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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府和顾仲祁的府邸相距十几条街,途中还得穿过皇城广场外围和夜市,一来一回得花上大半时辰。
    路过京西夜市时,吃食的香味霸道透入马车。
    饿了多时的宋显维一忍再忍,总算放弃折腾怀中佳人,命人去买些吃的填肚子。
    马车停下,顾逸亭涨红了脸,擦拭嘴唇,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裳,无意中从纱帘扬起的车窗瞥见一眼熟的身影。
    那人身着灰色粗布衣裳,作男子打扮,身材干瘦,脸上脏兮兮抹了不知是油是灰。
    独独一双妙目光华流转。
    顾逸亭急忙高挽帘,意欲看个真切。
    那人明显在关注车内动态,悠哉悠哉转目。
    眼光碰撞,双方各自翘起唇角。
    不必作任何言语交流,只需一个眼神,已心领神会。
    钱俞捧了干脯、鳝鱼包子和烤腰肾,恭敬端进车内。
    宋显维伸手接过,顺手投喂窗边的顾逸亭,正好也看到了那面带笑意、女扮男装的尹心。
    尹心似乎颇为错愕,随即莞尔。
    她昨夜惊闻宁王遇刺、身受重伤,悄然赶去案发现场,亲眼目睹她后一任清姬的尸首上当胸插了把剑,正被官府的人抬走。
    她研究过案发现场的气味、滴落地上毒血的颜色,推断出毒性,并猜出受伤之人难以在短时间内撑住。
    倘若宁王熬不过这关,顾逸亭若必然痛不欲生。
    尹心受二人恩惠,决意施予援手,凭借记忆,开了一道急救的方子。
    遗憾部分复杂的汉字,她写不出来,又必须掩人耳目,不可泄露机密,以免暴露行踪。
    她挨家药铺子去询问,才东拼西凑出一叠药名和份量,送去宁王府。
    此时此刻,道上偶遇,从顾逸亭感恩的浅笑可判断,他们知悉一切是她所为,并由衷感激。
    但见宋显维现身于马车内,尹心方知,身中奇毒的并非宁王,而是那名外形威猛的部下。
    毕竟,宁王平日以满脸胡子的粗犷形象示人,易令不明真相的路人误会。
    瞧这对小情侣宽心的神情,想必伤者已转危为安。
    欠下的人情,还清了。
    尹心微微一笑,转身融入夜幕下的人潮。
    她的身和心,彻底自由了。
    *****
    狄昆恢复的过程中,宋显维隐藏身份,继续追查海外杀手组织与康平侯府之间的关联。
    静下心来,他忽而明了,何以此前尹心曾言,上头要求不能伤他性命,而今杀手却全力以赴置他于死地。
    以往,对方尚顾全大局,也因亲戚情份,不忍痛下杀手。
    时至今日,他拿到把柄,对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然而康平侯一家,竟如从这世间蒸发了一般,半点痕迹也没留。
    暮春时节,科举殿试当夜,熙明帝与齐王设宴琼林宴,款待新科进士、礼部主要官员与当朝宗亲重臣。
    久未公然露面的宁王宋显维盛装出席,亲向众位金榜题名的进士道贺,包括他未来的二舅子。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珍馐佳酿不在话下。
    宋显维性子直爽,对于文官们说话一绕三弯、言而未尽的各种委婉深感头痛,估算已过了医官们的禁酒期,干脆与姐夫齐王开怀畅饮。
    齐王霍睿言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量挺拔,一身深紫色亲王袍。
    剑眉朗目,沉稳俊颜既有文士的儒雅风流、武将的洒脱锐意,更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气派。
    他斜睨宋显维,嘴边似笑非笑:“阿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你姐姐和姐夫?”
    宋显维微微一愣,转而瞥见三哥秦王憋笑的模样,料想秦王妃没把宁王府所见上达天听,却告知了自己的夫婿。
    而姐夫和三哥本是最亲近的表兄弟和玩伴,定然是三哥出卖了他。
    他在外没皮没脸,眼下被至亲问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没想瞒着……不是一直在忙,才没说么?”
    霍睿言挑眉道:“还有,你前些天从书房顺走的图册,是不是该还了?”
    完犊子了!姐夫这也能发现?
    宋显维如被滚滚天雷劈中,目瞪口呆,红云随酒气蔓延至脸颊。
    回京次日,他进宫向熙明帝禀报南行事务。
    熙明帝和齐王情深爱笃,平日一同上朝、一同在书房批阅奏章,也同用一座殿阁。
    当时齐王不在,宋显维借口说要讨几册书,偷偷夹带了一本难以启齿的小册子回府。
    他料想他们老夫老妻不爱看这些玩意儿,满心想着过几日归还,无奈事情一忙,连册子都被他抛诸脑后,更不记得要“有借有还”。
    “……我还没看呢!”宋显维既羞赧又憋屈,小声嘀咕。
    “你这小子!找抽是吧?说!为何不坦诚告知?打算把人家小娘子怎么着?你若始乱终弃,我亲自把你绑了,押去顾家赔罪!”
    他曾在沙场上阵杀敌,又身为辅政皇夫,言语间不怒自威。
    “我才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宋显维又愤怒又委屈。
    他自幼受霍睿言及其兄教导武艺,对上姐夫狐疑玩味的眼神,终究收敛脾气,委屈兮兮补充道:“她起初知道我是宁王,还跑了……好不容易逮回来,她不愿在特殊时期公开,连个名分也不肯给,我很无奈呀!”
    霍睿言素知他品性纯良,神色稍稍缓和:“那你鬼鬼祟祟偷书,在密谋见不得人的事?计划弄个‘米已成炊’之类?”
    “我、我哪有你那么坏?才不要学你……”宋显维自知理亏,又咽不下这口气,负气道:“宴会之上,说这做什么!喝酒喝酒!”
    霍睿言巴不得揍他一顿,但文举琼林宴上显然不宜“切磋”武艺。
    事实上,密探首领老萧早把“宁王和顾太官令之女亲密异常”之事禀报了他。
    他等了好些天,发觉此消息并未从两家泄露,大感狐疑,又不便过问私事。
    如今碰了软钉子,他怒而和宋显维拼酒,试图让这家伙“酒后吐真言”。
    宴席散时,宋显维已被灌得飘飘然,正欲和顾家父子打个招呼,便回宁王府好好睡上一觉。
    不经意间,竟发觉新科探花郎符展琰与顾逸书并行,神态熟络,骑马往顾府方向而去。
    金榜题名之夜……贸然跑到顾府作客?
    宋显维心中不痛快,本想派人暗中跟随,终归放不下心。
    他忍受酒劲折磨,率领部下策马行至无人处,撕掉脸上的假胡须,褪下亲王外袍,扯过一件玄色大氅,又与亲随换马跑出一段路,才带了几名暗卫,施展轻功尾随。
    *****
    当宋显维悄无声息出现在顾府的墙头大树时,顾家人听报信的小厮禀报,说大少爷赴宴归来,全体跑到大门放鞭炮贺迎。
    顾逸书考了二甲第七名,在此次上百名考生中总成绩名列前茅,获熙明帝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的确可贺。
    但目睹成绩更好的符展琰骑着高头大马,与顾逸书有说有笑同来,陈氏及顾家姐弟等人无不惊讶。
    一番恭喜恭维及虚礼后,符展琰笑向顾逸亭深深一揖,教所有人分外震悚。
    “符世子,您这是……?”顾逸亭吓得花容失色。
    “顾小娘子,你可真是福星啊!在下昨晚不知何故,忽然腹痛如绞、上吐下泻,正巧府医外出……我吃了药侍所备的药丸,压根儿不管用。猛然记起你当日所言,命人以海盐水冲泡生蒜服用,果真好了!此番前来,不光是为贺喜顾兄高中,也为第一时间向你致谢,全赖你善心提点,才有今日佳绩。”
    符展琰笑容满面,态度恳切,说完又连连作揖。
    “顺口提醒一句,不足挂齿,何况,咱们很快是一家人了。”
    顾逸亭谦逊而笑,复悄声道:“敢问,您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抑或……您若高中,将会损害谁的利益?依小妹看,殿试为重中之重,贵府饮食为何出错?府医受何人指使离开?兴许……有必要追查。”
    符展琰闻言,恍然大悟,端量顾逸亭的眸光如有暖意。
    “感谢小娘子提点,在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相互客套过后,符展琰翻身上马,顾家人则簇拥着顾逸书,兴高采烈入内。
    藏身树上的宋显维虽晕乎乎的,但耳力尚在,大致听了个七八成,犹记当日,顾逸亭忽地喊住符展琰,强调肠胃不适的问题,竟像是提前预料此事会发生?
    他所在角度看不清顾逸亭的表情,却分明捕捉到,符展琰凝视她时,眸底流淌脉脉的温柔。
    这可不像未来堂姐夫对未来小姨子该有的热切!
    喝高了的宋显维产生一种想要暴打新科探花郎的冲动。
    他趁周遭昏暗,滑至树下,不着痕迹地跟去。
    走了半条街,符展琰的书僮轻声细语:“世子爷,小顾娘子容色惊人,学识渊博,温和有礼,更难得的是体贴入微……相较而言,尚书府那一位……”
    符展琰语带遗憾:“我也觉得,她比盈妹处处更胜一筹,可惜啊……”
    “您既已高中任职,又是侯府世子,前途无量,何不考虑考虑?说不定侯爷和尚书大人会同意。”
    “盈妹心高气傲,必定不肯以平妻身份与人共事一夫;若纳顾小娘子为妾,又太委屈了她……”
    宋显维听得对方居然起了觊觎之心,气得咬牙切齿,随手抓了两块石子,运劲丢出,正中马屁股。
    两匹马儿同时受惊,沿着空旷大街发足狂奔,颠得毫无准备的二人摇来晃去,尖叫不已,险些摔落地上。
    宋显维气不打一处来,折返回了顾府,示意暗卫回避,自己则毫无礼节地翻墙而入,估摸着顾逸亭所居院落的方向,飞掠过去。
    绕了两圈,他从顾逸亭温软的嗓音辨别方位,避过来回巡视的府卫和忙里忙外的老妈子、丫鬟们,飞身跃进闺房。
    房中陈设古雅,家具无一不精,内里空无一人,仅有瞌睡的大白猫。
    宋显维顺手揉了揉猫脑袋,拿起梳妆台上的金银发簪摆弄了两下。
    猫醒来,吸嗅他的手,认出是熟人,愉快舔了两下。
    卧室中的助眠淡香袅袅婷婷,宋显维本就困顿不堪,外加酒意深浓,长长打了个哈欠。
    过了将近一炷香时分,女子轻盈脚步声从门外渐行渐近。
    宋显维下意识挺直腰杆,摆出正襟危坐状。
    当先进门的是顾逸亭,她绕过屏风,见宋显维乍然坐在窗前,惊得步子一顿,立时对关门的丫鬟道:“碧荼,这没你的事,下去歇息吧。”
    屏风外的丫鬟低低应声,随后门声开了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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