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两次,还有一条消息。
“帮你联系好家教了,在江城。”
谈溪下意识背过身去,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考虑了一下,才打字,“好的,谢谢。”
程泽禹的消息很快过来,“不方便接电话?”
谈溪咬着唇,没有回复,捏着手机,沉默地转回头。
然后看了一眼闻渡。
正好坐在阴影处,窗外的阳光照不到他的脸庞上。
他就是这样,如果温暖不肯照拂,那他宁愿独自忍受寒冷,待在不见光的地方。
闻渡闭着双眸靠在沙发上,大约是感受到谈溪回身了,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喉结滚动,淡淡地道:“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他神色变化的原因再明显不过。
谈溪盯着闻渡的下巴出神,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今日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她沉默着点点头,然后出了门。
大门被轻轻关上。
闻渡轻轻睁开眼,眸色沉沉,手中的烟盒被捏得不成形状。手腕上的青筋微微突起,浑身散发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许久之后,他再度闭上双眸,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
*
晚上睡觉前,谈溪再一次接到了程泽禹的电话。
他刚从实验室出来,跟学弟道别,然后说:“谈溪,考虑得怎么样?”
谈溪穿着睡衣坐在床边,右脚轻轻点地,深呼一口气,然后道:“想好了,我去。”
程泽禹在那头笑了笑,“为什么要选择其他地方,就在燕城不好吗?”
谈溪摇摇头,“我想去别的地方待一段时间,然后直接去上学。”
“嗯——想好要去香岛上大学了?”
“嗯,之前申请的本科生入学计划已经通过了,只要高考成绩到标准就够了。”
在国际上,香岛大学的排名并不比燕城大学低。
程泽禹又轻声道:“那我怎么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开心呢?”
“是吗?”谈溪微愣,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隐隐失落,“我挺开心的,我终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去看一看。”
“——何况。”她低头笑了笑,“香岛大学给的奖学金很高。”
“嗯。”程泽禹推开宿舍门,“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想到了那日在五金街听到的陌生男生的名字,顿了顿,然后又道:“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你自己,谈溪,不用让任何人拖住你的脚步。”
谈溪点点头,声音有点涩,“好。”
她知道,如果真的可以再次相见,那么在山顶的最高处再见也来得及。
何况,有些事情一开始的不够纯粹,就已经定下了会留遗憾的基调。
她从不是一个后悔曾经的人,但是并不否认自己无法做到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
谈溪挂掉电话,侧卧静静地想,有些话,还是趁早说了比较好。
*
谈溪和江城的那户人家通了电话,他们对她非常满意,两方定下开始家教的日期,就在下周一,谈溪周末可能就要离开燕城了。
她和叶琳讨论过以后的事情,叶琳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燕城跟着她一起去香岛,谈溪劝过几次后也不勉强,毕竟让她妈去个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算很通的地方估计待着也不会快乐。
谈溪准备开始收拾行李,,叶琳跟在身后嘱咐个不停,这是女儿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总是放心不下,“小溪,干嘛不在燕城找个家教做呢,去那么远的地方……”
谈溪笑道:“妈,我都在这里待这么久了,去别处看看不好吗?”
叶琳不回答,只是叹气,谈溪自己有主意,她也管不了。
谈溪放入最后一件衣服,然后合上箱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她已经两天没有联系闻渡了,不知道他发烧好了些没有。
周六早上,天气阴沉,云迷雾锁。
谈溪敲响了闻渡家的门。
很久之后,他才出现。
闻渡看上去状态更糟糕了。
双唇毫无血色,阳光洒进室内,他苍白得快要融入背后的光圈。
谈溪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她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咬了咬牙没问出他现在怎么样,而是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闻渡沉默着,没有让她进去。
一道门框,像是隔开两个世界。
他家的背景也是极淡的,家具皆是没有颜色,唯有那露出一侧的死寂的鱼缸散发着深蓝。
谈溪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此刻的病容,只是残忍地开口:“闻渡,高考结束那晚,你在五金街看见我了,对吧?”
她声音很轻,像是柔软的水滴打在石头上,一滴,一滴又一滴,最终穿石。
闻渡煞白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眼中有隐隐的怒气,周身顿时寒光四射。
“谈溪,你怎么敢……”
谈溪垂下眼眸,直接说道:“我知道你看到我了,在台球馆门后,店里的人告诉我你后来走了,你本来是在等我吗?”
闻渡微微晃了晃,看上去站稳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谈溪见他神色沉如深海,眸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恨意。
闻渡本来不想问的,永远都不想问。
那一晚,他第一次学会了自我欺骗。
无师自通。
谈溪又道:“你后来去哪儿了。”
她抬起头,慢慢道:“闻渡,为任何一个人淋雨生病都不值得……”
“够了。”
闻渡终于开口发出两个音,声音哑得不像话。
谈溪知道,她不该跟一个病人说这些的。
但她顿了顿,还是接着道:“他叫程泽禹。”
“我说够了!”
闻渡冰冷的嗓音忽然出现了一丝激烈。
周身的寒气像是冰刀一般,冷气四射,尽是杀气。
这是他的自我保护,但防御不了谈溪。
“我们一起在五金街长大,他也是二中的,以前作为优秀毕业生出现过,你或许也有些印象。”
“谈溪。”闻渡的右手紧紧抓在门框上,“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你让我说完,说完我就走。”谈溪轻轻道:“在我成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学习很好,也是我努力的目标,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他在门口等我,我带他去看了我爸。”
闻渡闭上眼睛。谈溪抬头看见了他脖子上的青筋。
“哗啦啦——”
外面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
像是憋了很久。
雨声环绕,谈溪的声音比雨滴还冷,“你看见了他的脸,对吗?”
风烈如刀,雨急如箭。
“咔嚓。”
闻渡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绝望中还期待什么,但他知道最后那些东西也没了,谈溪宣判了他的死亡。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裂,他坠入无尽的深渊。
他发不出声音了。
谈溪忍得眼眶疼,又说:“闻渡,我要走了,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迅风暴雨,几乎快要掩盖她的告别。
她退后一步,看见了他逐渐泛红的眼睛和苍白的双唇。
此刻,她是无情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他们便是阴阳两隔。
谈溪郑重地道别:“闻渡,再见。”
说罢,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身后的一直没有出现任何声音。
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结局,就像前几日未看完的侦探小说,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
楼外,风雨晦瞑,银河倒泻。
谈溪想起自己在上高三之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夏日。
她撑起伞,伞骨被急风骤雨吹得转了个边。
她脸上湿乎乎的,视线模糊得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低头给吴烨发了一条消息。
就五个字:“闻渡生病了。”
然后快跑着奔入最近的公交站台。
一辆辆车飞奔而过,地上的水飞溅,吹不散的热浪卷着雨水的气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