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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韬此刻才目光转向了这位放在手心里疼宠了三年的小女儿,道:“寒樱,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
    崔辛夷的晕倒也并非全是装的,灵力枯竭是真的,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可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噩梦,又梦到了前世。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捏碎一个又一个符箓,疯狂逃窜。
    往前跑!别被追上来!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她灵力消耗得极快,速度却越来越慢。
    终于,一道白色的身影终于还是追上了她,雪亮的剑锋指着她,身后是万丈悬崖,她难再往后退一步。
    眼前是崔仙客的脸,相比现在他尚且有几分稚嫩的少年模样,这时候的他担任了世子之位,修为又已是金丹之境,早褪去了过去的青涩,人如他的剑一样锋利。
    “你还往哪儿跑?”男子轻笑,“不过是白费力气。”
    “过来。”他剑指崔辛夷,冷冷吐出两个字。
    崔辛夷不动。
    崔仙客一剑向她刺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什么小聪明都耍不了。当时的崔辛夷以为,这一剑必定会取了她的命——她甚至都听到了剑尖刺破一层层血肉的“噗哧”声。
    可她没感到身体上有任何的疼痛。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清瘦挺拔的黑色身影,他身形颀长,她的视线里便只能看见从他后背玄衣里冒出来的剑尖。
    血从那小小的伤口源源不断溢出来,泅湿了他的衣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落成了一圈红晕。
    崔辛夷再听不到其他声音,耳朵嗡嗡的,全是血滴答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厉声叫那个人的名字:“张露白!”
    那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眉眼间依旧是她熟悉的冷淡昳丽,萦绕着沉沉的阴郁之气。
    他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丝血线,苍白劲瘦的手攥着剑身,血如泉涌漫过剑身。
    他对她道:“你先走,我拦着他。”
    她当时其实想问,你拦着他,你拿什么拦着他啊。
    你不过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半妖,才将将筑基的修为,散修出身,又无法宝傍身,怎么……怎么拦得住一个已是金丹的北洲世子。
    崔辛夷自十四岁师父去世,流浪五洲,便再没落过一滴眼泪。可这时候,她看着张露白,强忍着泪水,哑声道:“我不走,大不了一起死,反正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崔辛夷,我让你走。”
    少年忍无可忍,推了她一把,塞给了她一大把符箓,又替她捏碎了一个符箓,她立即被一阵大力送出去。
    崔辛夷脑子蒙住,她只是机械地捏碎一个又一个符箓,疯狂往前跑,她听不见风声,肺里火辣辣的痛,
    她手里紧紧握着的那一叠符箓发烫,沉甸甸像是压在了人的心上。
    那时候的他们,都是一贫如洗的散修。
    张露白比她还穷,最多也就那么多的符箓了。
    ……
    “张露白——”
    崔辛夷冷汗涔涔从梦中惊醒,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幔帐,身下是柔软的衾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暖香,方才的逃命好似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单手掀开幔帐,赤脚踏在地上,房间里铺着柔软的狐皮,脚底并没有冰冷彻骨的感觉。
    窗外格外明亮,是雪光的反射。
    耳畔突然传来“吱呀”一声的开门声,有一个青衣侍女进来了。
    侍女见她起身,欣喜道:“小姐醒了,奴这就去禀告洲主。”
    崔辛夷并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梦里,她突然想起自己刚重生时最渴望做的一件事了。
    她会先去找张露白。
    不是先要回自己的身份,也不是复仇。
    可北洲距离中洲万里之遥,她一个不能御剑飞行又身无多少灵石的散修,徒步一万里,不知要走上几月。
    门又“吱呀”一声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崔韬。
    崔辛夷抬眼向他望去。
    崔韬对上她的目光,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辛夷醒了?”
    他实在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夫人是个温柔娴静的,从不用他多费心思。找回崔寒樱的这三年,他忙于北洲事务,给的也多只是物质上的补偿。
    这会儿贸然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小女儿,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
    崔辛夷穿好鞋子,施了个礼:“见过洲主。”
    崔韬听见她一声疏离礼貌的“洲主”,心里一时间百般不是滋味,他道:“是为父的不是,让阿辛这些年受苦了,找到家中,为父竟也让你受了这等委屈。”
    顿了顿,他保证道:“往后定然不会了,那占你身份的女子,为父绝不会将她留在崔府!”
    崔辛夷眸光一闪,这是要将崔寒樱赶出崔府?
    她轻声问:“母亲和兄长呢?”
    崔韬一怔,对边上的侍女道:“快将夫人和公子请过来。”
    不等侍女出门,一衣着华美的丽人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踏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一见到站在屋内的崔辛夷,她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妇人眼眶慢慢变红,水色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睛。
    “辛夷。”她哽咽说出两个字,便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崔辛夷并没有她那般的激动,她只静静看着崔夫人,脸上也无动容之色。
    辛夷只上前两步,扶起崔夫人的手,道:“夫人不必如此,大恸伤身。”
    崔夫人一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她捧着崔辛夷的脸,看了又看,只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哭了好一会儿,崔韬才过去扶住她,道:“好了好了,辛夷才刚回来,别让孩子看了笑话……”
    崔夫人只是哽咽着说“好”,连连点头。
    这时候,崔韬才发现崔仙客没来,他皱眉道:“仙客是怎么回事,妹妹刚归家,都不知道过来看看。”
    崔夫人道:“夫君莫气恼,寒樱被那怪火灼伤,他非要留下看着,我便没让他来。”
    她转头,又对崔辛夷道:“仙客不是个省心的,却是个对妹妹实打实好的,往后他对寒樱这个妹妹如何,也只会对辛夷这个亲妹妹更好。辛夷莫计较,改日我定让他上门来向你请罪。”
    崔韬听到这里,便觉得有些不妙,他方才才说会将那占了她身份的女子赶出去,崔夫人这意思却是要将崔寒樱留下来。
    崔韬对崔夫人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怎能还将那冒领身份的女子留下来!”
    崔夫人不理他,执起崔辛夷的手,道:“你不在的时候,洲主府是真冷清,这下可好了,往后有你们兄妹三人,府里可算是热闹了……”
    崔韬一时尴尬无比,看向少女,只见她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亲生母亲说了什么。
    第5章 北洲府
    “行了行了,辛夷刚刚醒过来,昨日她元气大伤还没养回来,咱们就别打扰辛夷了,让她先好好休息。”
    崔韬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崔夫人出了房门。
    临走前他摆摆手,口中道:“此事为父一定会给辛夷一个交代,辛夷就放心休息吧。”
    房门再度阖上,崔辛夷却没有重新回到床上,仍立在原地。
    崔夫人的修为不高,不过勉强筑了基。医修灵力不强,神识一般却很强,崔辛夷又是医修中的佼佼者,门外的动静她听得清清楚楚。
    崔夫人被崔韬强制拉了出去,一出门便不解问他:“夫君这是做什么?为何一定要把寒樱赶出去?”
    她声音哽咽,想必此时定是在掩帕而泣。
    崔韬的声音却有些气急败坏:“你啊你,真是糊涂!你若将崔寒樱留下,今后我们辛夷该如何自处?”
    他不设防地在门外不远处问崔夫人,想必也是不知道崔辛夷的神识比他一个化神期的修士还要强,能在他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听到他们的谈话。
    崔夫人一时哑言,半响才闷闷答道:“夫君,这有什么不能相处的,寒樱性子柔顺,我看辛夷也不是个不能容人的……”
    “莫非你还以为假冒了我们崔家的血脉,崔寒樱能是个毫无心机之人?我们没将她像她那丫鬟一样关进地牢,不过是看在了这三年的情分上,待事情调查清楚,倘若她牵扯其中,我定不会轻饶她!”
    “夫人将如此品性的女子留在府中,是想往后闹个家宅不宁吗?”
    崔夫人嗫嚅:“我……我……”
    她突然哭起来:“我只是舍不得寒樱啊,我将她当亲女儿养了三年……”
    后面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两人渐渐走远了,只隐隐能听出是崔韬在安慰崔夫人。
    崔辛夷听到这里便将神识收了回来。
    听到亲生母亲的话,说不心寒是假的。可她看过那话本,知道前世的崔家是如何宠爱崔寒樱的。即便是后来崔家已经得知崔寒樱并非崔家亲女,崔夫人还握着她的手说感激她来到她的身边。
    崔仙客说会永远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甘愿在背地里为她做所有下作之事,只愿她一生顺遂,无灾无病。
    崔夫人能说出那番话,想必也没想到因为崔寒樱顶替了洲主女儿的身份,她的亲生女儿却阴差阳错与她错过,颠沛在外,最终还为了她放在心尖上的乖女儿而丢了性命吧。
    崔仙客也只知道崔辛夷的心脏与崔寒樱那副躯体完美契合,也没想过之所以那么契合,是因为上界帝君为崔寒樱捏出的躯壳便是按着崔辛夷的捏的吧。
    或者说,那时候已经知道崔寒樱并非是他亲妹妹的崔仙客,根本不敢细想。
    崔寒樱仿佛深受天道的眷顾与宠爱,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将她捧到心尖上。这天上来的小仙女受过的最大的挫折与磨难,也莫过与那魔子的虐恋情深吧。
    凭什么旁人忍受着战乱之苦,丧亲之痛,她就可以始终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一生宠爱,手上不沾半点污秽?
    就凭她出身高贵,乃天命所定吗?
    崔辛夷并不嫉恨崔寒樱的好命,她清楚地知道,崔寒樱并非是造成自己前世所有悲惨命运的根本原因。
    能够真正愚弄她、玩弄她命运的,是上界的帝君,是所有这些位高权重之人。
    魔子的野心让他可以一点儿都不顾及天下修士性命、逐鹿五洲,只因为他有着无人可以奈何的实力;崔仙客可以无所顾忌杀了张露白,逼她挖出自己的心,是因为那时候的他是北洲的世子,而她和张露白只是两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帝君可以随意造出一个躯壳,让崔寒樱顶替她,不过是因为他身居高位,在他眼里,她崔辛夷只是一个小小的蝼蚁。
    蝼蚁是不会被任何人放在心上的,踩死便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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