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姬。”
分明是柔和如水的男嗓,却教尹心背脊一寒。
她定下脚步,缓缓转身。
嘴唇翕动片刻,因许久未曾言语,勉强挤出艰涩话音:“难道你不知?我……已被剥夺‘清姬’之名。”
“还有机会,”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瓷瓶,“五族人一把火烧掉了畅心草,据说世上仅剩最后三瓶。”
尹心接过,拔开瓶塞,无须西嗅,已知内藏何物。
“你、你从何得来?”
“托了个江湖朋友,辗转从黑市上买的,耽误些时日。”
“另外两瓶呢?”尹心又问。
“听说被棠族的凤焰教徒买下最大的一瓶,另一瓶早被京城怡香院的老鸨重金预定,我实在讨不过来。宁王、钱俞、柯竺……还有随后的狄昆,均是内力深厚之人,这么一点,恐怕……撑不了太久。”
尹心掂了掂份量,眸色渐冷,唇角浅浅一勾。
“只对付宁王,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媳妇,岳父大人说让我随便亲……emmm~
亭亭:qaq我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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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别院的烁烁明光冲破了墨染夜色,一如沸腾人声驱散重楼的安宁恬淡。
当宋显维公然领顾逸亭步入酒香四溢的膳厅时,周遭喧嚣似有一瞬凝固。
或站或坐的众人不约而同扭头望向那对小情侣,目光中掺杂惊叹或艳羡。
此刻,他们不得不承认,眼前所见的,是世间少有的如画风景。
宋显维请宋昱和二叔公坐到客座上首,自己则与顾逸亭分别陪坐,俨然摆出男女主人的阵势。
此举惹来顾逸书不悦。
他轻轻扯了扯弟弟的袍袖:“峰儿,这六爷,究竟什么来头?怎就轻易从世子手上抢走咱家亭亭?”
在他心目中,宋昱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出身尊贵,性子随和,是妹妹的最佳良伴。
那名叫“阿维”的小青年,虽气宇轩昂、容姿俊逸,终归不及他相熟多年的朋友可靠。
顾逸峰对阿维的家世来历一概不知,只得低声把当初顾逸亭挖坑捉野猪、却无意中捕获阿维的事简略告知了二哥,又谈及阿维沿途对顾家的帮助与呵护,把“姐姐迷得神魂颠倒”、“义无反顾放弃当荣王世子夫人和宁王妃”云云。
自然也没忘抱怨阿维多次对姐姐的动手动脚、搂搂抱抱,乃至当众亲她……
顾逸书越听越窝火,但大伙儿兴高采烈,一派祥和,且父亲对阿维似乎十分尊敬,他不好多说,暂且咽下这口气。
待大家寒暄入座,衣着统一的侍女们排成队,恭敬有礼为宾客呈上佳肴。
半透的琉璃盘上,分别盛有柳蒸鲥鱼、羊舌签、鲤鱼脍、粉煎骨等荤菜,也有笋尖菇菌豆腐、凉拌蕨芽等素食,还有瑶柱无骨鱼羹等羹汤,每一道菜都精巧别致,色香味俱全,显然是大厨手艺。
宋显维觑向顾仲祁父女,笑容既有期许亦带怔忪:“厨子是临时调来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与提点。”
顾仲祁谦逊一番,与宋显维相互夸赞,气氛融洽。
宋昱见他们已自然而然融入翁婿相处的状态,微觉惊奇。
莫非……二人是旧识?
举杯畅饮杯中玉露酒,忽见外头仓促奔入一名黑衣男子,却立即被顾家的仆役“阿金”拦下。
宋昱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
只匆匆一瞥,来者身高八尺有余,威武刚健,浓眉怒眼……眼熟至极!
这不正是……此前作客荣王府的狄昆指挥使?
宁王的人!?
虽说阿维是密探暗卫之流,但狄昆曾立战功,品级不低,竟反过来听“阿金”吩咐离开?
不简单,阿维和他的同伙……很不简单!
正想试探几句,顾逸书忽然举酒相邀:“世子,柳公子,从穗州到京城千里路远,全赖二位悉心照料我二叔祖和妹妹弟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弟在此敬二位一杯。”
宋昱搞不懂这家伙意欲何为,遂顺他之意,一饮而尽。
顾逸书问起他们途中见闻,言辞恳切,态度热切。
乍一眼看,像是有为青年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但宋显维喝着喝着,渐觉未来大舅子是在联合宋昱向自己灌酒,以表不满。
他又好气又好笑。
两个文弱书生,试图灌醉一自幼习武之人?
未免太小瞧他了吧?
他不动声色保持微笑,与二人对饮,畅谈天南地北的见闻。
前十五年,他基本在京城度过,但最近三年走遍天下,各地的风土人情自是信手拈来。
觥筹交错间,众人或品尝佳肴,或谈笑风生,以一场愉快的宴会,结束从南到北的艰辛。
厅外月华皎皎,与烛火相交辉映,耀得庭院明亮非常。
然而灯火照不进的暗角内,如有魑魅魍魉蠢蠢欲动。
*****
酒过三巡,顾逸亭与苏莞绫微觉不胜酒力,干脆避席而出,行至回廊下欣赏月色。
如水月光随夜风漫上园中的绿柳与春桃,也浸润了表姐妹翩然衣裙和俏丽面容。
府中侍女手提灯笼,照亮碎石铺砌的蜿蜒小道。
骤眼看似寻常的灰白色石头,实则由不同的材质拼接而成,玛瑙、彩贝、水晶等闪闪发光,灯影流动时,宛如星辰落了一地。
再看膳厅外碧水环绕,水上古木拱桥被苍劲老树遮盖,半隐半露。
桥下雪翅丹顶鹤身姿优雅,啄水而食,于粼粼波光中更觉如梦如幻,飘渺似仙君。
“没想到……”苏莞绫两眼如被繁花美景吸附,叹道,“阿维家中应有尽有,想必为大富大贵之人。亏他在顾府干了不少粗活,把我们瞒得死死的。”
顾逸亭垂眸而笑:“我起初也不知,后来……那帮掌柜来送奢礼,和阿维讨论该如何处理时,我才知他是柳太嫔的亲戚。”
“柳太嫔?”苏莞绫对于皇族所知有限,好奇询问。
顾逸亭尚未搭话,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宋昱的问话:“……顾小娘子指的是,宁王的生母柳太嫔?”
二人怔然,忙回身微微一福。
但见宋昱与邵管事信步而来,神色诡异,顾逸亭略有些尴尬。
宋昱该不会以为,她因得知阿维出自钟鸣鼎食之家,才与之相好吧?
定了定神,她如实回答:“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他确曾招认是柳太嫔的子侄。”
宋昱眉头轻蹙,若有所思。
顾逸亭有意留苏莞绫和宋昱多接触,不经意轻挪步子,笑道:“难得亲朋好友同聚一堂,原是要好好享受良辰佳夜,奈何我到现下才记起忘了喂猫……如若世子得空,有劳您陪表姐回宴厅,我先失陪一阵。”
宋昱正欲张口回应,竟被苏莞绫抢先一步。
“亭亭,我也想去看看小笨……”她转而对宋昱歉然一笑,“不打扰世子静赏明月。”
宋昱眸色骤然一暗。
目视苏莞绫挽了顾逸亭的手,盈盈福身,莲步而去,他心头滋味难言。
——堂堂荣王世子,成了洪水猛兽?教她们避之不及?
适才宴会上,他被顾逸书拉着喝了好几轮的烈酒,实在招架不住,借洗手之机外出散步。
此际回去只会夹在阿维和顾逸书之间,跟随两名女子又大为不妥,他只好另寻僻静处散心。
偏生这花园曲径迂回,走出数丈,花木丛外隐约飘来苏莞绫的低语。
“亭亭,往后别瞎折腾……我知你为我好,但世子之所以赠我礼物,不过是让曲家千金知难而退,我理解的,岂会多想?”
宋昱愕然之余,无端弥生出淡淡的落寞。
诚然,他不止一次利用苏莞绫。
先是借送赠她丝帕为由,上船检查那秦姓男子是否随行;其后主动与她交谈,从而观察阿维有否异动;后来更为了抵挡攀附他的贵女而故意大肆送礼。
可几番交流过后,他对苏莞绫改观了许多,甚至讶于她的知书识礼,热心肠,脾气好……再说,她容貌娟秀,举手投足优雅端方,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细数认识的女子当中,苏莞绫算得上品貌俱佳。
潜藏意识里,他朦朦胧胧在等待,有朝一日,她将倾慕于他。
届时,他或许会选择进一步的交往。
然则,她对所有人友好热情,唯独待他若即若离。
客套、尊敬、礼让,而又生分。
今夜之前,宋昱未曾多想。
而今立于不属于他的春宵良夜,披一身素月清晖,他心底逐渐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