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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时砚像是早就料了这人会出现一般,淡淡一笑:“吕侍郎。”
    吕绍文这才露面,拱手行礼:“宁王。”
    房内烧了两炉炭火,角角落落都弥漫着暖意。沈时砚没披外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玄色里衣。他本就生得白,五官又极其出众,这么一衬,全然是一副仙灵俊骨的模样,像初阳映雪般干净纯粹。美中不足的一点,只有那缠绕在眉眼间的病气。
    他掩唇低咳两声:“本王费尽心思寻你,是想听听那日你去工部尚书家,岳真与你说了什么。”
    吕绍文沉默一霎,不答反问:“宁王,臣想先向您求证那传言是真是假?”
    沈时砚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若是不相信,便也不会现身王府了。”
    这话说得没错。
    那日吕绍文从修内司离开后,便察觉有人一路尾随,心中警铃大响。由于敌暗他明,所以吕绍文才选择假死,一是为了避祸,二是想看看蓬莱那事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沈时砚。
    先是岳真那不知真伪的话,后是沈时砚越俎代庖,从大理寺手中截下他这个案子。旁人不清楚,可他自己心里门清。与沈时砚所说的完全不同,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位宁王殿下,更不要说是什么旧识了。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他查到,沈时砚归京的日子和蓬莱出现骨瓷的时间,是同一天。
    后来当府衙的人搜到了他书房暗道时,他还以为假死这事要瞒不住了,谁知沈时砚却在暗道里搜出了高钟明的玉牌,紧接着全汴京城都知道了高钟明是杀死他的嫌疑人。之后便是凶手逃跑未遂,欲行刺宁王却被反杀的事情。
    最后迅速结案。
    “吕绍文”已死这事,在世人眼中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时他才隐隐明白过来,沈时砚似乎是在帮他。但他仍然不敢现身,直到一夜之间,关于沈时砚身世的传言纷纷扬扬地传开,他方敢确定下来,岳真那番话或许是真的。
    思及此,吕绍文低声道:“岳尚书说,蓬莱书院下面的祭台是先皇命人所建。”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当年先皇临驾崩之际,命人送去惠州的那道遗诏里,写的便是此事。”
    沈时砚搭下眼帘,神情不明,也没有接话。
    吕绍文迟疑道:“宁王,那遗诏可否让臣看一眼?”
    空气安静一瞬,沈时砚淡淡道:“现在还不能给你看,但是本王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它与蓬莱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
    吕绍文忍不住皱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着了这位宁王的道。他道:“所以此事,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
    沈时砚道:“你不是已经看到那批骨瓷了吗?之前本王封了白云观,便是因为骨瓷一事。”
    吕绍文惊道:“玉清宫?”
    又或者是说,高太后。
    毕竟玉清宫之所以能立足京城至今,全是仰仗高太后的权势。
    沈时砚只道:“再过些日子,本王就会动身去蓬莱。”
    吕绍文几乎立刻道:“如果这背后之人当真是高太后,她是决计不可能让您去的。”
    “你只管先动身去蓬莱,”沈时砚笑了笑,“当然,你若是信不过我,也可以不去。只是,在事情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王府半步。”
    吕绍文背脊一凉,忽然很懊悔今晚此举。那遗诏中的内容到底他没能瞧见,而沈时砚的话也不知真假,他害怕这是个圈套。
    但事已至此,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沈时砚还没有想杀他的意思。
    ......
    夜已深,顾九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未能入睡。她还是在想沈时砚身世这件事。
    当时气急,她倒没怎么深想,如今躺在床上仔细回想此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时砚的身世不光关乎他和官家的关系,还有皇室颜面。而为百姓们所津津乐道的,也只是因为这是皇家见不得光的辛秘。他们大部分人是不会想到外戚和皇权斗争这一茬。
    也正因如此,顾九想不明白为何高家要把此事传得人尽皆知?万一官家查出了是他们在背后搞鬼,能饶得了他们?
    此事丢的可是整个赵氏的脸!
    所以高家为什么不选择偷偷告诉赵熙,而是如此高调地说了出来?
    无利不起早。
    这其中若是弊大于利,高家会这么做?
    当然,也不排除高家是被逼急了,一时失了分寸。毕竟,高家二房的男丁全折在了沈时砚手里。虽然高世恒被他们救走了,但薛丘山在他身上留下的伤,不死也得瘫。所以,四舍五入,基本等同于没了。
    顾九穿好衣服,又披上月白狐裘,提着灯,往沈时砚的住处走去。
    也不知他睡了没。
    人到院门前时,又陡然停住脚。
    看见那透着烛光的窗棂,顾九心中一喜:人还没睡。
    她正要抬脚,却见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从里面悄然离开。昏黄的光线落在那人的半张脸上,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顾九一惊,连忙躲到一旁。很快,那人便从自己视线中离开。
    顾九想了想,抬步跟了过去。然而,经过一个拐角处时,眼前倏地一黑,她直愣愣地撞到了人。
    顾九捂着鼻子,后退几步。
    “顾娘子?”
    顾九一听这声音,惊讶抬头:“高方清?”
    不对啊。
    刚才那人不是他。
    顾九打量了两下高方清穿的衣服,一袭绛紫色衣袍,镶白玉腰带,几缕月光落下来,贵气得能闪瞎她的眼。
    这时,顾九才注意到流衡也在。
    她狐疑道:“三更半夜的,高少卿来王府做什么?”
    高方清同样打量了顾九两眼,反问道:“三更半夜的,顾娘子来宁王的院子做什么?”
    顾九才懒得和他掰扯这么多,直接问道:“王爷身世这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这盆脏水可不能乱泼,”高方清矢口否认,“而且皇城司已经在抓散播谣言的人了。”
    顾九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惊动皇城司,心中不由冷笑:抓吧,你抓得越起劲,百姓越觉得你心中有鬼。
    高方清微微俯下身,盯着她:“编诽太宗和大娘娘的人是你吧?”
    “这盆脏水也不能乱泼,”顾九脸不红心不跳,“我可没这么卑鄙。”
    她这顶多就算是正当防卫,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说:
    阿九:双标,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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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祭9
    “这一路走来,都是他自己。”
    “夜寒风大, 顾娘子还是回房好好歇息吧,”高方清直起身,“我还有事要与王爷谈, 就不奉陪了。”
    顾九目送两人离开后,再次往那黑袍男子消失的方向望去。
    人早就没影了。
    而沈时砚房中灯火通明, 顾九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大晚上的, 还挺忙。
    ......
    流衡把人引至房中时,却发现大忙人沈时砚已经披了件月白大氅。
    流衡不由看向那两只烧得正旺的炭炉, 心中怀疑:一进门,便仿佛置身初夏,可饶是如此,王爷还嫌冷?
    流衡便将那炭炉移到床榻附近。
    沈时砚视线顿了顿,并没说话。
    比起流衡的迟钝,高方清倒是眼尖心细, 沈时砚身上的月白大氅似乎......和顾九那件样式相同。
    沈时砚伸出手烤火,慢声道:“这种时候, 高少卿还敢来见本王?”
    高方清立马意识到他所言何意,拱手道:“王爷,汴京城那传言确实不是我们高家所为。”
    沈时砚既没说信, 也没说不信。
    他眉尾压着黑眸,淡淡看高方清一眼:“说吧,何事?”
    高方清道:“我想和王爷做个交易。”
    闻言,沈时砚轻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之前,你也是这般与本王说的。结果待本王替你拔下白云观这根毒刺后, 你却与阿九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让我如何再相信你?”
    “那是我一时糊涂, 此后绝不会再犯, ”高方清言辞恳切,“况且,最后王爷您也消气了不是?”
    沈时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什么交易?”
    高方清道:“我希望王爷能把高家从蓬莱书院的事情中摘个干净,我愿将朝中大娘娘党羽的名单奉上,此后也会坚定站在——”官家这一边。
    他顿了顿,及时改口道:“王爷这一边。”
    沈时砚眉梢微挑,有些意味深长道:“高家能有今天,大娘娘功不可没。你能舍得抛弃这么一尊守护神?况且,既是你愿意,那高太师呢?你们高家的旁支宗族呢?”
    “弃卒保帅,”高方清忽然想到了顾九适才说的话,便接着道,“合情合理。”
    他当初能舍得放弃高世恒,现在就能抛下大娘娘不管。有舍才有得,自始而终,他所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高家。
    这是他从生下来,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沈时砚搭下眼帘,默了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好,本王再信你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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