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战区生活真是他妈的刺激。」
以上短短一句话为王建汉展开公寓顶楼新生活一个礼拜后的心得总结。建汉原本打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后就出发去找女朋友的,但现实的恶劣情况却容不得他如此天真。
大厦顶楼坐落着违法的三间铁皮加盖及一个共用的独立卫浴,与建汉及肥龙王当邻居的是一个在补习班教课的美国人和一对同在国北大唸书的大学情侣,天天跑夜店的美国人在八中月就搭乘撤侨的班机离开了,小情侣的女方在外县市过暑假人不在台北……男的名叫洛威杰,建汉与肥龙王都叫他杰哥。
「杰哥上个礼拜开始打仗时就跑了,说要去南方的难民营。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肥龙王在建汉刚回到顶楼故居问起时回答。后来肥龙王又说了很多建汉不在时发生的事情。
根据他的说法,松山区一带的居民一直到总统死掉才开始觉得大事不妙,当时一阵採购狂热在市内蔓延,直到戒严令颁布之后有军人封锁卖场、区公所开始发配口粮时才停止……但依然止不住遍地的人心惶惶。
「民权桥与麦帅桥被炸掉真是吓了所有人一跳,自那一夜起松山机场那边就不太平静,一大堆军人堵在民权东路那边吵架,好像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机场就禁止所有人员出入了……包括在外面出任务的军人。」
建汉踢了踢堆了好几座小山的罐头食品跟零食饼乾:「那这些?」
肥龙王得意的笑了笑:「是杰哥先发现的……他说守在对面全联门口的阿兵哥不见了,我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我跟他抓了一大堆购物袋就往楼下衝,一进全联你猜怎么着?一个人也没有!当时我跟杰哥就是他妈的全联先生,整个卖场的东西都是我们的!每次想起来都很爽!」
「后来呢?」建汉笑着问。
「一直到我们的第三趟才开始有其他人去搬东西,第四趟时就开始有人打架了……我看一堆家庭主妇都争抢着那些肉品跟蔬菜就觉得很想笑,第五趟时就没什么吃的东西可以搬了……我们后来又跑到民生东路的全联跟延寿街的顶好去,结果到处都打成一团……还有人开始在街上抢别人东西…操!真的很夸张!最后我们跑去家乐福三民店时发现军人又接管了卖场,一堆阿兵哥在卡车上上下下的……通通不用争,都是军方的!」
建杰仔细审视了肥龙王与杰哥的丰硕战果……眾多不需烹飪能直接食用的物资省着点吃至少能过大半年。另一方面,肥龙王这边除了有食品储备以外……他与建汉不需要瓦斯炉依然能煮饭吃熟食,因为他们有电磁炉,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电。
眾多的太阳能板安装在顶楼平台上……那是建汉与肥龙王在大三那一年自主安装的,那时候他们已经打算大学毕业后继续留在台北生活了,但真的砸重本安装太阳能板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与房东为了电费的问题吵了两年;肥龙王是那种就算春天也要吹冷气的人种,体重破百的胖子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让原本包水电的房东在他们大二时更改租约,向他们收电费。天大地大,房东最大,最后他们于大三时向房东达成的协议是顶楼电力的部分他们俩『自己来』:包含另外两户的房租每个月折原价一千五百元(收电费以前),条件是建汉与肥龙王之后搬离开时整套生电设备不能带走。一次满足三户的生电量是很可观的,但肥龙王托他那在顶晶科工作的叔叔『研究』过了,成功走了管道缔造了顶楼的生电杰作,建汉他们俩仔细算过了……另外两户的租客每个月各向他俩付五百元电费,他们再过两年就能打安装的低廉费用,而且还有赚头。
现在没邻居收电费了,但这套生电系统在这座断电的城市里仍显得至高无上的重要,他们因此能煮泡麵、煮开水、玩电脑、看电视、玩电视游乐器、听音乐、给手机充电,最重要的是肥龙王能继续吹他妈的冷气(他还想办法降低了冷气外排的音量)。但爽要低调的道理肥龙王是很明白的,因此他告诉王建汉新生活的规矩……一天24小时,不能开电灯。
「我们生在这鬼城市的『绿洲』里,应当知足。」
肥龙王是这么说的,王建汉举双手赞成。
回到王建汉重新出现在楼顶的那天,整个松山区都震盪了起来。唐上校的叛军对机场的猛攻持续了三天,肥龙王与建汉的『第十六楼公寓』就像整个战火的实景看台,他们用手机镜头录下了每个重大的攻坚行动……包括撤离日当夜的直升机空降作战,第二批「契努克」直昇机被红隼击落了两架,不知道死了多少权贵人士在上面。真正的决定性攻势是第三天于抚远街侧的围墙发动的,叛军炸毁了围墙让几辆悍马车衝进去……他们没急着攻击松指部,而是打破了机场北面的戒备线让更多叛军打进去。当松山机场内部开始受到来自公馆山军事阵地的砲击时,建汉就知道战事即将结束了……千人多的殿后部队投降,李中将赫然在这批俘虏名单之内。
河滨公园因为战火而被彻底摧毁,中山国中与民族国小一带也引发了火灾,但真正惨烈的是松山发电所一带的大火延烧至三民圆环附近,西松高中一带皆成了废墟,没有消防车及消防员…自救系统瘫痪的都市让延烧大火直至下大雨后才止灭。在大火熄灭之前叛军彼此之间又发生了内鬨衝突,大大小小的枪战从松山区追打到了大安区和中山区内,直到接近11月中整场丑陋的延长加赛才逐渐平息。
打仗时的台北街头是很可怕的,机场沦陷后叛军针对松山区的居民进行了持续三天的『徵收行动』,名义上是要缉拿政府方的逃兵与间谍,事实上就是搬光民宅里一切能够吃的东西(无论屋子里有人没人),所有物资通通往台北田径场运……那是他们新建的军事总部。肥龙王与王建汉堵上铁门,将屋顶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收进屋子里,成功避过了两次敲击铁门来进行『徵收』的军人……这就是住在顶楼加盖的好处:有常识的人不会坚定的认为屋顶会囤些什么好东西。但建汉他们底下的住户就没那么幸运了,不理不应仍是会被撞开铁门…凄厉的叫声偶尔还会伴随几声枪响,这就是在战区生活的常景。
屋顶两人的无声生活持续了一个多礼拜,军人后来才开始比较少出现在三民圆环这一带。被洗劫一空的居民开始集体逃离松山区,他们如同包围战前期及火烧房时就决定离开的市民一样成为难民;成群结队的前往西南方传闻中的难民营。当松山区开始有人烟罕至的跡象之后,一种新的情况接踵而来;许多出血症患者开始大量往松山区移动,他们有的是被家人赶出家门…有的则是被难民营扔出来…也有可能是被军队给逼走。只求有个安身处的他们大多虚弱并且一无所有,肥龙王目前成天的消遣就是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些街头出血症人士的互动。
有时他会做实验,冒险下楼…在街头显眼处摆放一个打开的肉罐头……单纯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有时候发现的人会展露出真切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有时候则会引发争抢……无论哪一种情况肥龙王都会把它录下来。
「老弟……等到出血症疫情退了,我不但会出书,还会製作纪录片。我这里囤积的眾多『素材』可是真材实料的,相信外国媒体一定肯开出数字漂亮的支票……到时一定有你的份,好好祈祷我们平安活下来吧。」肥龙王总是这么说,而建汉也相信他会成功的。
前提是他们俩顺利地渡过此劫。
有一次肥龙王外出放罐头时被出血症病患追逐,那个人之前吃过罐头后在废墟里蹲了三天,只为了等待不知名的天使再次出现,对方在看到肥龙王气喘吁吁地登场后就拿了根木棒从阴影处衝出来。
他不是要答谢,而是要打劫。
「交出你所有的东西!」他大吼。
这就是在战区生活他妈刺激的地方。
某方面来说那些第三阶段的患者比叛军们更致命,他们只要用沾了血的手往你脸上一抹,不用子弹也不用使刀子捅向你的脏器……你就能加入他们体验慢性死亡的旅程。肥龙王在惊慌之馀十分不智的往自己藏身的大楼跑去,他操着不知哪来的神力一连跑了十四楼往楼顶衝去。一边怪叫一边拿木棍追赶胖子的血人在十五楼的玄关处停下,因为有人正拿着手枪在那里等他。
「我会开枪。」王建汉平静的说。
对方出血的五官扭曲了起来,大声喘息的身子剧烈颤抖……跑上来似乎也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建汉用森冷的表情命令他丢下木棍,然后叫他转身。拿枪的人逼着对方走楼梯重新回到了一楼。
「……滚!」建汉用枪口抵碰了对方的背部,大声喝道。
那个男人回头气若游丝地看了王建汉一眼……那是个令人毕生难忘的绝望眼神,他踉蹌的在大街上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德制的hkusp响起枪声。王建汉看着眼前的男人头部中弹倒地,这才放下微微颤抖的手与冒烟的枪口。
建汉在大厦一楼的楼梯口坐了半个多小时才重新回到屋顶,他在楼梯间已经收拾好脸上的泪水。一切的进展在他押人下楼时就已经想好并下定决心了……这个人可能有同伴,没有同伴也可能会找同伴,到时候来屋顶找麻烦的就不只一个拿木棍的人了。肥龙王对于归来的英雄大声喝采。
「反正他本来就要死了……你这样只是提早送他上路。」
面对连续几天心情沉闷的建汉,室友随口安慰几句后继续做他该死的『瘟疫中的首都观察日记』。罐头事件之后肥龙王再也不随便下楼了,只做完全保持距离的高空观察,建汉则开始每日擦枪,那把手枪出现在他当时离开松山机场的大背包里,就堆在许多军用口粮上面,建汉猜是士官长偷偷留给他的。一把枪与一只50发子弹的小盒子,这就是建汉现在要用来对抗疯狂世界的东西。
有一天,肥龙王在望眼镜前找到了好东西。
「干!又来了!建汉你快看……好康的来了!」
建汉看了接着望远镜hdmi线的笔电萤幕一眼,那是肥龙王录影的常规手段。萤幕画面里,一名出血症患者正在强暴另一名出血症患者。
「干…干……你看那个腿……干!可惜了…干……」肥龙王眼睛紧贴着望远镜的目镜孔,嘴上没停过讚叹声。
强暴行为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时常发生;通常是出现在打劫过后,一个对一个……或多个对一个,受害者通常是女性……偶尔也会出现过男性或儿童受害。在街头巡逻的叛军们要么无视眼前的暴行…要么停下脚步对正在发生的事阵阵訕笑、品头论足,一来他们自己有时候也会强暴难民,二来是真的没什么人会去管出血症患者的死活。在这个极端的时期,瘟疫疾病让人对生命的尊重壁垒分明,你没得病的话有机会被人当人看……得了病之后,许多亲情关係的深厚牵绊也荡然无存。
突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传来,建汉连忙抄起手枪跑到屋顶边线蹲下。
七辆拆除消音器的机车疾驶在沦为废墟的街头,七名驾驶后座都坐了一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锯断的长铁管与西瓜刀。其中一辆的后坐人士发现了远处的强暴现场,他对驾驶指了指方向……然后抄起口哨猛力长吹,其馀六辆机车瞬间放慢速度,然后兴奋的跟紧了吹哨的车子。
他们急速朝强暴案驶去,犯案男子早在听闻庞大刺耳的机车声出现后就很有观念的明白大事不妙,他推倒受害者朝巷口全力狂奔……摊在地上的长发女子则是露出了带血的诡异狞笑。强暴男没三两下就被两辆机车堵住了去路,两名戴着护目镜及西瓜皮安全帽、包裹住全身的武装人员下车,他们狂笑的挥舞手上的武器,将长铁管按在水泥墙上磨擦发出巨大的声响。强暴男被眼前的两人赶回了他犯案的地方,其馀五辆机车及武装人员正在那里等他;他们身前,那名被强暴的长发女子脸已遭到敲烂,一片血肉模糊。
光着屁股的强暴男望着把自己围起来的暴徒们,恐惧颤抖。七辆机车逐一熄火,一名貌似首领的男子下车、摘下口罩,他抽出一把刀鞘绑在机车上的武士刀,武士刀的刀尖指向了强暴男,不晓得说了些什么话……首领的同伴们沸腾了,全都拿起武器齐声欢呼、鼓譟着。
他们的鼓譟声是如此的高昂,连远处的建汉与肥龙王都能听见。
「干她!干她!干她!干她!干她!干她!干她!干她!」
强暴男先是惊恐的望了脸部稀巴烂的长发女子一眼,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垂软的阴茎,然后用力摇头。一名胖胖的暴徒走近强暴男身后,抬起铁管就是往对方小腿肚一记猛击,强暴男抱着脚大声嚎叫、侧躺在地上……首领走近,用刀身光可鑑人的武士刀在强暴男脸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然后用没得商量的表情对着继续嚎叫的强暴男低声说了几句话。
像是接收到命令似的,强暴男边流着眼泪边往长发女子爬去,接着在所有的欢呼、注目中一隻手搓揉女尸体的胸部,另一隻手则开始自慰……尝试让自己硬起来。围观的暴徒们没给强暴男多少时间,他们开始欢声倒数。
「五!四!三!二!一!挑战失败!」
紧接着,除了拿脏布擦拭刀尖的首领以外,其馀十多名暴徒欢愉的抡起武器一起对强暴男穷敲猛砍,直至对方变成一团残缺不全的肉泥为止。首领满意的点点头,拿出一个白色的喷罐在血腥现场喷了一个大大的「x」。
七部摩托车发动,十四名暴徒张狂的扬长而去,继续寻找受害者。
「砍人帮……你都录下来了吗?」建汉看向肥龙王。
肥龙王脸色很差的点点头。
这群最近窜出来的「砍人帮」是一个以20岁以前的年轻人为主要成员的街头帮派组织,对外自称『净土使者』的他们佔据了台北市眾多的加油站,他们一边吸收难民营里的年轻人一边『清理街道』,其团体的目标简单明瞭:杀光所有街头上的出血症病患。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声势浩大的骑着摩托车寻找目标下手,五、六团人在台北市内各地行动,晚上再聚到一起比赛统计那一组的『业绩』最为出色。
首都内没人管也没人想管理他们,叛军们基于他们的目标而对他们的暴行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总总结果使他们的行径更加张狂。到了现在,他们对于目标的辨别越加漫不经心,眾多落单的难民也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打劫目标,他们现在会开始聚眾到难民营索讨食物……说是『保护费』,有些势力微弱的武装社区会用一些物资打发他们离去,其他像是建中、龙山寺、北科大、台大等大型的难民营则会将他们视为敌对组织对待。
最近因为出血症患者往松山区的聚集,这些死屁孩的势力也随至发展了过来。种种的一切只让无政府状态的街头更加的危险。
就在建汉与肥龙王重播刚刚砍人帮的虐杀画面时,很突然的……一阵有别于摩托车的巨响袭来。两人连忙跑出屋子抬头观看。成群mi-26直升机的机队自首都防疫圈的东北方驶来,每架底下都拖着厚重的巨型箱子,目的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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