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韬恨恨松开手,道:“我崔家有何对不住你主仆二人,你们竟然有这样的毒心害我亲女!”
莲姿被丢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喘息咳嗽。
几个族老对视一眼,一位族老道:“洲主切莫动气,再说此刻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寒樱天赋卓绝,为人良善,她的侍女能做出来此事,许是她并不知情。”
不待崔韬再言,那族老就道:“曛迟道君还未曾核验寒樱的身份,既然这侍女问不出什么,我等再问下去也是耽搁时间,将寒樱带出来一同询问吧。”
言罢,崔寒樱被带了出来。
女子仍是一身月白锦衣,身材纤瘦,衣衫洁净,在阴暗的地牢待了几天不过是让她的一张芙蓉面上多了些苍白和疲惫。
她一眼就认出了伤痕累累的莲姿,几步扑倒在莲姿身上。
“莲姿,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莲姿看着眼眶微红的崔寒樱,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张嘴,却只能不甘吐出一口血,什么话都说不出。
大族老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寒樱,如今正在审问。”
月白锦衣的女子拭了拭眼泪,放下了莲姿,转身跪好,她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敢问父亲、各位族老,莲姿为何会被打成那副模样?她可是已经被定罪了?”
崔韬见了这往日就算没有亲近之意,也是被他放在心上宠爱的女子,看着她为自己的侍女质问他们,只觉得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这三年来,他在外得了什么稀罕的宝贝,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失而复得的小女儿。
他第一次将尚在襁褓中的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她那么软、那么小,他小心翼翼,怀里的小东西像是整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那时候他便发誓,要将他的女儿捧到天上去,让她一生顺遂安康,做整个北洲最尊贵最受宠的小公主。
他以为失而复得的是曾经的珍宝,却不想一时失察,竟被人鸠占鹊巢。
他付出了真心实意的鸠鸟,转过头竟要谋害起他的亲女来。
二族老声音沉沉:“寒樱,你是怀疑我们滥用私刑?你可知这贱婢方才做了什么?她竟要用暗器杀小姐。”
崔寒樱一怔,似是没有想到莲姿竟冲动地做出了这等事来。
若真是莲姿擅作主张要暗杀崔辛夷,那她确实不能找到理由为莲姿开脱了。
她抿抿唇,垂首安静跪在地上,不再多言。
这次是大族老开始审问了。
“寒樱,我问你,你可知道昨日那鼎中之火被换之事?”
崔寒樱暗暗咬了咬牙,否认道:“寒樱不知。”
她现在撒谎不过是权宜之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心中的大道,撒一次谎也没什么关系。
“莲姿欲暗杀崔辛夷,可是你指使?你可知情?”
“寒樱从未指使莲姿去害什么人,更不知她要暗杀崔辛夷。”崔寒樱一口否认,这个她是真的不知道。
大族老一连盘问了几个问题,都没能问出什么来,他只好转头对曛迟道:“曛迟道君,可否劳烦您验验这女子和她那侍女的躯体和神魂?”
白衣道君颔首,拿出了一个金澄澄的罗盘,他单手掐诀,一道白色的灵力便冲进了罗盘中。罗盘顿时金光大闪,一阵金光照在崔寒樱和莲姿身上,将她们笼罩其中。
族老们都看出来,这曛迟道君像是不喜与人讲话的样子,他们都默契地没有问一句那罗盘是何物,只是静静看着。
过了半刻钟,金光一收,曛迟闭目掐诀,罗盘在半空中一转,忽有金色文字自罗盘中浮出,展现在众人面前。
“诸位道友安好,在下乃仙盟司仙官云之洲,这两位小友的神魂和躯壳在下已经查验,并无可疑之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躯壳与神魂的血脉不同之事前人亦有记载。切谢崔家向仙盟上报此事。”
待众人都看完后,曛迟便收了罗盘,依旧静静坐在了一旁。
族老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谁也不想家中惹上暗藏魔族这样的事端。
有一位族老见此,笑道:“看来不过是误会一场,既然寒樱已经脱去了嫌疑,那定是这侍女自己做主欲要谋害小姐。”
崔韬皱眉道:“五族老这结论似是下得太过武断,这侍女不过是一个奴婢,有何动机去谋害一个初初见面又与她无冤无仇的女子?”
大族老眸光微微一动:“洲主说得对。寒樱不在乎名利,她不介意旁人来质疑她,撼动她的身份地位,但总有人担忧一旦主子地位没了,自己的身份也会随之降低。何况,寒樱待人友善,这侍女一向忠心无比。”
随即便有人附和起大长老的话来:“对对对,我看也是这样。”
崔辛夷看着众人一看崔寒樱跟魔族没有关系,纷纷打起马虎眼来。她垂下眼睛,心中冷笑。
崔韬眉头锁得更紧,他问已经是奄奄一息的莲姿:“莲姿,你那破银光是从何而来?你又是如何得知那怪火的解法的?”
莲姿眼中焦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崔寒樱替她答道:“父亲,那破银光是我赠予莲姿的,莲姿修为低微,又是个冲动的,我时常担心她在外面惹了旁人,便备下了一样从一散修手中买来的法器。”
“那散修说这些东西是从一方外秘境中得来的,他还送了些古籍给我们,我看过那典籍,确实从中听说许多灵异古怪的事,那怪火也好似与我曾在古籍中见过的一种火相似,不知莲姿是从何得到的这火……”
每说一句话,崔寒樱都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如今所说所做不过是权宜之计。恐怕此番也只能牺牲莲姿了,反正就算莲姿在下界殒命,她的神魂亦可以回到上界。
想到这里,崔寒樱默默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
莲姿也应该会明白的,她也不是要放弃她,而是情势所逼,为了天下未来的安危,她不得不先让她回到上界。
地上狼狈的女子满目不可置信看向了崔寒樱,知道如何做是对她们的现状是最有利的是一回事,但亲耳听到仙姬放弃她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崔寒樱不去看莲姿,答完话依旧是默默垂首。
崔韬问:“你说是从一个散修手中买出的,你可有证据?何时何地买的?买这破银光又花了多少灵石?”
二族老不满他还如此多事:“洲主,你说这话莫非是不相信寒樱的话?”
此时真相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做才能得到对他们最大的利益。
崔韬正想反驳二族老这不过是例行问话,便听有侍从从门外进来通禀道:“夫人来了。”
第9章 北洲府
崔夫人面色苍白,头发凌乱,一看就是匆匆从榻上起来的模样。
侍从们也不敢拦住她,她直接走到崔寒樱身边,跟崔寒樱一同跪下抱住了她,崔夫人哭起来:“寒樱,你没事可就太好了。”
出了这样的闹剧,崔韬赶紧过去将崔夫人拉了起来。
“夫人,贵客尚还在此……我们先回去。”
都说为母则刚,崔夫人这会儿像是爆发了无限的力量,将手从崔韬手里扯出:“回去什么回去,我儿还在这里受苦,让我怎么回得去!”
崔韬听她说这话,只暗暗将目光投向了崔辛夷,她眉眼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族老们平日只知道崔夫人向来守礼,哪里见过她如此情态。
他们最是看不起妇人撒泼耍赖的,此刻竟觉得崔夫人来的很是及时,连她当场胡搅蛮缠也变得顺眼了。
二族老道:“夫人且莫焦急,我等方才已经审讯过她们二人了,昨日的事全是那侍女一个人的主意,与寒樱并无干系。”
崔夫人的哭声一止,泪盈于眶:“当真?”
另一族老道“在下哪里敢骗夫人,夫人若不信尽管可以问问洲主。”
崔夫人看向崔韬,眼含希冀。
崔韬一愣,才明白这是族老们默契地一同开始拿夫人逼着他不再追究崔寒樱是否有罪。
他看向角落里坐着的仙君,曛迟却只是垂目看着手里的白玉杯,不发一言,这里发生的事情好似与他全无干系。
崔韬望着崔夫人,顿时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了。
崔夫人的目光渴求般盯着他,她衣衫凌乱,几缕调皮的发丝飘扬在她苍白的脸颊边上,眼睛早就肿成了两个核桃。
他与崔夫人是少年夫妻,她出身大家,向来是温婉端庄,最是守礼的,他与她成亲几十年,近十几年也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姿态。
十几年前女儿的丢失,一度让她绝望到活不下去,那时候的她总是夜半从噩梦中惊醒,死死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她知道女儿在哪里了,要现在就去找女儿。
她哭着求他带她去她梦里的那个地方,状若疯癫,可等到了所谓她“梦里的地方”,意识到一切不过是一场空,她又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游魂,回到府中,木着一张脸,久久坐着女儿的摇篮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把女儿弄丢,是他对她这辈子最愧疚、最难以弥补的一件事。
崔夫人温婉和气,从来没有怪过他,她却将心事都重重压在了自己身上,修为从筑基中期降到了初期,眼见着一天天衰老了下去。
崔寒樱的到来,于那时候的她而言,就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将崔夫人这个即将溺毙在苦海中的人拯救了出来。
她牢牢抓住那根稻草,也像是抓住了自己的生机,哪里还会管那根稻草是不是真正属于她的那一根。
崔韬终究还是败在了崔夫人的目光中,他嘴唇翕动,终究还是道了一句:“是,寒樱已经没有嫌疑了。”
崔夫人展颜而笑,宛若雨后枯草重活,让崔韬心中沉甸甸的。
他看向崔辛夷,面上露出一个愧疚的表情,少女却盈盈一笑,冲她摇摇头,像是丝毫都不在意。
崔韬扶住崔夫人,他说:“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晚一会儿必定让你见到寒樱……”他慢慢将崔夫人送了出去才回来。
这时候,忽有人问:“这侍女该如何处置?”
有人冷笑回应:“胆敢以下犯上,做了错事还要出手杀人,还能如何,直接杀了吧!”
崔寒樱手指死死抓着衣侧,心中沉痛万分,她多少与莲姿有些主仆之情,不然帝君当初也不会派来莲姿与她一同下界。
莲姿心中早已是生无可恋,也罢,她早就厌烦了这下界,脱离这副躯壳回到上界也好。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却陡然响起:“父亲,各位族老。”
众人的目光齐齐向这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崔辛夷不慌不忙站出来施了一礼:“莲姿再如何使坏心,也不过是出于忠心护主,纵使她有针对我的心思,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辛夷是医修,平生理想便是治病救人,更不想看到有人因辛夷而死。”
“辛夷知她罪责大,不过这罚人的法子有千万条,兴许也不是只有夺人性命一条路可走的。”
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像是太阳初升起时,林间薄雾凝结成的水滴,让人闻之只觉得格外舒适。
人的生性便是如此,喜欢美好的事物,少女貌美,一双眼睛琉璃样纯净,又有一颗善心,念及她凄惨的身世,又让人止不住的怜惜。
崔韬本就对她愧疚无比,于是也帮着她说话:“辛夷本就是最大的受害者,她说不愿意让莲姿死,那便依她吧。”
纵使崔韬对莲姿已经是恨极,但他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知道除了让人死,还有千万种更折磨人的方式。
崔寒樱与莲姿早已愣住,崔辛夷还会那么好心地放过莲姿?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北洲府
莲姿转念想到,就算崔辛夷好心放过了她,她失去了崔家人的信任,想必往后他们也定不会让她留在仙姬身边。不能留在仙姬身边,她往后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