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大姑娘道:“光姑嫂可说,姐妹便不可说不成?我们自幼在一处,只当她做妹子,不当她做嫂子。”扭头又对林贞道,“贞妹妹,你说好不好?”
林贞自然说好。
几个旁支女眷待大奶奶等人说完,才前来闲话。有赞林贞模样的,有赞嫁妆的。总之是只有好话。林贞抽空看了一眼在旁边默默不说话的三小姐,三小姐俏皮的眨眨眼回了一个笑容,林贞也一笑。就有人道:“新娘子好个俊俏模样儿,我们四爷有福啦!”
三奶奶道:“可不单模样好,针线也好,学问也好。我是比不上的,只管挨着你近些,沾点儿福气吧!”
二奶奶淡淡的一笑:“我也沾点你的伶俐才好哩。”
三小姐暗自翻个白眼,这二位当着人还这样,打量谁是傻子呢!
二姑娘正坐月子,并没有回来,只打发人来送了礼。一时女眷们也要吃酒,纷纷告辞。三小姐道:“四嫂一个人坐着怪闷的,我陪一陪吧。”
姑子陪着也常见,众人都不理论,大奶奶嘱咐了一句:“回头我叫人收拾一个食盒过来你们吃。”
林贞二人忙道谢,众人才散了。
三小姐松了口气:“嗳,这回可得好好说话啦。”
林贞笑道:“几月不见,你还好?”
“就那样了,家里给我说亲,正物色人呢。好嫂子,你若得出门,也替我瞧瞧。要四哥同老太太吹吹风。我也不好顶好的,人老实就行。”
“好。我瞧见了好的,就替你留意。”林贞道,“我带了几个匣子来,都是闺中带的一些散碎簪子,不成套的。我又没有姐妹,都送给你吧。”
三小姐忙摆手道:“我可不要,你的都是好东西。真金白银的,日后留着给侄女多好。真要有心呀,不拘给我些花儿朵儿就是。”
“我守了三年孝,上哪有绢花去?便是簪环都是以往的,镯子甚的都小了,你也戴不上。唯有簪子耳环还能戴上一戴。不过是些日常的,你休推辞。”
三小姐方点头应了。
孟豫章进来时,姑嫂二人正唧唧喳喳说的投机。三小姐见哥哥回来,立刻跳起来就跑:“我可不敢再打搅,明儿再来,先走了。”
孟豫章笑道:“这三丫头,越大越不稳重了!”
林贞笑问:“回来了?有酒了没有?”
孟豫章听得心一暖,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我们家别的不多,兄弟管够。凭谁来敬酒,一律挡了。何况我与大伙儿不常一处玩,他们不好意思灌我的。师父倒做了叛徒,连灌了我三杯!”
林贞扑哧一笑:“三朝回门后,我们去拜见师父。我带一坛子上好的金华酒与你报仇!”
孟豫章见林贞眉目如画,倾身一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舒服的吁口气,模模糊糊的在她耳边道:“贞娘,你终于来了,我也……终于有家了!贞娘,贞娘……”
第79章 朝堂
旧时结婚,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拜完堂还得拜宗祠见亲戚,三朝回门拿红包,一项都不能少。办完这些,两个人才算正的结了婚。林贞乃二房媳妇,只要承平公府不分家,她便是个再清闲不过的小媳妇。如此看来,除去可以跟孟豫章一齐生活,与未嫁时并无太大分别。孟豫章的丫头们安安分分的拜过码头,很常规的走程序而已。半个童养媳的身份,林贞对夫家已是熟的不能再熟,想要有些许彷徨紧张都不能。林贞默默叹口气,新婚熟悉环境固然好,然而一点波动都无,似乎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触。
林贞不单是承平公府之媳,还是魏文明的弟子媳妇。像孟豫章这样正式拜过师的,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林贞算是半个魏家儿媳。比起连太夫人有几道褶子都数清楚的环境,魏家无疑十分陌生。
三日回门后的头一天,孟豫章带着林贞至魏家磕头。魏娘子是见过的,成亲当日与魏娘子打了个照面,彼此匆忙不得多话,然印象倒还好。今日一见,林贞先规矩的行了礼,奉上亲手缝制的衣裳后,才起身坐下说话。
魏娘子看了看针脚,颇为细密,暗道了个赞字,面上更是一片和气:“那日来不及细看,今日一瞧,真个好模样。豫章因成亲之事,耽误了许久的功课,你师父必要好好考校一番。你休拘束,只陪我说说话儿。”
林贞笑着应了。
魏娘子又道:“我们两口子离了家乡,单在此地。膝下又无子女,闷的很。你们二人时常来看看我就好了。我都没得说话的人。”
林贞抿嘴一笑:“谨遵师母吩咐。”
魏娘子笑道:“哎哟哟,不用这么敬神似的。我就是老了爱絮叨几句,你爱听呢就一块儿说说闲话,不爱听这些家常,咱们便换个话题。我就是喜欢小辈儿在眼前坐坐。那个老杀才,我叫他典个妾来,他偏要死要活的。我连个娃娃的影儿都没见着,我在家越发闷了。”
林贞不欲交浅言深,便不说些讨巧的话,只乖乖的听着魏娘子唠叨。魏娘子学问并不顶好,很温柔也很传统的家庭妇女,倒与玉娘有几分相似。这样的女人是好,也招长辈妯娌喜欢,就是跟丈夫无甚话可说。男人家,甚厌恶家常里短,便是要说,也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像女人,说是闲话,就真个闲话,不过脑子不过心,只当新闻做谈资。两厢如何说得到一起去?是以家里无个孩儿,可把魏娘子闲的发慌。如今有人听她说话,先径自说了一大车,心里才爽快了。
林贞听了一回才道:“我妈妈日常也寂寞,改日请她来陪师母一齐说说话。”
“那敢情好!你妈妈最是和气,我欲相交,只怕搅了她清静。如今你们家已除孝,我可是要找上门去的!”魏娘子面上笑着,心里却暗自抱怨丈夫!那老杀才作甚不好,偏做个御史!还要做铁面御史!得罪的人满京城都数不过来,连带她都不好交际。旁人家的娘子在她面前恨不得缝上嘴巴,就怕一个不仔细,让她在丈夫跟前学一回,再来个“闻风奏事”,便是不动筋骨也要烦神,是以都不与她作耍。况且人人上有老下有小,忙碌不堪,谁似她一般老小皆无的清闲?想去铺子里买套首饰都无个人陪。想来便头疼!此时林贞一个大活人坐在跟前,总算能说个话。谈性颇高,直到下半晌,魏娘子带着林贞去厨房逛了逛,天阴沉下来才收了话题,预备摆饭。
魏娘子端了食盒到厅上,见魏文明二人已坐好,奇道:“今日怎底这么快?”
魏文明脸色略阴沉的道:“朝堂上有事,我已与豫章分说了一回。你们女眷出门行走仔细些,以免叫人冲撞了。”
魏娘子问道:“何事?”
“有些难民,算不得大事,只有些风言风语,你们莫乱嚼舌便是。”魏文明道,“方才和光使人来说了一回,我已给了赏钱叫回去了。”
魏娘子见丈夫不欲多说,便闭嘴不言,只招呼众人吃饭。
魏文明缓了缓神,扯出一个笑脸问林贞:“几年不见,长高了好些。”
林贞低着头微笑。
“嗳,你怎底越大越呆了?那时候在广宁再利落不过。你休在我跟前装相,这点子都看不出来,我怎底混朝堂?”
魏娘子听到丈夫又说胡话,忙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
魏文明不理会,又道:“丫头,豫章这货还有些个小聪明,去年一场不过练手,我估摸着后年挂个榜还是能的。我今日问他,日后做官,该如何做?他茫然不知,只知道搬书上的话。我问你,你道如何做?”
林贞回道:“我们是北人,必在南边儿做官。南边水源丰沛,平地却少,又多洪涝。若做官来,还得兴修水利,保百姓安康,才是好官。”
“有点意思,继续说。”
林贞摇头道:“具体我也不知了。”说着腼腆一笑,“我可不会做官儿。”
“你可会做生意?”
“这个真不会,我就会算点子小账。我爹还来不及教我,倒是想教来,可惜没机会。”
魏文明略有些遗憾:“做官,官油子无数,书呆子也无数。豫章有些呆气,那媚上欺下之事他不会。做书呆子官,只好叫老吏架空,做个佛爷儿。无事七品上熬着,有事便是顶缸儿的。你们得想想,除了做圆滑之人,还有甚出路?要不只好做翰林、做御史。依我说也无甚不好,横竖丫头有钱,官商勾、啊不,合作多好啊!可我徒儿是呆子!唉!”
孟豫章脸一红:“还没考上哩,考上再说吧。何况不是有师父的秘计么?”
魏文明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看不上么?”
“养家糊口,有甚看不上的?”
魏文明啐了一口:“那年不知谁哭来着?”
孟豫章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
魏娘子和林贞不知二人打甚哑谜,也不好当面问,只做不知,径自闲聊。因方才有个插曲,一顿饭吃的略有些沉闷。
饭毕,孟豫章起身告辞。他在魏家也有住所,只是还在新婚,不好住别人家的。魏文明并不留人,只嘱咐道:“休管闲事,好好念书!”
孟豫章应诺,带着林贞回了。此时街上人多,孟豫章在车里悄悄对林贞道:“回去在与你细说。”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先去上房请安。谁料上房正在说得热火朝天,林贞欲问,三奶奶已先道:“哎呀,四弟妹才回来?可听见新闻没有?”
孟豫章略略皱眉。林贞摇头道:“这两日忙碌,并不曾听见甚么新闻。”
三奶奶幸灾乐祸的道:“太子叫参了!”
“唉!?太子!?”
“不多时你便能看见了!黄河决堤,灾民无数,已往京城逃难了!”三奶奶故意卖个关子,“你道为何要寻太子的不是?原是去岁修缮河堤,太子力荐母家的一亲戚。如今决了堤,那人自是要问斩,太子也惹了一身的腥。”说完一撇嘴,那样小家子气的母子,也配做太子!
孟豫章正色道:“皇家的事,非臣等可议论。三嫂且放着吧。”
太夫人摇头道:“四处早说开了。咱们在自家说说无妨。你在外头,不拘甚鲁王桂王,一概恭敬便是。太子年幼,偶或叫小人糊弄了,也是有的。太子仁善,陛下看在眼里呢!”
这是不要卷入储位之争的告诫了!孟豫章应了,低头苦笑:他们家这样子,谁拉拢来?勋贵若拧成一股绳,倒能一博。可惜承平公府外无重臣内无宠妃,便是想要个拥立之功都不能,操这份心作甚?因上房满屋女眷,孟豫章不好多坐,把林贞留下,自个倒先回房了。
林贞坐着继续听着闲话。三奶奶娘家有一个庄妃,生了大公主和五皇子的。大公主年长,然女孩儿不中用。五皇子是男丁,又在年纪上吃亏。庄妃倒是恨不能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可如今对手先是母族平庸的皇太子!太子以外的皇子,母族皆是出身勋贵,团结起来势力亦十分可观。本来勋贵便联络有亲,文臣权臣又不爱拿女儿做妾——与皇家做妾还不如与同僚联姻,名声也更好听些。两厢一对比,皇后便叫衬的一身村气。勋贵们代代联姻,几位皇子便不同父,都可互称几句表兄表舅。见太子一系有了缺口,不趁机咬几口,都对不起皇子这两个字!林贞成亲这几日,朝堂已是唱了好几出大戏了!
林贞往日并不关注皇家闲话,今日才得一听。寿宁伯是杀父仇人,如今还未见偿命,林贞乐的太子系更倒霉一些!想到此处,心里奇异的高兴了三分,报应啊!顶好叫太子落马下来,她才有机会把已贬为庶民的寿宁伯再坑一把!否则只要太子在位,那家人无爵胜有爵,过的几年,没准还能把爵位升回去!那才是气煞人也!
不可掺和储位之争,还不许背地里幸灾乐祸么?林贞嘴角微微勾起,我等着看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在湖南期间,本来想去崀山玩,结果一直下雨。
最后去了韶山,毛爹爹果然是富农,分成分的时候没啥说头,因为我又去了花明楼,→_→,*才是真土豪啊啊!那房子修的很好,舂米的舂池都有仨,可见有多少长工哟。而且描金镂花架子床,那是奢侈品啊啊。
第80章 榕王
黄河一怒,伏尸万里。那倒霉催的治河官自然先砍了,可留下的烂摊子却要整个朝堂来收拾。户部更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一面要算税赋一面还要掂量着拨款多少!连绵两个省的灾民,把国库陪空了都不够!
又有兵部也要预备兵饷武器,这样多的流民,朝廷又拿不出许多钱,胆子大些的自然要来个“均贫富”,少不得要做好“招抚”的准备!余者便是平日,也要混入争权夺利之事,何况正是天赐良机。一时间皇次子鲁王捐钱替流民买粮食,皇三子樊王又亲至城外棚户慰问并奉上无数药材。再有皇五子榕王更是伶俐,趁着圣上来看母亲庄妃,小小年纪装成大人模样,正儿八经的奏道:“捐献财物不过一时之计,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臣忝为皇子,理当为陛下分忧。故,臣请奏,集齐流民于城外安顿,编入籍册,用以疏通河道、或是修缮官道,替百姓服役。既有饭食不致病饿致死,又于国有益!”
圣上正因流民太多无处安放而忧愁,忽见榕王提议,虽无法安置所有,却也化解了不少纷争——劳累且有饭食之人,必不会造反。念其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聪慧,心里满意,狠狠赞了几句。回头一看想太子,不知是打击过大,还是善后忙碌之故,显的病怏怏的。圣上心中闪过不快,只没带出来。此时流民四散,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国本。然到底生出了不满之意。
此乃明面上的展示才华,背地里的小动作更是此起彼伏。太子年纪不大,才成了亲的人,不曾做过甚举措,想要抓把柄很难。然而他不曾有错,亲友却满身辫子。不单勋贵,便是文臣,对皇后一系不满者甚多!别的不论,国丈打死四品官之事,便是立朝以来闻所未闻之事!后续皇后赏的珍珠,让不少女眷暗地里奚落了一回,不免讲给自家丈夫听。平素里的小心眼儿更是不少。小户人家出身,行动都难免带着村气。以至于些许士人严令子弟,娶妻娶德,万不可只观其颜色!
正值鲁王说亲,鲁王与母亲道:“别的休论,我只要贤德之人。德可补容之缺,容却不可替德之失。家族绵延,岂可因颜色而至子孙不顾!”皇子之间,若非商议绝密之事,其言谈鲜有人不知。此言一出,皇后脸都叫扇肿了?偏人家不曾指名道姓,连辩驳都不能。作为嫡母,还得赞颂赏赐鲁王识大体——她再不能替儿子拖后腿了!好悬没被憋死。不多几日便病的卧床不起。诸妃无不拍手称快,明面上去探望,言语里还要挤兑一番。恨的太子眼都红了!
林贞无事,只在家看戏。三奶奶娘家有后妃,本枝有人常常入宫,带出无数闲话来,又传的满天下都是。孟豫章嫌家里吵闹,白日都在魏家看书,倒像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林贞只好依旧在上房混日子。
这日太夫人与诸人道:“外头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着实可怜。靖宁公家的夫人昨日问我们家有甚章程,我先寒暄了几句。如今家家都打算出点子银子赈灾,我们家不好落单,你们看着出吧。”
大太太道:“如此,公中出五百两如何?”
太夫人道:“公中是公中的,你们几个也出点子,行善积福的事儿,比去庙里点长明灯还强些。哥儿姐儿们未成亲又没进益,我一并替他们出了吧。”又对林贞道,“你宽裕些便多出些,不用顾忌你太太嫂子们。”
林贞道:“那我讨个巧儿,连我们太太的一起,出三百两吧。”古人迷信这个,太夫人还真是一番好意。横竖她有,是该拿出来帮帮穷人。
大奶奶笑道:“我不敢跟你个财主比,只有五十两的心意。二弟妹呢?”
“自然随嫂子。”
三奶奶道:“不怕诸位笑话,我才成家不久,无甚积蓄,只能拿二十两。”
太夫人道:“有多少拿多少,不过是一番心意。再没有为了旁人屈了自己的。菩萨有甚不知道的呢?”
众人都不宽裕,即便是做好事,心里也不大爽快,纷纷以称银子为由告辞了。林贞照例带着三小姐回房,先吩咐双福:“称三百两银子交到大太太那头,预备买米赈灾。”
双福问:“怎底要这么多?”
“我有钱自然多出些。”
三小姐道:“家里只有我一个姐儿,虽有老太太的话,却不知道该不该出。”
林贞道:“你有侄女,怎底只有你一个姐儿?你们未婚的手里有几个钱?放心吧,无人追着你要的。”
“我听说一旦灾荒,难民易子而食,太可怜了。”三小姐摇摇头道,“要不我出二三两,也能买点子粗粮熬几碗粥,没准能救一个两个人哩。”
林贞笑道:“也好,做好事全凭自己心意。”
“我又怕张扬了。”
“把钱与你四哥,我们师父必要捐的,混在里头便是。横竖你又不求名,只求心安。”
三小姐方安心了。
众人又议论灾民,只听杜鹃道:“我们当年也是灾民来,易子而食倒不曾有。但女孩儿统统发卖,甚至于不要钱白送的都有。我还算模样儿周正,有人牙子用半口袋米换了我,带到京城来的。”
四喜问道:“百灵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