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清点着经过上次画完美展大船图后所剩无几的蓝色顏料,还有没剩多少的调色油,再加上需要买大的油画用画布,结论出是时候再去一趟美术社了。
夏季午后,阳光挤过建筑物之间的缝隙,躺在街头柏油路面,我来到巷子里的美术社,这才知道原来这间美术社也是有名字的,而且还是个洋派的名字「詹姆士」。
「嗨,老闆。」我踏进店门,对老闆打招呼。
他依旧是那顶鸭舌帽,坐在柜檯看书,他的视线上移到看见我,也是一笑。
「老闆,为什么店名叫『詹姆士』啊?」我随口问。
我猜,是不是为了纪念哪个画家?
不过我只记得有个科学家叫詹姆士,好像是焦耳,物理课本里面特麻烦的那一块。
「因为我的英文名字就是詹姆士啊,james。」他理所当然地答。
我一愣,原来只是这个原因,好吧,我想得太遥远了。
老闆继续说:「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像詹姆士庞德吗?特别是罗宾摩尔的样子。」
我震慑了。
这……一定是时代的隔阂。
我笑得挺尷尬,老闆自己也哈哈大笑,我只好逃窜到柜子后面找顏料。
说到英文名字,不知道御森学长叫什么,可能是「tree」。
结帐时,老闆得意地告诉我,他有依照约定帮我把素描纸给学长,我点点头,说学长有跟我讲,老闆笑着接口:「你当时应该也颇尷尬的吧?」
嗯,对,我一直都很尷尬地活着。
门口的扭蛋终于换了样子,换成一系列可爱的鸟,但想着自己才刚花了不少钱买顏料,也就只有看看,没有投钱转。
关于这幅油画,我依然想画学校温室,毕竟上次只是一次上课的水彩写生,画不了多精緻的细节,而且画画本来就不必在乎是否画过这个景色,梵谷也画了好几幅向日葵啊。
于是,离开美术社之后,我便扛着画布、背着装了许多用具的背包,往学校走,原本的太阳不见了踪影,被灰白的云层挡住,天空乌泱泱一片。
而我刚到温室外,天空就下起雨,午后雷阵雨总是来得特别突然,特别大滴的雨水参差地往地面砸,我赶紧抱着画布逃进温室。
原本想画整个温室,和上次差不多的视角往里头画,可现在下雨了,虽然我有带伞,但显然也不可能完成这个心愿。
唔,不过画雨中的温室也挺不错,只是……我的外往内啊……
真的晴天霹靂了……
我在内心默哀,一边透过温室的玻璃窗看着外头的雨景,雨滴拍打在姑婆芋上,有的往外滴落在土里,有的往中间的凹槽流积成一潭,校园里漫着雨天专属的泥土清香,其实偶尔看看雨,感觉也不错。
「午安,小草。」
突如其来的声音截去绵延的雨声,御森学长竟然在温室里,正捧着英文单字本坐在木椅子上,刚刚顾着躲雨匆匆忙忙进来,一进来又呆呆地看着外面,难怪没有发现他。
「呃,学长好。」我傻傻地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个看起来比较乾净的地方,想起今天好像是高三暑期辅导期间,难怪学长穿着制服在学校。
「来画画啊?」他看着我的行囊,问道。
「嗯,本来想画温室,可是现在下雨了,不能在外面画。」
他想了想,用低沉的嗓音建议:「那就从里面画吧,从温室里往外看,玻璃上有层水雾,会是不错的效果。再者光线漫射反射也有折射,而且就是因为雨天,从里面往外画,前景清楚远景模糊,更有与世隔绝的感觉。虽然构图很难抓,但你应该可以。」
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懂了!」我豁然开朗,开始在温室里走来走去找构图。
学长轻轻一笑,继续看他的单字书。
最后,我选定从学长的木椅子旁边往门口画,雨水从倾斜的屋顶往下流,由底下往上看,像一层薄薄的水帘,而我们栖在桃花源里。玻璃隔开室内的寧静和室外的喧闹,而且地上有透过云层与树叶等重重难关终于落下的光影,另外还有温室里一些鲜艳的花朵,让画面的色彩不至于单调。
想想就觉得很兴奋。
因为是大幅的作品,而且和学长说的一样,这个视角说起来浪漫,其实很难詮释,我的草稿画得小心翼翼。在滂沱大雨中,我和学长都没有说话,时光凝滞在笔尖。
不过画到一半,我停下来回望学长,他像一棵树一样,静止地坐在那里,偶尔才伸手翻到下一页,他的坐姿一直都很端正,我想起他走路也是如此,很少驼背。
我问:「学长,我一直动来动去会不会影响到你啊?」
因为我坐的位置是在木椅子左前方的一小段距离,学长视线在书上,眼角馀光仍然看得到我,我抬头又低头画画,偶尔歪头或扭来扭去,担心自己令他觉得烦。
他温和地答:「不会啊。」
我:「哦。」
于是时间继续停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