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时琅不急不缓答应下来,那头终于识趣收场。
车顶闪烁着夹道路灯飞速掠过的光与影,穿过灯红酒绿,车窗外静谧。
孟琼不咸不淡地刷着朋友圈,在暗色调的空间里,美得惊心动魄。
朋友圈没什么内容,刷到头也只有几条索然无味的自拍照,她索性合上手机,揉了揉眼,靠着假寐。
她忽然想起刚才临上车前,那小孩儿的表情,看上去很难过。
于是编辑了条微信发过去,【记得吃饭。】
没有收到立刻回复的消息,孟琼捏了捏鼻梁骨,从未有过的烦闷感咕噜一下冒出来,半晌,她无奈笑了下,手机直接塞进包里,眼不见心不烦。
司机胆战心惊地看向后视镜,女人撑着扶手,美目深邃,浅棕色瞳孔平静如水。
整个车厢都是低气压。
司机猜测她今晚心情不好,一直没敢吱声,脚上油门使了劲。
暗红色跑车在主干道飞驰而过,一路向西开。
前座的司机看着后座上阖眼的孟琼,试探性喊了句:“大小姐?”
孟家老太太喜静,脾气大得不行,规矩也立的特别多,所有进出车辆不仅不许鸣笛,而且都只能开到大院口,不准再往里开,生怕压到她满院子精心浇灌的花花草草。
然而这么多小辈里,只有孟琼任性妄为,每每回孟家,车开得飞快,要是半路停下车,一定是孟琼又看上哪几朵娇嫩的花,被她祸害干净。
而孟琼是孟家这辈的独苗,孟老太太捧在心窝窝里的心肝宝贝,肆意惯了。
司机每次开车回孟家,都心惊胆颤的,他看着空荡荡地大门口,不敢多停,只能出声提醒。
孟琼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才拎包下车。
徐元清正站在门口等她,一袭优雅得体的贵妇旗袍,肤如凝脂,五十岁的女人仍旧风韵犹存。
其实孟琼在孟家长大,对这一处大宅子很熟悉,徐元清面容上是大方的、慈母的笑,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
然而伦敦出差前,母女两人还大吵一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徐元清被她气得半死,甚至放下狠话说不再承认孟琼这个女儿。
孟琼径直往里走,没理会她,徐元清倒也不尴尬,脸色红润。
穿过垂柳廊,两人进了前院。
孟老太太听力特别好,轰轰的车声传进来她就知道宝贝孙女回来了。这会儿推开身侧女人的手赶紧走出来,向她招手,“怎么这么久都不回看奶奶,都盼你好几个月了。”
老人腿脚不便,苍老的手指握住拐杖还摸了摸孟琼的头,“我看是瘦了。”
“哪儿有,我才在伦敦呆了一个月,这不才回国就来看你了。”孟琼笑起来,眉宇间都舒展开来,像院子里最艳的芙蓉,“怎么到你这儿我就成小没良心的了。”
老顽童一瞪眼,“就是小没良心,跟你爷爷一个样。”
“这话您也只敢当着琼琼的面说。”徐元清跟在这对祖孙后面,笑眯眯地揭老底:“你奶奶天天盼你回来,想打个电话又怕耽误你工作,拿着手机整天抱怨。”
孟琼笑笑,没接话。
她不太想当着老人的面翻脸。
一家人其乐融融,说得热闹极了。待几人坐定,孟司从楼上下来,边挽衣袖边走过去。
一直站在老太太身侧的女人看见他,笑着喊了声“爸”,纯米色女款西装搭在她身上简约干练,又不乏时尚婉约。
她招手吩咐佣人,沏了一壶他爱喝的茶。
女人是孟司的女儿,也是孟家的二小姐,名叫孟玫。
孟玫是孟司夫妇在一个冬天接回来的孤儿院孩子,因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孟家领养了她。
大了些,她便一直跟着孟司进入公司学习,如今已是孟氏的一把手。
孟司笑了笑,也招手唤她过去坐。
孟家唯一男主人正是外界男人羡慕的对象,家有温柔贤妻,双姝惊才艳艳。
孟老爷子去的早,孟老太太把孟司养大,到孟琼这辈,孟司夫妇也只有一个独女,加上领养的孟玫,也不过五口人。孟司和孟玫父女俩是工作狂,忙起来几乎不着家,而孟琼早几年就搬出孟家在外头住,冷清的家里很久没这样热闹。
连一向冷淡的孟司脸上都挂着消不去的笑意。
他看向许久未见的孟琼——上次见她起码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还是父女俩人无意间在同一场饭局上碰见,还能坐下来平和地打声招呼。
孟司想了想,有些生硬地寒暄道,“最近在忙什么?”
孟琼倚在沙发上,轻扯嘴角:“新季,什么都忙。”
她的语气虽然不至于让人一听就觉着敷衍,但也没几分诚恳在里面。
她停顿一下,也看向软座对面这位叫了二十几年“爸爸”的男人,总算调整下坐姿,脸上是信手拈来的善解人意,“你呢,公司最近不忙啦?今天怎么有空回家?”
果然,男人很受用这般小女儿的撒娇,面上熨贴不少。
“公司再忙,陪女儿吃饭的时间也得有。”
孟琼假装忘记两人上次饭局的碰见,带笑附和几句,也没再说了。
她将注意力移回院外那颗罕见的那株莲瓣兰“素冠荷鼎”,随口问了句,“今天晚上还有其他人?”
只是她发出这句疑问后,沙发上的几人都安静下来。
徐元清笑眯眯地解释道:“时琅待会儿也来,很久没见这孩子了,大家一起吃顿便饭。”
听见程时琅的名字,孟琼的手顿一下,双眸微敛,立马明白徐元清今晚这顿饭的用意。
若换成其他人,也许真是顿普通便饭,可程时琅的名字从徐元清嘴里说出来,孟琼冷笑,多少离不开逼婚的话题。
她笑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徐女士,这么多年你累不累?操心我的事还不如好好操心孟玫,你管太宽了。”
说完,她慢悠悠地瞥了眼正削苹果的人。
字里行间都带几分咄咄逼人,孟司脸色瞬间黑下来,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深沉的眸光里包裹着蓄势喷发的怒气,看着面前的女人。
徐元清倒不气,她赶忙走过去拉住孟司,低声劝阻。
孟司脾气随孟老太太,看上去沉默,时则脾气大得不行,他摆出一副说教的模样,厉声厉色:“我真是把你惯坏了,你用什么口气跟你妈妈说话?谁教你的,看看你现在对家里什么态度?”
这话越听火气越大,是孟司要大发雷霆的态度。
一旁的孟玫接到徐元清眼色后,开口劝架:“今晚大家难得一聚,好好的一顿饭再给别人看笑话……”
“玫玫说得对,琼琼也不是有心的,这事怪我,没说清楚……”徐元清叹口气,不断帮男人顺气。
孟司总归是心疼妻子和女儿,也算半松了口,但还是象征性责怪两句。
孟琼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众人。
她此时像个多余的、出戏的旁观者。
夜很静,孟家是老辈建筑,这些年翻新装修,院中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很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雅趣。
听到不远处跑车的引擎声,孟司面上调整一下,不想在外人面前大发雷霆,只是冷扫了孟琼一眼,也没和她计较。
孟玫走到孟琼身侧,放柔声音:“你也消消气,爸妈是什么脾气你最清楚,何必要故意踩雷。”
孟琼此时一口气怄在心里,自然面对谁都没有好脸,冷哼一声,直接越过孟玫走出去。
很快,沿垂柳廊,两侧路灯柔和光线下,有暗影朝正厅方向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尤物
暮色渐浓,天空已是深褚色。水榭亭台下的池水漾起波纹,有赤鲤鱼摆尾一闪而过。
男人笔挺的身型倒映在水中,眼神深邃浓郁,在瞥见众人后很快消散,转而露出礼貌的微笑来。
那种举手投足间的绅士优雅,是任何人看见他后都会悄悄露出满意的笑脸。
——简直是上流小姐们的理想情人。
程时琅拎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右手提了份给孟琼准备的礼物,西装革履地出现在视野里。
孟家夫妇极爱脸面,此时大厅内和谐融洽,仿佛几分钟前的剑拔弩张是一场幻象。
徐元清迎上去,脸上笑盈盈的,眼角攀上些细纹。她转手把礼盒递给佣人,打趣他几句家常话,脸上挂的笑意分明透露浓浓的欣慰。
像挑女婿的满意程度。一百分那种。
孟琼很早就知道,程时琅是个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让自己游刃有余的男人,言谈举止都让人挑不出半分差错来。
还很小的时候,程时琅就喜欢往孟家跑,每次来都会准备长辈喜欢的东西,同时也不忘给孟琼单独备一份。有时候是她热衷的包包、礼裙,而更多时候是些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新捉的小螳螂、将开未开的玉兰花苞、唇舌欲动的荷花糕。
大院那么多孩子,程时琅是最讨长辈欢心的那个。
孟琼靠在宽大的软椅里,手臂低低抱起,目光平平扫过几人,忽然觉得有点兴致缺缺。
她开始有点想念还没到嘴边的煎饼。
若是和那小孩儿一起也不错,才不需要理会这些虚与委蛇。
孟家的宴会厅奢华大气。
绕进餐厅,管家将众人引入席中,冷白色水晶灯折射出冰凉的灯光,一列整齐的佣人夹道而立,训练有素。
虽是便饭,而作为顶级豪门,孟家盘踞京城数百年,家族资产无法估计,即便是最简单的筵席规格,也足以让普通人家消费数年。
而今夜的主菜——澳洲雪蟹,是只生长在澳洲千米深海里,金贵高昂,全球每月捕捞量不超过两吨。此时,精雕细琢的雪蟹盘踞在水晶餐盘里,肉质雪白,细腻嫩滑,令人食指大动。
孟琼忽然想笑。
她体寒,徐元清从小不允许自己多吃,所以她即便喜欢,也只是偶尔会放肆一下。而此时目光所及,她爱的东西竟活生生成为捆绑住她的锁链。
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她偏偏还要回来亲眼目睹,确实可笑可悲。
孟琼低垂眉眼,晃了晃高脚杯,水晶灯光线奢靡,透过玻璃,红酒折射显出妖姬般迷幻的光泽。
她盯着杯壁里醇厚的酒液,意兴阑珊。
扒了只蟹,也索然无味。
她摘下手套,抬了抬眉,对面的程时琅背靠软座,偶尔和孟司聊几句商业话题,两人神色融洽,看起来聊得很愉快。
扫一眼又低头,雪白的蟹肉孤零零躺在瓷盘上,冷白色的光泽刺得眼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