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不好觉,白天的周知彦靠一杯接一杯的咖啡,和见缝插针的打盹儿,倒也勉强撑了下去。相比之下,分明一直呆在家里、白天有大量补眠时间的岑少艾,看起来越来越憔悴。
周知彦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倒是一如往常般跳闹,叫着“小周”,然后说一些怪话。但周知彦好几次下班回来,没开灯之前,她就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着,垂着头,悄无声息。仿佛不是一个生物,而是谁摆在那里的一盆盆栽,还是不太上心所以养得蔫了吧唧的那种。
客厅里亮起来,岑少艾的视网膜中间出现周知彦的身影,眼波流转的那一刻,她才像活过来——不是完全活过来。不算强打起精神,但失去睡眠的困倦如一团阴影,低沉沉压在她的周身眉宇。
周知彦不动声色地观察,替她焦虑,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甚至上班的时候都在想这件事。
好在他现在工作任务不重,颇有些闲工夫想东想西。
在一楼大厅办完事,上楼回办公室的楼梯上,周知彦仍在考虑这个问题:单纯人力束手无策的话,难不成需要借助助眠的药物?想岑少艾小小年纪,应该不必非得走到这个地步吧。
他想得太过专注,没留神面前转过楼梯拐角的人。走得很快,似乎心思也没放在看路上,险些一头撞上他。
周知彦回过神,抬头一看,竟然是利萌。
利萌加入了静河公园凶杀案的专案组,最近一阵子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专案组的调查内容及进度,至少以周知彦明面上的身份,无权知道。
想查倒是能查,但……
不知怎的,自从岑少艾进入他的生活,仿佛每天上班之前和她一起吃早饭,在她的目送中出门,下班之后又回到有她在的地方,一起吃晚饭,在一个房间睡觉……周知彦恍惚间觉得这才应该是生活的本真模样,是他应得的、却迟迟没能过上的日子。
抛开岑少艾的睡眠问题不提,虽然不过一些琐碎平淡的小事,周知彦的脑海中,却时不时浮现出“美好恬静”的描述。
想查是能查没错,但没必要。
有时候周知彦甚至想,时雨已经死了,而人死不能复生。那么他查清楚谋害时雨的凶手,真的有意义吗?是,他知道,有人曾经在他面前流泪,要他发誓一定为时雨报仇,但……
但过去的事终究都过去了。
周知彦回想当年的事,内心竟在未曾察觉的时候,变得无波无澜。
除了张律师,其他跟那件事相关的人几乎都不在了——张律师涉入不深,勉勉强强,算半个吧。
哪怕他真的置之不理,安然地享受着时雨留下来的一切,也并不会有人硬要将“冷血无情”的骂名,置于他身上。
对现在的周知彦来说,反而岑少艾的问题,最亟待解决。
利萌看见他,似乎也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说了句好久不见。
大家都在警局,上上下下,擦肩而过点头致意的时候不少。面对她的这句好久不见,周知彦只是笑了笑。
“你最近比较忙吧。”
周知彦没有仔细打探,不过这两起凶杀案到底是大案,警局内只言片语的传闻很多,想一无所知,也挺难。
利萌叹气:“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周知彦知道,他不在专案组,问问题的深度稍微把握不好,就会显得可疑,像是在故意打探——哪怕是无心的——便随便捡了句“是很不容易”的客套来应付。
两个人一个上楼一个下楼,招呼打完了,寒暄结束了,接下来该各走各的路,各干各的事了。周知彦抬眼看了眼墙上的表,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下班,以及下班之后要买点什么带回去。然后发现利萌竟然没有动弹,甚至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有事?”
利萌“唔”了一声,表情透出几分困惑,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你……之前,有天晚上……不是领回来一个女孩儿嘛,你还记得吗?”
乍听之下,周知彦内心一紧,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不过见她反应,想来不知道当事人天天就跟周知彦住在一块,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嗯”了一声。
“记得。怎么了?”
“那时候你不是说,你第一次见到她,后来是被一个医生接走了,”利萌说,“我也见过一次,就在河边。”
贺川?
周知彦皱起眉头。
利萌接着说:“我前几天又见到他了。”
“在哪里,静河公园?”
如果想找的人一直找不到,又知道这个人经常在哪里出现,那时不时去蹲守,算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可若这个人是贺川……当然也可以,只是无端地,周知彦觉得他不像是到现在仅停留在这个程度的人。
证据没有,只能再归为“警察的直觉”。
“那倒不是。”利萌说,“就在这附近。”
这附近。是说警局周围?
周知彦警觉起来。
他想起上一次见到贺川,后者还跟去他家附近的情形。以至于他每次上班下班,都要谨慎小心地、不厌其烦地,换车、警戒、反跟踪。后来倒是没再见过他,周知彦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他含含糊糊地“哦?”了一声。
利萌没在意,继续道:“他可能只是路过吧,我回局里,在那个路口等绿灯的时候,他刚好从我面前经过。旁边有几个年纪轻的小朋友,后来还在说这个人很帅。”说到这,她自己也笑起来。
周知彦想利萌把他堵在楼梯上,应该不是专门来分享生活轶闻的吧。他没有吱声,耐心地等她自己进入正题。
终于,利萌笑完了,继续道:“我听警卫说他来过我们警局,是来找你的。”她停顿片刻,目光中的笑意突然变成耐人寻味的探究。
“上次那个小姑娘,你送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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