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未醒,不好作主……万一真是无用信件,岂不扰了贵体?”
却是钱俞和柯竺的声音。
顾逸亭略微好奇,莲步行近:“出什么事了?”
“回小娘子,门外有个干瘦懒汉送来一封信……您请看。”
钱俞见是她,登时如获救星。
顾逸亭接转,惊觉这信相当诡异。
信封内显然装了一大叠纸,信封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宁王启,刍心。
后面二字,应当是“急”字没写好,以至于成了两个字。
顾逸亭猜出,宁王府因常有暗线交来的密函,每每接到各类书信,门外护卫皆交给钱俞他们过目。
她从这混乱的笔法依稀记起了什么,谨慎拆开,内里竟是一大叠纸条,不同材质的纸张都标有不同的中药名称和分量。
有的字迹工整娟秀,有的挥洒自如,有的穆若清风,而字体特别简单的那几张,如“天冬”、“白及”、“田七”等字,则写得歪七八扭,如初学者练字。
“什么乱七八糟?”柯竺闷声问。
顾逸亭心中猛地一跳,难道……是那人?
“快!咱们马上拿给李太医瞅瞅!”她两手紧抓这一叠纸,生怕不慎弄丢其中一张,又恐太过用力,不小心撕破。
钱俞柯竺对望一眼:“您这边请。”
房间之内,无计可施的医官们快把狄昆扎成刺猬,见三人仓促冲进来,举着一大叠写着药材名称的破纸,全然搞不懂这是在闹哪一出。
“李太医!”顾逸亭气喘吁吁,“您且过过目,看有没有可能是解药……”
若非她是宁王的意中人,估计医官们早就狂翻白眼。
兴许她的恳切和肃穆,不含一丝玩笑意味,李太医不敢怠慢,逐一把纸条摊开,啧啧称奇。
“似是而非……倒还真不好说!这当中有活血化淤的良药,又有致人心跳加速的毒草……敢问小娘子,这些纸条从何而来?”
钱俞直径说了。
顾逸亭却道:“我……我直觉,有人在暗中帮咱们。”
有些人,有些事,她无法坦言相告。
医官们犹疑未决,反过来问钱俞柯竺:“是否该请教宁王殿下?”
钱俞为难:“殿下睡得昏沉……只怕一时半会儿未必能醒,在下愿听从顾小娘子安排。”
柯竺附和道:“若医官们暂未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何不死马当活马医?”
他们二人跟随宋显维多年,也与顾逸亭相处数月,知她年纪轻轻,自有不凡眼力和开阔胸襟。
如若宋显维在场,在前行无路之际,必然全力支持她放手一搏的想法。
事不宜迟,四名医官连忙搜集药材,熬制汤药。
幸而这奇怪药方上的药草大多寻常可见,府上备下不少。
偶有几味珍贵罕见的,火速派人回翰林医官院去寻,也不过半个时辰内的事。
夕阳西沉,宁王府上空最后一缕霞光淡去,宋显维总算醒来。
他揉着睡目大步流星赶来,恰好,依照来历不明的方子所熬的汤药,也被端至房中。
精致青瓷碗中,墨黑色的浓汤飘散着呛人气味,使得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产生迟疑之心。
真的……要把希望寄托在离奇的方子上?
顾逸亭见宋显维来了,简单告知来龙去脉,等他作最终决定。
宋显维抓起那堆纸,翻来翻去看了两遍,惊疑的眼神愈发笃定:“给他喝!一切由本王担着。”
尽管太医们半信半疑,但见他态度坚决,一一照办。
狄昆几乎已没了气,整个人凉得像完全失去温度。
在这种濒死的形势下,即便是仇家,也没必要大费周章弄一副假药方来毒害他。
被强灌下一大碗后,狄昆有过短暂的呼吸停顿,继而心跳缓慢恢复,约莫过了半炷香,体温也稍作回升。
待他连咳几声,吐出一口黑血,手脚逐渐回软。
眼皮懒懒张开,他似乎确认身在安全地带,再度入睡。
看来,这一步,蒙对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是谁如此神通广大,办了四名医官没能做到之事。
宋显维与顾逸亭默然不语,悄悄紧握的两手,自始至终未曾放开。
亥时将至,顾逸亭眼看狄昆转危为安,种种征兆趋正常,终于长舒一口气。
“殿下,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您好生歇息。”
当着众人之面,她不好直呼其名字,起身理了衣袍。
宋显维对部下交待了几句,随她一并出屋,将汤药气息抛在身后。
春夏交接的晚风吹散心头积郁,宁王府被这片浓重恬静的夜色包围,平添往日不曾有过的宜人温情。
淡薄星光下,宋显维眉宇间密布的乌云,以及先前缭绕在眼底的水雾,因心情好转而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与欣慰。
四目相对,各自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有一团焰光灼灼燃烧。
下一刻,他沉嗓柔软如春夜和风。
“要不,今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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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情致缠绵的一句话,明明柔如水,轻似雾,却瞬即燃点起顾逸亭心底深处的情和欲。
即便她明白,宋显维余毒未清,未必真会对她做什么……可一旦她留宿宁王府,外界将会怎么看她?
“亭亭,你可以选择自己住一个院落,”宋显维唇畔轻勾,随后压低嗓门,补了句,“也可以跟我挤一床。”
“别闹,”顾逸亭羞恼得瞋瞪了他一眼:“你有心调戏我,可见心情大好,我……回去了。”
宋显维满脸不悦,佯怒道:“你不理我,我马上又不高兴了,所以你最好留下来再哄哄我。”
顾逸亭见了他一副撒娇情态,哭笑不得:“宁王殿下,您好歹在自己府上,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
说罢,她趁院中守卫没注意,踮起脚尖,凑向他耳边,柔声劝道:“你急什么?往后我……日日陪着你便是。”
宋显维鲜少从她嘴里寻获情意绵绵的话语,情动之际展臂圈向她,未料她早有防备,后退了两步。
“纠正一下……”他板起脸,重新将她拽回身前,一本正经的语气揉合了无尽旖旎,“往后,你得日日夜夜陪着我。”
顾逸亭原本哄他时已是绯云满脸,此际被那句“纠正之言”一闹,登时心跳紊乱。
她当然知晓,嫁给他之后,他们会做什么。
忆及前世混乱中的靡丽肆意,她快羞恼得抬不起头,内心反复提醒自己:忘了吧!统统忘了吧!今生,她将把所有的甜蜜和爱意数尽还给他。
良久,她抬眸对上他湛明如星的眸子,赧然应道:“好。”
宋显维疑心自己因祸得福,以一场灾难博取了她的珍惜怜爱。
不然,她为何一下子变得事事顺从、乖巧听话?
“我送你回去。”
“不,你别操劳!再说,外头危险。”顾逸亭毫不犹豫作了推拒。
“我睡了一夜加一日,快发霉了!”宋显维搂住她肩头往外走,“况且刺客已被清除,我多带几个人,没事的。”
“可是……”
二人互不相让,争执不下,最终,宋显维“作出让步”,答应派人相送。
他确认狄昆安好后,命人挑一辆最不起眼的马车,调来便衣护卫,从宁王府侧门离府,护送顾逸亭。
夜色浓稠,顾逸亭在侍女扶持下坐上马车,正依依不舍与他告别,叮嘱他要多加保重,他忽然掀帘,强行钻入狭小车内,一手抱住她,催促道:“走吧!”
“是!”
钱俞一摆手,车夫催马,其余卫队应声而行。
这下来得猝不及防。
顾逸亭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你这人!出尔反尔!”
“嘻嘻,我说‘派人’送你,派的就是我自己,”他洋洋得意,低头埋向她的颈窝,“我家亭亭初次到访,我却浑浑噩噩睡着,既无美酒佳肴招待,又没笙歌宴乐娱乐,实在过意不去……总得‘热情’款待,不能太冷落了你。”
顾逸亭被他抵在车壁,推他的手已遭他快如闪电般锢向了头顶。
分不清身体的颤抖,源于他从耳根寸寸挪移而下的吻,或是马车驶过街巷的摇晃。
“您、您真的不必这么热情……唔……”
车内一对小爱侣时而唇齿相缠,时而相拥静坐、耳鬓厮磨,轻喘与低吟相互交织出浓烈春意。
马蹄声伴随滚滚车轮,满载一车旖旎,驶入华灯璀璨的夜市边缘,亦驶往应天二年春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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