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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风较白日清凉许多,他的怀抱却很温暖, 清词心中蓦地涌上几分委屈:“明明是你先咄咄逼人的。”
    “是我不对。”他哄她。
    “你心情不好?”
    “不舍离别,”他垂头蹭了蹭她的鬓发,声音添了惆怅:“至少有一月不见,我会想阿词的。”
    “一月?”清词从他怀里抬头,讶然看向他:“怎至于?从姑苏到杭州, 至多只需一二日。”
    “今日尚没来得及与你说。”洛长欢的目光里很有几分缠绵,“还记得我与你提过我的师门么?”
    清词点点头, 洛长欢说起过他一身武功的由来,这是他幼年的一段机缘, 他师傅出自世外高门, 千里之外的雪山之上。他被师傅偶然救起, 十四岁时下山,这些年也只回去过一次。
    “我接到师门信物,这是最高级别的召令,命我尽快赶回。”他道。
    清词这才发现他眉宇间的深深忧虑,
    “可说了什么事?”她有些担心。
    洛长欢怔然半晌,勾唇一笑,懒懒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不舍得与阿词分开这么久。”
    清词骤然也有些不舍,却嗔了他一眼:“不过才一个月而已。”
    “才一个月?”洛长欢微笑着缓缓重复了一遍。
    她很温柔,却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女子都要冷淡许多,独立许多,可他,却因她偶尔流露的一点点亲密和顺从而沉溺。
    “我在书院等你。”察觉到他的不悦,她主动握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边,想了想,又补充道:“从杭州回来,我便只呆在书院,哪儿也不去,等你归来。”
    “等你”这两个字显然取悦了洛长欢。
    他一日里有些沉凝的眉眼瞬间如被清凉的夜风拂过,于一瞬间舒展,丽色惊心动魄,他落在她脸颊的手轻轻抬起她的脸,声音低沉而魅惑地唤她:“阿词。”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明明灭灭的光晃在她光洁的脸庞上,她的眸光在夜色里愈发清澈,如春日的溪水。
    他的心也如浸在温软的春水里,暖洋洋的,他有很多话想与她说,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许久,直到清词眼尖地看见那隐隐约约的齿痕,她“嗯”了一声,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吻了下,这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却甜美而芬芳,充斥着她的气息,
    她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怀抱,俏皮地眨了眨眼:“临别赠礼。”
    “这怎么够呢?”他的阿词鲜少这么主动,洛长欢眸中情意更浓,声音却低沉微哑,令她的耳朵酥酥麻麻地直发痒,他伸臂一揽,把离他远远的人儿揉进自己怀里,闭了闭眼,柔声问:“阿词,待我回来,便去青州提亲好不好?”
    谈何容易?
    她知道,他并没有说服蒋夫人,说服他的家族,而她,也还未克服自己的心魔,还有那份如今也不知有没有被销毁的和离书.....如今说起谈婚论嫁显然为时过早,可纵然前程坎坷,真心却难得,且她也不想破坏这一刻柔情蜜意的氛围,于是她轻轻地笑了,语气轻快:“好啊。”
    ......
    然而,这样温馨而又带点惆怅的离别之夜,清词却频频梦到了萧珩。
    其实,自离开国公府,她的梦魇便不治而愈,便连梦都极少做,有时候她偶然想起前世,甚至会觉得那才是一场久远的梦,那些人和事,都不过是她梦里的臆想,眼下的生活才是真真切切的。
    可她这次梦到了战场上的萧珩,梦到他四面都是北戎人,梦到他怎样也突破不了重重围困,梦到他筋疲力尽之际,有一箭凌空射向他的后背,他倒在地上,无数刀枪戳向他.....
    她猛然坐起,片刻之后告诉自己这是梦,是梦,梦都是反着来的,可再次入睡后,萧珩又入了梦,这一次,她梦见他连人带马摔下了悬崖......
    再次醒来,她冷汗涔涔,没了半分睡意,虽说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萧珩可是大周青年一代最出色的将领了,再说,他也记起了前世,怎么还会陷自己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虽然如此安慰着自己,清词还是下意识地取出那枚平安符握在掌心,一遍一遍在心间默诵着佛经。
    纵然再不相见,仍愿他平安。
    *
    翌日,一进杭州府,稍作休整,清词就给蒋府递了拜帖。
    蒋夫人的回帖来得很快,清秀的簪花小楷,邀她下午过府一叙。
    然时隔数月再次相对而坐,便是蒋夫人依然如从前那般亲近熟稔,两人之间依然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夫人。”她犹豫了一瞬,主动出声。
    蒋夫人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温声问:“阿词近来可好?”
    “挺好的。”说起书院,清词眸间盈起浅浅笑意,“学子们意气风发,如初升朝阳,和他们在一起,很容易被那种蓬勃的气息感染,总觉得自己都小了几岁。”
    “你本来也比他们大不了许多。”蒋夫人眸光慈和,“我素日看你,和阿笙是一样的。”
    “阿笙近来可好?”提起阿笙,清词很是惦念,她笑道:“之前还说要去陈家看她,却食言了。”
    “小夫妻你谦我让,好得蜜里调油一般。”蒋夫人说起来眉目间满是欢喜。
    “那便好。”清词庆幸地拍了拍心口,又故作不悦:“好啊,从前还整日清词姐姐清词姐姐,如今定是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蒋夫人眉眼弯弯:“瞧你们俩,都这般大了,还和孩子一样。”
    方才尴尬的气氛破冰,蒋夫人问:“阿词今日来,除了请安,可还有旁的事?”
    清词先说了京城绣坊的异常,才道:“夫人,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安稳,夫人与安国公府常有往来,可知京中有什么消息?”
    蒋夫人皱眉细细思索,半晌后才踌躇着开口:“照理说,背靠定国公府,安安分分经营,一家绣坊而已,能出什么事呢?
    “若你的陪房人比较可靠......”蒋夫人沉吟道,“罢了,阿词且安心,我会去信与京中,着人打听一番。”
    “只京中如今是祈王监国,你也知,我们府上总是要避讳些的。”
    “我明白,多谢夫人。”清词感激道,想起昨晚下半夜的梦,她犹豫片刻,启唇问:“夫人可知肃州战事如何?”
    “年初一场大捷之后,肃州尚算得安稳,如今又是春日,北戎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朝中议和之声占了上风,”蒋夫人的目光徐徐投注在清词身上,隔着氤氲的热气,有些遥远。
    萧珩若想实现他驱逐北戎的志向,不会有那么顺利,这也在情理之中,只人无事便好,清词心下松了口气。
    “你和阿诩......”蒋夫人斟酌着言辞,“阿诩他近期日子很忙吗?”两人起了争执后,洛长欢没过几日就回了苏州,气归气,对这个弟弟她还是惦记的。
    清词知道,她和蒋夫人绕不开这个话题,她今日既然过来,也是想与蒋夫人说开。
    “您的意思我明白。”她轻声道:“我也知道,我大约是配不上阿诩的。”
    “不瞒您说,我是犹豫过的,可他......”想到那个人,心里便如洒落蜜糖般的甜,她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阿诩的一片心意,我不忍也不愿辜负。”
    “所以,蒋夫人,真的很抱歉,从我来杭州,便多得贵府照拂,尤其是您和阿笙,待我如家人般亲厚,若是旁的事,我自然无有不从,之前我便想这么安安静静在书院里过一生,可遇到了阿诩......”
    蒋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道:“阿词,我之所以反对,并不是因你曾和离,而是,我不想阿诩受伤害。”
    清词抬头,眸光有些茫然,轻声启唇:“夫人,我亦是真心待阿诩,怎会去伤害他呢?”
    蒋夫人默了默,轻声道:“那日世子是先到的杭州,知晓你不在,又夙夜赶往苏州寻你。”
    “阿词,我是过来人,世子眼中的情意我能瞧得出。”她道,“我不知你们为何分开,作为外人更无法置喙,可我是阿诩的姐姐,他虽然被我父亲认回了家族,可因着前事,始终有一些隔膜在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阿诩其实,并没有将洛家看成他的家,我这个姐姐,在他心里的分量大概也没有多重,但这是洛家亏欠他的。”
    “可他待你不同。”她道:“我并非阻拦,只是,阿词,我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心之所向究竟是何处,若不是阿诩,请你一定不要伤害他。”
    “这是我作为姐姐,唯一的请求。”
    *
    从蒋府出来,她忽然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洛长欢,但暮色深沉,知宜担心夜路不安全,苦苦挽留,她在绣坊呆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沐着晨曦微光,踏上回苏州的路。
    可当她赶回书院,洛长欢却已离开,她看着压在镇尺下,精致的桃花笺上,潇洒肆意的四个字:“勿念,等我。”
    心中的些许遗憾便被悄然而生的思念所取代。
    才一天呢,她才不会想他。
    她佯作未看见知微促狭的眼神,问:“这两日可有什么事?”
    知微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一个就是小荷的事,洛公子已办妥,她说服了唐家,将小荷带回了书院,山长亲自问了小荷,小荷说她还想读书,唐家也同意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清词点头:“过会儿我去看看她。”
    ......
    洛长欢不在,书院的日子按部就班,清词等着蒋夫人处的消息,然而,尚未入夏,京中便发生了变故,这惊天之变,也随着邸报,快马加鞭传进杏花烟雨的江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月廿七子时, 淳熙帝薨。
    虽自去岁元月起淳熙帝身子便有些不好,后来有一长春道长侍奉在侧,淳熙帝勉强可起身理事,或因此, 于政务上已懈怠许多, 才于入冬下旨命祈王监国, 然虽如此,东宫人选却迟迟未定。
    今春淳熙帝气色明显好转,虽仍是祈王监国, 但奏折上不时出现的御批,以及对朝臣的频频召见, 令朝野上下均以为淳熙帝将重新理政,毕竟, 淳熙帝尚不足五旬,仍算得年富力强的时候。
    也正因此,这一消息令人倍感突兀, 且事发突然,淳熙帝并没有留下关于册立太子的遗诏,仅以口谕命祈王柩前即皇帝位,当时在场有内阁徐首辅,锦衣卫指挥使许绍, 以及林贵妃和祈王、嘉阳、沁阳公主。
    对这道口谕,朝中并非全无异议, 然徐首辅和许指挥使予以确认,两位公主哀痛致病, 均未能露面, 且口谕一出, 金吾卫指挥使提出质疑,却被副指挥使裴瑾当场斩杀,此一举杀鸡儆猴,祈王迅速控制金吾卫、锦衣卫两大天子近卫,将宫中防务尽握于手中,廿九,祈王即位,以日代月服孝二十七日,于六月初举行登基大典。
    于清词而言,重生之后,许多事情的走向已全然不同,在得知祈王即位后,她最担忧的便是顾纭,上一世,睿王是太子,顾纭早逝,这一世,睿王与顾纭兜兜转转仍在一起,却失了太子之位。
    宁夏王府风雨飘摇,纭儿她此生能得安稳吗?
    她心急如焚,但这样的敏感时刻,她不能与顾纭通信,而洛长欢,亦不知被何事耽搁,至五月末也未归来,且一应音信全无。这两件事积于心头,她忧思难安,却并不知,于她自己而言,一生最大的危机已悄然来临。
    这日如寻常的每一日一般,她掩下满怀忧思,袖着书去寻谢山长解惑,待到了明思堂,却得知山长被知府召去赴宴,至晚方回。
    谢山长回来后便称不慎染了风寒,恐感染了他人,谢绝探视,然而,次日晚,清词与知微二人刚刚歇下,便被轻轻的叩门声惊醒。
    清词披衣坐起,知微咕哝了一句起身开门,清词听到她在门口与人对答,须臾之后,却带着人进了屋子,又忙不迭关上了门。
    灯光下,知微看似镇定实则诧异,结结巴巴道:“玉姑姑说山长咳......咳得厉害,想问问姑娘上次咳嗽用的人参消毒散还有没?我去寻寻。“”
    清词盯着那进屋之后仍戴着风帽且未发一言的女子,她身形与谢山长身旁的玉姑姑相仿,发髻举止也是一模一样,清词心下一动,唤了声“山长。”
    谢山长摘下风帽,抬眸道:“知微出去。”
    她面色沉沉,但步履沉稳,声音清润,并不像染了风寒。
    她问:“嘉嘉,我有一事问你,此事关系重大,你需得直言相告。”
    “你在京中,可与当今天子有过来往?”
    清词下意识地想到淳熙帝,然她见淳熙帝只在宫宴上,随着众人请安,严格来说,连一句话都未说过,因此,第一反应是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皇上于潜邸之中可见过你?”谢山长看着她的目光难掩焦灼。
    “是祈王殿下?”清词蓦然意识到淳熙帝已薨逝,她想起出事的绣坊,那日莫名遇到的采选,想起许久之前,在祈王府,那个男子看她的眼神,如窥伺猎物,势在必得,红唇渐渐失了血色。
    “我曾应祈王妃之邀过府听戏,偶遇祈王。”她皱眉回忆,心中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谢山长握住了她的手:“嘉嘉,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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