁此机会,将自己心中盘算一个下午的想法说出来,可又怕说了,夫君不高兴,毕竟她想做的事情,总难免抛头露面,这种事于夫家而言最是忌讳了。
“有事便说吧。”
步覃从她迟疑的动作中看出了些端倪,不想与她兜圈子,便干脆自己出声询问。
席云芝又稍稍犹豫了下,瞬间便鼓足了勇气,双眸紧紧盯着步覃,一字一句的说了起来:
“夫君,今日堰伯将家里账本和余钱都交给我了,说是今后这个家便由我来打理,爷爷也说家里的事都由我做主,可纵然有万贯家财也不免坐吃山空,所以……我想盘下一个店面,开间饭庄,你说可好?”
步覃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对上那双明亮带笑的眸子,他有那么一刻是恍惚的,随即便别开目光,冷声说道:
“你自己看着办吧。”
席云芝得到夫君的回答,虽然没有鼓励,却也没有反对,她便开心的笑了,见夫君吃的差不多,便将盘子拢在一起,收去了厨房,却不知道,从她走出房门后,一双黑眸却始终盯着她。
步覃从不知道,一个女人的体贴可以这般具体,自从圣上下旨让步家离开京城,步家的家财已经在短短十多日内尽数散尽,只留下一些不能变卖的东西无人敢取,他怎会不知,这个家里还能有什么余钱,她故意那样说,便是为了顾及他的颜面。
想起成亲前爷爷说的话:娶了这个女人,定不会叫你后悔,你若不娶,我现在便死给你看。
席云芝将碗盘洗好之后,又提了半桶热水进房,伺候步覃洗漱后,自己才也宽了衣,不挨不碰的躺入了里床。
可没过一会儿,席云芝便觉得今晚有些不同,倒不是说今晚夫君没有像前几晚那般碰她,而是她偶然间一回头,竟然发现夫君在看她,那目光中含着疑问,可一见她转身,他又收回了目光,兀自翻身睡过去。
自从昨日在欢喜巷得知老刘的事情后,席云芝一直耿耿于怀,她知道一个女人身在异乡无依无靠的苦,老刘夫妇亦是对女儿放不下心,他们一家人想尽快团聚,老刘急于脱手铺子,于有心人而言,肯定会趁机压价,她不想叫老刘带着遗憾离开洛阳。
第二日一早,席云芝便叫韩峰随她一同赶去了城里,见老刘正坐在门前石阶上唉声叹气,原本这家店便是缩在巷子里,客人本就不多,再加上老刘最近无心做生意,此时更是门可罗雀,萧条的很,席云芝走过去对他笑着说道:
“老刘,羊肉汤还煮吗?来两碗吧。”
老刘见是她,不禁苦笑起来:“都好些天没动锅了,你且等等,我现在便去煮。”
垂头丧气的老刘正要入内却被席云芝喊住了,将他拉到角落的桌子旁,将一只黑匣子放到他的面前,老刘不解的看着席云芝,只见她笑道:
“你这铺子不是要卖吗?卖给我可好?”
老刘没想到席云芝会说这话,一时有些发愣,等回过神后才呐呐说道:“姑娘,我这铺子虽老,但也不会随便卖的。咱们虽有些交情,老刘记着你,可……你就别来寻我乐子了。”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却听席云芝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托巷口的王二卖这铺子,开价八十两是吧?”
老刘听到王二,便收回了想要离开的脚步,半信半疑的看着席云芝,见她老神在在,笃定的神情不似作假,便又将两只手拢入袖中,丑话说在前头:
“八十两,一钱都不会少的。”
席云芝看着老刘警戒的样子,不禁失笑,一锤定音道:“我出一百五十两。”
老刘顿时没了声音,难以置信的对席云芝瞪大了双眼,席云芝又将他面前的黑匣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如何?一百五十两,你卖是不卖?”
“卖!”老刘紧赶着喊道,声音大的都引来路人的侧目了,随后他又不放心的压低了声音对席云芝问道:“姑娘你是说真的?”
席云芝点点头:“钱都带来了,你说是真是假。”
“……”
老刘年老混沌的目光中终于有了喜色,急急打开黑匣子,便看到整齐排列的银锭子堆满了匣子,每一锭都是标准五两,足足三十锭,分毫不差。
激动的心情已经无以言表,老刘看着席云芝颤抖着双唇,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哆哆嗦嗦的也只吐出几个字眼:
“那……配,配方……”
席云芝摇头:“我不要你的祖传配方,你把这些桌椅,后厨的锅碗瓢盆全都留下就行了。行的话,你便进去拿地契,咱们来签字画押,就这么定了,如何?”
“……”老刘看着席云芝几乎是呆了,最后还是韩峰推了一下他,他才又回过神来,抱着黑匣子便往后房冲去,边冲还边喊道:
“婆娘,婆娘诶,快出来,咱有钱去看闺女啦。”
待老刘走入了内堂拿地契顺便清点银两时,韩峰见席云芝一副老神在在的淡定,不禁出口问道:
“夫人,他这铺子既然只卖八十两,那您干嘛给他一百五十两?”
席云芝笑了笑,自座位上站起,来到铺子外的石阶上,淡然说道:
“这间铺子在我心里,就值一百五十两。”见韩峰仍旧不解,便又指了指东边,详细解说道:“东边在修中央大道,欢喜巷虽不是必经之路,却占了一路叉口,欢喜巷的尽头是一条南北向的街道,旁边就是护城河,河上有桥,若是中央大道修成,那欢喜巷的尽头处便算是南北西三面来客的交叉路口,到时候这条巷子便不再是死巷,生意就活络起来了。”
韩峰听得一知半解,却也有些明白席云芝的意思,可他还是觉得夫人不太会做生意:“就算欢喜巷今后会好起来,可七十两银子够寻常人家用度半年呢,就算加上这些……旧桌椅和碗盘,也不至于出价高一倍啊。”
席云芝看了一眼韩峰,正视他说道:
“老刘是个老实人,闺女嫁去了赣南,最近出了点事,他们老两口过去帮衬,总要有些银钱傍身才好,这些桌椅我不要了来,还叫他们租车运去赣南不成?”
席云芝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却也不难看出,她是个重情义的人,韩峰只觉得从未见过像夫人这般侠气的女子,过往所见,皆是空有美丽外表,内里只知风花雪月,不知人间疾苦,反而少了一分生气,夫人外表看起来不是特别出色,瘦弱的就连小家碧玉都说不上,但她做事却和爷一般,有着自己的准则和想法,叫人情不自禁的产生敬佩之心。
和老刘写下了凭据,签字画押,老刘把地契交到席云芝手中,告诉她,自己明日便会搬离洛阳,要席云芝今日便把桌椅碗盘清点一下,席云芝笑着摇头,便带着韩峰离开了欢喜巷。
步覃深夜回到院子,看见房间里仍亮着烛火,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进去,透过薄薄的窗牑纸看到席云芝仍端坐在书案后,烛火映照在她削瘦的脸颊上,竟照出了些许朦胧的神采,叫步覃不禁看呆了,原来她认真起来便是这副模样。
推门而入,席云芝见是他,立刻站起来相迎,步覃对她抬了抬手,让她不用过来,席云芝只得站在书案后头看着夫君一瘸一拐的向她走来。
见他目光落在她面前一堆凌乱的纸章上,她也不做隐瞒,如实相告:“今日我在城中欢喜巷买了一间铺子,前店主明日便要搬迁,我在算铺子开了之后的开支。”
步覃点点头,放下纸张,第一次与席云芝对视,虽然口气仍旧冰冷:
“钱可还够?”
席云芝只是面上一愣,随即点头:“够了,家里还有些余钱的。”
“……”步覃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说道:“天不早了,快睡吧。”
“是。”席云芝二话不说,便放下手里还未算完的帐,急急走出书案,便去外头打水给夫君洗漱。
正伺候夫君洗脚时,步覃看着席云芝因为操劳而落下的几缕发丝,不禁伸手抚上她的脸,只觉入手触觉冰凉,却是上乘的水玉之色,嘴角微动,说道:
“你可怪我前几晚那样对你。”
“嗯?”席云芝停下正在给夫君擦拭小腿肚的手,抬首对上了一双入冰潭般深邃的黑眸,不禁心跳漏了一拍,她自然知道步覃指的是前几晚,两人交|合之时,他不愿见到她脸的事情,一时有些尴尬,慌忙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不怪。”
步覃只是抚摸着她的脸颊不说话,席云芝却觉得有些羞赧,眸光潋滟中再次开口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的责任。爷爷替咱们做主成了婚,便是要咱们加紧着替步家开枝散叶,这是身为步家长孙和长媳的责任,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所以,夫君不必每回都……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