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很反感。因为她在夺走我的愤怒,我的痛苦,我的悲伤。
我站在地毯上。我没有允许过任何人清理这里,可是这里被清理过了,空气里飘着漂白剂的味道,到处都很干净,就像我的思维和情绪。这是海伦横卧的地毯,那是他强迫我的柜子,那是他躲藏起来看着我的卧室的门。我坐在沙发上。哀伤像一条浅浅的小溪轻轻地流过我。不应该是这样的。塔区派来的陪同我的人坐在我身边,温柔地看着我,并不说话。我想她肯定已经处理过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很懂怎么处理我。我觉得这很恶心。但我还是在她张开手臂时,忍不住靠在她怀里,哭。她也是一个向导,等我开始我的课程后她还会是我的一位老师,还是我的舍监。现在她像我的姐姐,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没有伸出精神触须,没有疏导。她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我哭够了,她开始帮我一起整理我的个人物品。就这样,海伦死了一周后,我搬进了塔区。
联盟法律规定,新生的哨兵或向导立即到塔区报道,接受他们的哨兵或向导培训课程,是他们的义务,不得有任何推辞或延误。我坐在向导基础培训的课堂上,和我同一间教室里的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他们很惊讶教室里会出现一个成年人,我也很不自在我在这样一个地方上课。我的老师看到我的尴尬,以此鼓励我,告诉我如果我好好努力,提前结束培训,早日去上那些有更多成年同学的课程。遗憾的是,我学的很慢,我比他们所有人都慢,最年幼的孩子也比我更轻易地掌握放出精神体或精神触须,或是进入自己精神空间的诀窍。后来我知道,我的表现让我所在的塔区的整个高层都很愕然。一般来说成年后觉醒的哨兵或向导,要么是精神力非常平庸的D级,要么是精神力非常杰出的S级。从我觉醒时制造出的那种动静看,他们预测我会是一个强大的天才,会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为成熟的S级向导。我让所有人非常失望。向导需要对精神情绪的敏感和控制力,我没有这种敏感,感觉不到,就更谈不上控制力。整整一年之后,我才到了能勉强进行精神力测试的程度,测试结果是意料之中的D,而和我同一个时间开始课程的孩子们,有的已经成长为C级向导,能为哨兵进行精神疏导了。
因为哨兵没有向导一定会死,向导没有哨兵却能好好地活着,比起哨兵,向导总是更珍贵,就算是很弱的向导,也很有价值。塔区培养出一个S级向导的幻想破灭后,也没有给我什么压力,相反,总会有人来劝我不要给自己压力,顺其自然。是的,我很有压力,我很失望,因为海伦,因为那个S级哨兵。如果我很弱,一直在最底层的区域挣扎,我怎能为海伦复仇呢?我想要变强,渴望变强。我报了体能训练,参加格斗培训。我的舍监委婉地告诉我,我的精神力是注定不能通过征兵测试的,我参加这些课程徒劳无功,为什么不去学一学音乐或美术呢?我告诉她,我对音乐或者美术一向没有兴趣。但是我的格斗老师很快私下里找我,摇着头对我说,以她这么多年的经验,她很清楚,我是那种没有任何天赋的人,我的动作很笨拙,很僵硬,非要往这方面努力,结果很可能只是让自己落很多伤——隔三差五,我不是扭到脚就是戳到手。
两年后,我终于通过了考核,从基础班毕业了。根据法律规定,作为D级向导,我不必进行更高一级的向导培训,我可以在登记后离开塔区,回到普通人中生活,每月到塔区完成额定时长的非紧急情况下的对哨兵的疏导工作即可。这种疏导工作与其说是义务,不如说是福利,和哨兵向导相关的一切工作薪水都很高。对于向导来说,给理智正常,配合的哨兵做疏导,应该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对我来说,不是。我是本地塔区收到投诉最多的D级向导,甚至和那些会给狂化哨兵进行强制疏导的高级向导比起来,我的投诉数量都是他们望尘莫及的。那些哨兵一见到我,就找出各种理由退掉这次疏导。他们说我做的很痛。有一次,我和他们打了起来,因为我听到他们背着我说——
因为我觉醒时被一个哨兵“强奸”了,所以现在我也来“强奸”他们这些可怜的哨兵。
我打不过他们。由于法律的约束,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但是他们抓着我和我的精神体不放手,嘲笑我。他们嘲笑我是个残疾的向导,根本不够格被称为向导,嘲笑我的精神体都是残疾的,什么玩意,一个大白球。他们说,当初那个S级哨兵也就是我这种向导能享用过的最好的哨兵了。
我希望我能回到我觉醒时的那种状态,那种情绪尖锐庞大到令我痛苦的感觉,这样我就可以把我的痛苦传递给他们。
但是我没有,好像那场噩梦永远只能留在我的噩梦里,我曾经爆发过的力量不是能被我自己自由控制的。很快有别的向导和哨兵过来了,分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