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京郊长空如洗,万里无云,那抹青蓝温润生光,令人心旷神怡。
宋鸣珂在霍家兄弟的护送下,出城送别宁王。
宁王银袍迎风,面庞迎光,刚长开的俊秀五官透出年少的豪情峥嵘,亦不失谦逊谨慎,混合了霍家兄弟少年时代的特质。
他临行前向宋鸣珂行了大礼,感谢她多年来的提携与栽培,又嚷嚷道:“姐啊!成亲时别忘了召我回来喝喜酒!”
“成什么亲?又没婚约。”宋鸣珂淡淡发话。
霍睿言曾放话——她只能是他的,可安王之乱已平定四月有余,他却半字不提这茬。
是因为她重掌政权的缘故?
二人日日朝堂论事,一本正经到全无绮念,私下相处也规规矩矩……就如他们曾约定的那般,维持君臣该有的礼仪,以有损皇家颜面。
主动与他谈婚论嫁?宋鸣珂实在拉不下脸。
不知不觉间,曾无比热烈的关系,陷入僵局,进退维谷。
这一刻,目送宁王领大队人马北行,宋鸣珂心底徜徉着不舍与期许。
记得在上一世的此时,宁王被贬至大乱刚定的岭南,而她踏上和亲之路,死在霍睿言怀中。
命运轮回,一切翻天覆地,因她而死的母亲、小姐妹、仆侍们仍活得健康美满,而她也日益变得自信、勇敢、果断。
由衷感激老天,让她重活了一回。
宋鸣珂于萧瑟秋风中伫立良久,霍睿言除下雪色外披,轻轻罩在她身上。
“北山秋叶正红,殿下出京不易,可有兴致一观?”他温言问道。
宋鸣珂一怔,心跳陡然狂跳——二表哥此举是否另有深意?
尚未答话,一旁的霍锐承识趣:“秋高气爽,你们表兄妹散散心,我就不掺合了,得回去陪夫人。”
宋鸣珂问候了舒窈,又约改日到定国公府探望,方在霍睿言带领下,改道奔赴北山。
马车之内,宋鸣珂双手不自觉拧着裙带,紧张得如初次约会时。
真奇怪!相伴七年,有过暗慕、有过争执、有过缠绵,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经历过了,她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抵达山顶,剪兰等人吩咐内侍驱车回避,又让侍卫巡查周围有否可疑人员。
宋鸣珂由霍睿言搀扶着,步步攀登至最高处。
二人并立于一株老树下,放眼望去,广袤天地,山河壮丽,繁华都城,尽在脚下。
登高望远,心也随视野而宽广。
日转星移,春去秋来,小至开心与悲伤,大至生老病死,对于大千世界、沧海桑田,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缄默良久,宋鸣珂忍不住开口:“二表哥邀我至此,该不会只为看风景吧?”
“确实有要事与殿下商议。”霍睿言语气一如往常温和。
“公事……抑或是私事?”
“公事。”
宋鸣珂微感失望,喉底无端艰涩:“说。”
他眸带关切,注视她渐露锋芒的娇颜,柔声道:“林相、饶相和几位宗亲讨论过,希望半年后,你能以女帝身份坐上龙椅……他们怕你大发雷霆,不敢直接相询,让我私下问问你的意思。”
宋鸣珂闻言,忽地记起,前两日,宋显琛曾自嘲“占着龙椅不当政”,是否意味着,大家都在等她迈出那一步?
她最初女扮男装时,战战兢兢,勤勤恳恳,披荆斩棘,总算扫除障碍,迎来亲政。
在重生后的第七个年头,日积月累的勇气,让她坚信,在霍睿言和兄弟们的扶持下,她兴许真能创造奇迹。
她正想坦言内心的壮志,猛然惊悟,朝臣们对她的期待,是霍睿言不再提亲的缘故?
要知道,他想娶的,是熙明长公主宋鸣珂,而非大权在握的女帝。
他有所顾虑?尤其……当初,是她逼他退婚,过后他们虽时常见面,终究因外人在场或波折陡生,谁也未敢重提婚约。
他们彼此相爱,也明了双方不曾变心,真要为外界接连不断的变故而继续耗下去?
“殿下……?”霍睿言迟迟未等到她的答复,小声问道。
宋鸣珂转身面向他:“兄长也有让位之意,如他坚定此心,我……我会试着,接下这重担。”
“我相信,你能做好,你已做得很好。”他笑得笃定而骄傲。
“二表哥,”宋鸣珂幽幽抬眸,绚丽秋光为她清亮眼眸镀了一抹华彩,“我若真以女子身份坐上帝位,未来将出现诸多阻挠。后世必定会评判,我作为一代女帝的功过是非……”
她咬了咬下唇,复道:“我……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宋鸣珂所创的盛世辉煌,源自于你的鼎力相助。你我的名字……自始至终,紧密相连,无论传世汗青,还是皇陵墓志。你、你可愿意?”
霍睿言微愣:“你……你是要我死后,葬入你的皇陵?”
宋鸣珂咬牙切齿。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给她装傻充愣?她脸往哪儿搁?
霍睿言后知后觉,失笑:“傻丫头,你该不会是……反过来向我求亲吧?”
宋鸣珂勃然盛怒,眼底迸溅出怒火,“有何可笑?你……你敢抗旨不从?”
信不信她当场咬死他!
她快气炸了!先前是谁!信誓旦旦,说只爱她一人之类的甜言蜜语?
“晏晏,我邀你至此,是想着先公后私,”霍睿言笑容无奈,“求亲之言,应由我来说,即便你将来是一国之君。”
“啊?”宋鸣珂檀唇微张,讶异的话音被他骤然贴来的唇吞没。
呼吸交缠,唇舌相勾,各自心底涌起绵绵情意,冲破数月的阻隔,融为一体。
他将她抵在树干之侧,捧起她的脸,舌尖轻探,撬开贝齿,熟练地闯进芳甜柔软中,勾惹她情不自禁予以回应。
他吻得虔诚,她迷醉承受。
躯体摩擦,从春风化雨的小温存,逐渐转为狂风暴雨的强势掠夺。
“被、被人瞧见……不好……”
宋鸣珂晕乎乎败下阵来,轻声推拒,被他横抱着一跃而起,飞身上了树巅。
她身子蓦然腾空,吓得死死抱住他,逗得他唇角微翘起三分得意。
于阳光渗透的红叶中静坐相拥片刻,宋鸣珂模模糊糊记起,前世的今日,恰恰是她身死之日。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他温暖的怀抱,跳动的心紧密相连。
霍睿言摘下腰间悬挂的镂雕白玉蛇配,摊开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将玉佩放在她手心上,继而郑重握牢。
“此为我霍家世代相传的玉佩,从今往后,交由你保管。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了。”
宋鸣珂脸颊如烧,用手紧紧攥住与她有两世渊源的镂雕蛇配,冷不防他俯首凑近,凑向她耳边,笑意缱绻,滚烫气息灼人。
“晏晏,做天下人的女帝,做我一人的小公主,好不?”
宋鸣珂心上如有蜜意翻涌,汇入四肢百骸,暖融融、软绵绵,满怀舒畅。
她没好意思正面回答,只是勾起唇角,悄悄往他怀里钻了钻。
——【正文完】——
134、番外一...
前世番外·秦澍
【一】
康佑十七年十月,冬天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
极寒极冷,仿佛能将人彻底冰封。
仙霞岭银装素裹,玉雕粉琢。
年仅十五岁的秦澍,手持长剑,腾飞于积雪深厚的密林间。
一招一式,全是愤恨的宣泄。
剑锋映雪,闪耀溅飞的冷光,恰似他长眸的孤寂与冷冽。
一招石破天惊的狠招,因心浮气躁,偏了方向。
剑刺在尖石上,内力不纯,长剑应声而断。
他咬破下唇,淌出的鲜血瞬间冷凝。
回望曾与霍家兄弟对练的空旷处,耳边传来二人的豪言壮语。
——“秦师兄!以后一定要来京城!定远侯府包你好吃好住,专人伺候,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只管陪咱兄弟切磋!”
秦澍忆及往事,垂下赤红眼眸,弃了长剑,怔怔而立。
昨日传来京城的消息——九月中旬,皇太子溺毙于定远侯府广池内。
霍氏家族因“照顾不周”之罪被削爵,贬至北境戍守。
无诏不得归。
【二】
延兴三年八月,京城。
安王私宅内,浓烈桂香随剑气迂回激荡。
秦澍剑招纯熟,身法灵敏,飞速跳跃,纵横闪掠,引来院中仆役们的悄悄偷窥和议论。
“这位秦公子真是不可多得的英才!”
“是啊,听说武举初试,人人惊叹,难怪王爷如此器重。”
“对了,王爷派人吩咐,公子的膳食不许含虾,以免吃了出疹子。”
“那……送来的鲥鱼,无妨吧?”
“无妨,只要王爷驾临时,咱们别做这菜便是。”
秦澍手中剑招缓了缓,心微微暖。
无法常来的安王,竟知悉他的喜好和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