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婷就等着她问这句话了,她撒娇地往王氏身旁靠了靠:“方才正说着要请姑母帮忙呢。”
原来这姑娘姓姚,是成国公夫人远房表妹家的姑娘,说一声亲戚,却是出了五服了。只是原先她娘在闺中时和成国公夫人有过来往,父母双亡后,没奈何投奔了过来。偌大的国公府,倒不缺这一碗饭,只是这姑娘的身份和年纪,正是议亲的时候,偏还长了副好颜色,却让成国公夫人犯了难。
一句话:高不成低不就。
王婷的夫君,是成国公的小儿子,与世子差着十几岁。因国公夫人怀他的时候便已年逾四十,是妥妥的高龄产妇,不想又是个儿子,倒是意外之喜,是以对幼子很是宠爱。但幼子成亲后,她已不爱出门应酬,为姚姑娘找夫家的任务,就着落在几个儿媳妇身上了。
王婷是小儿媳妇,惯会奉承伯母,一进门没过多久又怀了孕,国公夫人又多了几分看重。她生性好动,怀孕以来可把她闷坏了,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便借着给姚姑娘相看的借口出了门。国公夫人觉得三个月的胎也是稳了,再者,武宁侯府和定国公府都是武将出身,麾下有不少军士,存着这样的心思,便痛快允了。
其实王婷另有打算。
她瞥了眼姚姑娘娇美的脸庞,笑对王氏道:“便是这样,所以今日婷儿过来烦姑母了。”
姚姑娘面色微红,袅袅婷婷走上前去,给王氏和清词请了安。
王氏皱了眉,以她的眼光看,这姑娘长得太妖媚了些,尤其是那眼神,看人一眼,如同带着小勾子。虽如此想着,她面上不动声色,从头上拔下一根累丝嵌珠点翠金钗,含笑插到姚姑娘的鬓上:“真是好个模样,可得细细找个相当的。”
清词跟着从腕上撸了个水头极好的碧玉镯子,套在姚姑娘的手腕上:“这镯子颜色很衬妹妹。”
她未出嫁时,不喜带这些头面饰物,总觉得累赘。待到了京城,看见贵夫人们都是满头珠钗,还在心里腹诽,后来出入各种宴席多了,才知晓这其中的用处,于是入乡随俗。
姚姑娘赶紧道谢。
王婷看出王氏并没有往那方面想的意思,又当着清词和以晴的面不好说什么,她眼珠转了一转:“说起来,这怀了孕,口味就变了。我这几日总想着原先在府里时,表嫂亲手做的一道桂花酥酪,使了人去做,总不是那个味儿,今儿就舔着脸登了门。”
王氏故作生气,拍了拍王婷的手:“还当你是来看姑母的,原来是来解馋的!”
“是和姑母亲近,才不见外的。”王婷抱着王氏的手臂不依。
“说起来,怀孕了胃口是会变,平日不喜的东西,忽然抓耳挠腮地想。我有晴姐儿的时候,正是冬日里,那一日忽地想吃葡萄,可去哪儿找呢?”王氏感慨道,“国公爷找了大半城,好不容易从韩侯府寻摸了一些,吃了口才算了了心事。”
“国公爷对姑母可真好。”王婷娇笑道。
清词暗暗皱眉,因她觉得有些甜腻,今日安排的细点,恰恰没有这一道。不过,她也看出来,王婷应是有些话要和王氏说,不想让她听到,才把她支开。她与王婷一向也不话不投机,闻言就势起身:“那我去厨房准备一下。”
萧以晴笑道:“表姐轻易不上门,一上门便支使嫂子,嫂子忙了一上午,这才坐下饮了不到半盏茶呢。”
清词心中一暖,萧珩是块捂不热的冰,萧以晴这小姑子还是很给力的。
“孕妇最大,况这道点心说难不难,说简单倒也简单,不算复杂,表妹虽说是客,但也是自家人,嫂子怎么也得让你吃上。正好也去看看其他的菜色准备的如何了。”清词笑道。
“好孩子,辛苦你了。”王氏心中满意,儿媳妇还是很识大体的。
“我和嫂子一起。”萧以晴跳了起来,追着清词出了门。看表姐的样子,肯定有话想和母亲私下说,正好她也坐得闷了。
“慢点,你看看还有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王氏气道,这孩子被国公爷宠坏了。
王婷却觉着清词的话里带了刺,撅了撅嘴,但是清词和以晴都走开了,正合了她的意,她也不想浪费时间,遂笑道:“表妹年纪还小,正是活泼的时候,姑母也别总拘着她。”
她看了姚可儿一眼,道:“你是第一次来,去逛逛国公府后头的园子罢。”
连枝忙道:“奴婢带着姑娘去。”
待支走了姚姑娘,王婷才抱着王氏的胳膊,亲亲热热道:“自婷儿出嫁,还没见过姑母呢,今日来,正好和姑母说说话儿。”
“您是知道的,我娘她一颗心,都扑在我哥身上了,我自小是拿姑母当母亲看的,还以为能长长久久陪在姑母身边的。”
王氏也有些难过,然而早已男婚女嫁,只得安慰道:“姻缘是天注定,这也是无可奈何。何况你母亲给你仔细选了女婿,我瞧着,那孩子一表人才的,性子活泛,年纪和你也相配。小夫妻熟悉了脾性,日子就越过越顺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王婷冷笑:韩少宇也就是个空有个好皮囊罢了,成婚不到三个月,本性就露了出来。她的陪嫁丫头,哪一个他没有撩拨过。后来,借口她怀着孕,把原先遣到庄子上的两个通房又接了回来,根本不到她屋子里来。她不想让妯娌们看了笑话,只得咬牙,顺手推舟,抬了韩少宇一直眼馋却未到手的一个陪嫁丫头做了通房,这才留住了韩少宇。
谁知来了个姚可儿,又勾走了韩少宇的魂。府里兄弟几个,唯独他动了色心,自那日在后花园,她看见这色胚捡起姚可儿丢下的帕子,失魂落魄地放在鼻前嗅着,又珍重地藏在了怀里,她就知道,姚可儿绝不能留在成国公府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与表哥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躺在他身边,她都觉得恶心!
第九章
王婷自然不会与王氏这样说,闻言含羞道:“夫君性子温和,待我也一向尊重,那两个通房还是没成亲的时候婆母给的,我怀了孕,担心怠慢了夫君,才让碧痕去服侍夫君的。”
“你一向是个懂事的。”王氏感慨道。
“我记得表哥是今日休沐,怎地不见表哥?”王婷问。
那日孟氏落水,表哥得知后,一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骇人。自那日后,他再也未登武宁侯府的门,也再未再与她说过一句话。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表哥的气,也该消了罢。
“说是这几日有个要紧的案子,已经好几晚都宿在官署里了。”说起儿子,王氏抱怨道,人在北境也就罢了,如今回了京,一日也难得见一回,不过儿子得皇上重用,显然是好事,是以她这抱怨里又带着些许自豪。
王婷勾了勾唇,嫁给表哥又如何,表哥的心不在她这里,还不是要独守空房。
“姑母,您看可儿的品貌配表哥怎么样?”王婷玩笑般地嘻嘻问道。
王氏闻言摇头:“不妥,你表哥娶了亲的,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给你表哥做妾不成的,再者,你婆母怎么想!”
她这儿子主意太大,那日她只不过提了句通房,他便沉了脸色,一口回绝。次日便把两个丫头放了出去,道另买了丫头伺候她,平日却也不见他与孟氏多么亲热,她也只能理解,儿子的心思不在这上头罢了。
王婷暗暗咬牙,若是表哥在就好了,这样的尤物,哪个男子不心动呢?她带着姚可儿回武宁侯府转了一圈,回头她嫂子就和她哥哥吵了一架,母亲抱怨她带这样的妖精回来做什么,没的弄得家宅不宁。她灵机一动,便想到了表哥,能给孟清词添添堵也是好的。
她是算着表哥休沐的日子来的,但今日却是不巧了。
不过无妨,她心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王婷朝王氏靠近了一些:“姑姑,我开玩笑呢,就她这提不起的家世,说得好听是亲戚,不好听,破落户罢了,给表哥做妾,她高攀了呢。”
她咯咯笑了几声:“何况表哥和表嫂夫妻和睦,我何苦要做恶人呢。我今日来呀,是为姑姑分忧的。”
她附在王氏耳畔低低说了几句。王氏眼色一亮:“真的?”
王婷拈了一块点心吃了,笑而不语。心中却是悲凉,如今姑母的心也偏了,明明她才是与表哥青梅竹马的那个人,明明是孟清词横插进来,抢走了表哥!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的一生,已然被毁了,她不好过了,别人也休想过得好!
......
午宴的菜色道道精致,王婷赞不绝口,清词却注意到王婷十分小心,每道菜不过浅浅抿了几口,尤其是她点名的那道桂花酥酪,尝了一勺就放下了,嘴里还说着:“就是这个味儿。表嫂记得把方子给我,我回去了让他们照着方子一五一十地做,总不好再麻烦表嫂。”
清词心中暗笑,眼神又落在大快朵颐的萧以晴身上,叹:这才是妥妥的吃货呢。
偏萧以晴嘴里还嚷着:“自从嫂子管了厨房,我都胖了好几斤了。”惹得席上众人大笑。
一时用完饭,清词命人上了消食的婆罗果甜橙茶,王氏便拉着清词坐下,对王婷道:“快把方才与我说的,与你嫂子说一遍。”
王婷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我随便一说,嫂子也就一听。”待王氏和清词的目光都转向她,才道:“其实我这怀孕,是去长春观请了长春道长的符。”
“咱们素日孤陋寡闻了,其实道长在京中很有名气,民间怀不上孕的妇人都去求他的符,且他还有一个神技,他见了有孕的女子,掐指一算,便知是男是女,从未失算过。我娘也是听旁人说的,才半信半疑带我和嫂子去了一次,想着若是不准,只当散散心了。谁知回来后,将符贴在内室,不到一个月便有了,哦,姑母还不知吧,昨日我嫂子也号了脉,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王婷口中的嫂子,便是她娘家武宁侯世子夫人。
“只有一则,这符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道长说了,只送有缘人,且分文不取。不过,听说这求得了府的女子,还没有不遂心愿的。”王婷不无得意。
“果真?可恨你娘藏私,我前些时候回去,她竟一丝口风未露!”王氏又惊有喜。
“我娘是觉得,一个小小的道观,也不知是不是江湖骗子,做不做准的,不许我和嫂子向外说,再者我有孕时她尚且觉得凑巧,我嫂子也怀了孕,她方信了。”
“如今我胎稳了,我娘记着这个事,催着我去还愿。我想着天气不冷不热的,不如表嫂一起?”
王婷拉着清词的手,恳切道:“之前我年纪小,很是对表嫂有些不敬,如今都成了亲了,才晓得自己原先太不懂事。幸亏表嫂宽宏大量,待我一直这么好。我便想着,总要将这等好事和表嫂说说。”
王婷若有如此好心,当日便不会故意推她入水。
十月的天气,水不是十分的凉,对于旁人可能无碍,但是清词自幼体弱,最怕受寒。
“表妹真是这么想的?”
清词一双妙目在王婷脸上转了转。
王婷呆了呆,旋即眼圈红了:“表嫂不相信我?”
“表嫂还误会去岁落水是因我吗?”王婷抿了抿唇:“当时咱们都在船上,我是站在表嫂身后,可是宋侍郎家的二小姐,姚尚书府上的表姑娘,也在表嫂身后,表嫂何以单单认定是我呢?”
她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便是庭审犯人,也要讲个证据的。何况,便不是我,母亲也狠狠罚了我。”
“我认了,谁让我没照顾好表嫂呢?但今日我在此发誓:若此事真是我做,便让我腹中孩儿不能平安降生!”
清词今日才发现,王婷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女子。先前只觉她已出嫁,今后与定国公府再不相干,如今,她要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了。
“呸!呸!”王氏忙捂住王婷的嘴:“胡乱说些什么!便是你当时不小心碰落了你表嫂,你表嫂也早就不生你的气了,啊?没的拿孩子堵什么咒!”
王氏虽是数落着王婷,可清词知道,她心下对自己亦有不满。
清词惊讶:“这都过去多少时日了!我从未因此事怪过表妹,莫不是表妹心里不实,总是琢磨?”
“我......”
“阿词!”王氏把杯子在桌上重重一放,又缓和了语气道:“无论如何,婷儿总是一番好意!”
清词沉默半晌,启唇一笑:”如此,表妹定好日子,遣人通知我。”她似笑非笑:“总不能辜负了表妹的一番好意。”
“好孩子!让珩儿陪你去,求子总要夫妻一起才灵验。”王氏听到清词应了,大喜。
王婷眸中暗霾涌动,却娇笑道:“好,待我与道长定下日子,便给表嫂下帖子。”
王婷一直呆到傍晚,也没等到萧珩回府,只得悻悻带着姚可儿走了。
王氏也觉得疲累,挥了挥手,让清词自去歇着。
*
清词回了安澜院,第一件事是先洗漱,因她素日爱洁,诸事虽无需她亲历亲为,但忙乱一日,总觉得衣上沾了汗渍与灰尘。
因着萧珩不在,她也无需端着仪态,是以洗漱后便仅着一身杏色中衣,领口微敞,散着半干的发,趴在贵妃榻上惬意地翻着一本话本子。一双骨肉均亭的小腿翘着,被知宜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揉按着,才惬意地舒了口气:“站了半日,总算能歇息了。”
说着,又从旁边的话梅罐子里拈了一颗放在嘴里,哼着青州小调,神情悠闲自在。
“夫人总说孩子气的话。”知宜笑。
天色渐晚,知微起身燃了灯。
提起今日的事,知微有些气愤:“表姑娘惯来又哭又闹,撒娇撒痴的,没理也要搅成有理三分。”她问:“夫人您真的要去吗?奴婢总觉得表姑娘不怀好意!”
清词并不在意,随口道:“待问问世子的意思罢,实在无法,那日找个由头推了便是。”
“只能如此了。”
知微也无奈,便是清词再怎样不喜王婷,总要顾虑着王氏的面子。
知宜想起一事:“夫人,青州的信午后到了。”说着起身从书案拿起一封薄薄信笺递给清词。
清词眼前一亮:“是父亲的家书!”边说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笺。
孟昭文自女儿远嫁,牵挂不已,诸般思念只能通过鸿雁传书。信中先说了家中诸事,道一切尚好,又提到得意弟子宋蕴之近日将赴京赶考,安顿之后便至国公府看她,此外信里还附了一篇孟清轩做的文章。
“师兄也要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