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里的盆栽,位置有点散。」他缓缓出声,吓了我一跳。
「哦,好。」
本来想再问他怎么改比较好,但我自己看了看,也知道了,于是赶紧动笔修改。
又一会儿,改好了,我再次拿起画端详。
「不错。」他说。
我转头朝他笑笑,「谢谢学长。」
外头雨停了,校园安静下来,像停止哭闹的婴儿,沉沉地睡去。
我低头看錶,时间不早,便决定下次再来上色。拍完几个角度的照片留存后,暂时把画布靠墙放好,再盖上带来的帆布,反正温室里也有许多社团或科学班暂放的东西,我不担心。
我开始收拾用具,学长依然坐着看书,我以为他还要再待一下,没想到当我收好、拉上包包拉鍊,学长也闔上书,提起他丢在木椅子旁的黑色后背包站起来。
他:「走吧。」
我:「啊?噢。」
我们俩踏出温室,外头一片清润的湿气,我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哦,有彩虹!」
回头朝他一望,他的眼里生出湛湛波光,带有轻浅的笑意。
阿木。
我的脑海中莫名闪过这两个字,但马上又想着一定是我太常把他当成树,再加上上次的「木的三次方」事件,才会凭空捏造出这个怪称号。
我沉默片刻,乾脆继续看彩虹。
记得之前读到,许多艺术家像是透纳、康斯特勃,都称讚彩虹是「最美的光的现象」,将艺术结合牛顿对彩虹的科学研究。
而且希腊人相信彩虹是天堂和地球之间的通道,在这时候出现彩虹,是不是也代表我刚才的构图是正确而美好的?
那就太好了。
反正在家间着也是间着,暑假剩下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到学校画画,每次来都慢慢画一点,一个礼拜了,才终于有明显的进展。
不过,画画还是慢慢来最好了。
大部分的时间学长仍然没来,我也没有特别介意,毕竟他在唸书嘛。
虽然潜意识里还是很希望我画画的时候,有学长在旁边提点……不,不能这么自私。
今天收笔后,我一如往常独自朝着校门走准备回家,右转以后,远远地,看见了两个人。
是御森学长,和小鹿学姐。
我一愣,下意识退回到转角。
他们俩并肩而行在说话,模模糊糊传来几句较明朗的笑声,是学姐的,她抬起头对着学长,笑靨粲然。
学长则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一滞,歛下眸色,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像傻瓜一样呆站在这儿,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走出来。
次日,依旧来到温室。
我看着明晃晃的外头,夏天就是这样,艳阳高照,外头像被抹上一层金粉,拍照或画画都特别好看,但又因为炎热难耐,对于到户外存有一些恐惧。
和青春一样矛盾。
温室有台电风扇,旧式的,很大一台,虽然吹出来的风不怎么凉,但还是有点消暑的作用,橘色的扇叶随着嗡啦啦啦的声音转动,外头蝉鸣唧唧,整个空间是热闹的。
「嗨。」
在调色盘上的画笔扭到一半,我抬眸看向门口。
「学长好。」
语毕,我继续画画,将翡翠绿叠在前一个色块上。
但我画没几笔,就停下来。
我起身,对着拿了本化学讲义的御森学长说:「学长,椅子给你坐吧,考生最大!」
他微微一笑,「你是热昏了吗,而且你坐椅子比较好画。」
我傻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油画笔,偷偷看着我立在椅子旁的画架。
气氛僵持,我要是再坐下来就怪了,很尷尬的。还好灵机一动:「我、我油画画腻了,学长你坐,我帮你画素描。」
他掠过一丝笑影,清俊的面容映着外头的光线,说:「那好啊。」
于是,他在木椅子上坐下,翻开讲义读,我则是抱着素描本坐在地上,拿起铅笔画他。
他把书折成一面,单手拿着,瀏海垂在眉前,细緻的单眼皮向下凝视书页,薄薄的唇很淡很淡地弯起,同那句陌上人如玉,我将这样的他用铅笔印在白纸上,好像连时间都暂停。
铅笔来回涂上头发的墨色,我忽然停笔,将铅笔尾巴放在唇边,静静地审视自己的作品。
片刻,继续画。
我想起刚升上高中,画郭锦鸿的那堂素描课。
我想起第一次在温室和学长画植物素描,接着在中庭遇到郭锦鸿。
现在驀然回忆,怎么觉得离我好遥远好遥远。
又好像,很近很近。
我还想起素描课上老师说的:线是平面艺术里最强而有力的呈现手段之一,它可以最直接表达画者对造形的思考与感受。
线具备理性传达的条件,也具有浪漫表现的特质。
专心看书的学长,眼里有认真,也有……温柔?
而且,彷彿有朦胧的金光包裹着他,画面静好得不可思议,四周的一切不过是他的背景板。
过了很久,我终于完成画像,学长依然盯着书看,只是已翻了好几页。
不过他瞥见我画完了,也放下讲义。
我自然地把画递给他,他也自然地接过来看,嘴角勾着浅笑,说道:「原来我长这样啊?」
我一整个懵圈。
呃……这是什么意思?是褒还是贬?
……对,学长你在我眼里就是长那个样子。
他看了半晌,把画还给我:「不错哦,小草变强了,画得很好。」
「变成树了吗?」我开玩笑问。
「你想太多了,草本植物怎么浇水施肥都不会变成木本。」他笑容和蔼,看着我彷彿在说「孺子可教」。
……我知道。
我又看了看画,拾笔加了几条无关紧要的阴影线。
「啊,学长。」我开口。
「嗯?」
我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没敢问昨天他怎么和小鹿学姐走在一起,却问:「学长你……为什么会放弃美术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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