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段时期,他们都是回家吃饭,没什么机会在校园周边用餐,在这里营业五十多年的老闆娘以为他们是外地来的观光客,还热情地介绍了菜单。
介绍完,老闆娘稍微打量了两人一眼,发现女人的面色不是太好,于是说:「我们这儿学生多,男孩子的食量大,份量都做得多一些。这几天天气热,来的客人胃口都不大好,你们夫妻俩就先点一碗吃吧,不够再和我说。」
听闻,两人同时一怔。
韩夏啟唇想解释,对座的男人却早先一步澄清:「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工作伙伴,讨论完公事,一起吃顿饭而已。」
「??」
听见他的话,韩夏垂下眼,原先就已经热得没什么食慾的胃逐渐闷了起来。
他其实也没说错,现在的他们不过是厂商和广告导演这样的关係,是工作上的伙伴,是白纸黑字的合作关係,连朋友都称不上。
有什么好失望的?她有什么好失望的?她凭什么能失望?
何砚喊了几回却没得到回应,想着她大概是真的不舒服了,只好听从老闆娘的建议点了一碗麵,拿去柜台结帐,回来时顺道给她添了杯水自助区附赠的冰茶。
「天气太热,你可能中暑了。」
韩夏回过神,又听见他说,「我去买瓶运动饮料给你。」
「不用了??」她张口,喉间滚出一声孱弱,男人却已经走出店门口。
韩夏看着那直接穿越车流走入对接便利商店的身影,摆在腿上的手紧了紧,心下被他的一举一动扰成一片混乱。
距离上一次在咖啡厅里的谈话后,他们相隔了三个星期才又见面。
明明刚才在学校里什么话也没跟她说,自顾自地走在前头,一次也没回过眼看她,明明嘴上说着他们只是公事上的合作伙伴,只是一起来吃顿便饭,却又这样照料着她。
明明受伤的人是他,明明来探望的人是她,角色却全都颠倒过来了。
今天上午的业务会议因为他中断了,中午预定和法遵部副总的会议因为他改期了。
她的行程因为他的一件事、一句话就轻易地被打乱,她的心也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风浪不平,一切都和她预期里的不同。
韩夏真寧可何砚对她恶言相向,对她处处刁难,甚至对她视而不见。
像她十年前离开那时,像这十年来每一次想起他时,像十年后重新遇见他时,像这些时候她心里预想的那样。
她真寧可他恨她。
也不要像现在一样,表面上装得疏离,却又在每一个细微之处替她着想。
因为这样会让她好有罪恶感。
因为这样,会让她好后悔,后悔曾经伤害了这么好的一个人。
何砚回来时,麵正好送上。
他拿着水杯先替她倒了半杯运动饮料,又去拿了小碗和餐具,给自己盛了些麵和汤,然后把餐点摆到了她面前,「先把运动饮料喝了,然后吃点东西,真的不舒服,待会就去看医生。」
「我吃不完那么多。」韩夏囁嚅,见他没反应,于是动手把两人的餐点交换。
「我也吃不完。」何砚也没坚持,从碗里夹了几块肉给她。
听闻,韩夏想起了相遇那天,第一次会议后与广告商和代言人共进的那场饭局。
整顿饭下来,男人只喝了一杯热茶,所有的餐点都没动半分,她原以为是他在国外待久了,吃不惯中式料理,但如今,她才知道原来有别的可能。
那天他从芝加哥搭了二十多小时的长途航班回到台湾,飞机落地之后,他就从机场搭了计程车直接过来,连饭店都来不及先过去。
他的胃不好,又爱挑食,估计飞机上的餐点也吃不惯,也许在机上也没能睡好,还有时差问题,一来韩氏就加入会议,没胃口吃饭也是可能,甚至也许在战地的那些年,他没有固定用餐的时间,也许吃的全是粗糙的粮秣,然后时间久了,就把胃给弄坏了。
韩夏敛下眼,觉得自己真的亏欠太多,她究竟把好好的一个人伤成什么模样?
何砚开始进食,却也不若十年之前。
从前的他吃饭总吃得急躁,说是东西凉了就不喜欢,每回中午和他一起吃饭,他总是不到十分鐘就把饭盒吃光,她说了十几二十次的吃慢点,也不见他改。
结果她离开以后,这坏习惯就改掉了。
喝完杯子里的运动饮料,韩夏才正要动筷,收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两人同时抬眼,四目相接。
韩夏一怔,仓皇别开眼,拿出手机一看,来电的是余瀚。
「什么事?」
「总经理,公关部针对knight先生在拍摄过程中受伤一事草拟的新闻稿已经寄到您的信箱。」
韩夏点开信件里的附档,迅速看过,杏眸倏凛。
她将手机拿回耳边,口吻沉了几分,「knight先生是与humphrey起争执才受伤这个说法怎么来的?这声明是谁拟的?」
「公关部致电当天一起入山的工作人员,有几位表示拍摄过程中humphrey与knight先生有多次口角,后来因为knight先生坚持要到丛林里拍摄,摄影器材进不去,所以只有他和humphrey两人进去,拍摄结束之后knight先生负伤出来,humphrey直到回了饭店脸色都不好,所以推测两人是在丛林里起了争执才发生意外。」
「推测?」韩夏蹙眉,声线裹着怒火,「所以不是确定的事实。不是确定的事实放进新闻稿里,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代言人和导演不合,这就是公关部做出来的危机处理?」
「让公关部重拟一份新闻稿,一小时之内给我。」
「是。」
「余特助,这新闻稿你是看过了,还是没看过?」她接着问,口吻比前一刻更冷。
「报告总经理,我看过。」
「你看过了,还把这种会製造出公关灾难的东西拿给我?」
「我很抱歉。」
韩夏沉了口气,「算了,你去吃饭吧,都几点了。」
语落,她切断通话,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抬手揉了揉眉心。睁眼时,视线对上了男人邃深的眼,这才想起他们正一块吃饭,染着怒意的瞳孔轻颤,一时哑然。
何砚:「我受伤的事,媒体知道了?」
「嗯。」韩夏低应,「路过的民眾拍了照片上传网路,被记者写成新闻。」她答,也趁势把搁在心里的疑问提出,「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真的像工作人员说的那样,你和humphrey起争执所以才受伤的?」
何砚勾唇,偏头反问,「你觉得呢?」
「??」
韩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有话直说,他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
不,是过去的他不是。
她攥紧手,望着他的眼,好半晌才开口,「我觉得不是。」
就连开镜那天humphrey口出恶言时,他都没动怒,又怎么可能在事情都协调好,各自同意让步后又和对方起争执,甚至还弄得见血,这一点也不合乎常理。
更何况,他们之间真要发生衝突,以humphrey那傲气,不可能至今没联络她。
看见她眼底的信任,何砚莞尔,「你觉得不是,那就不是。」
男人话说得模稜两可,让人不明所以,韩夏蹙眉,不是很喜欢他这样的说话方式。
从前和他说话时,她都不需要去猜测的。
但念头一转,她又想,从前和她说话时,他何尝不是像现在的她一样,无时无刻都得去猜测。
十年前她怎么对他,十年后他也只是这么待她而已,说来也公平。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十年前那样的关係,他没有理由对她坦承不讳,更没有必要对她毫无保留。
在他们还相爱的时候,没说实话的是她,有所保留的人是她,不给真心的是她。
他已经够温柔,到了不相爱的这一刻才这么对她。
她没有什么好埋怨,也没有什么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