颼地一声,一支羽箭倏地掠出,凌胤云勒住马头,仓促立定。锐箭刺入地面,入土三寸,惊险万分。
凌胤云狠瞪钱妍儿,心想都已处处礼让,对方仍要置他于死,一气之下,他夹住马腹,奔驰而上,将钱妍儿攫入马背。钱妍儿为之愕然,惊道:「你想做什么?」
凌胤云大叱道:「你若不想死,便让他们停手!」
钱妍儿俏脸生寒,反怒道:「他们根本不是我的人。」便在此时,数十支箭再次飞来,刺穿钱妍儿原先骑的马,险些射中他们两人。
凌胤云心中大讶,惊呼道:「这些人疯了吗?」
钱妍儿没好气道:「我早说他们不是我的人,是你自己不信。」
凌胤云甩起马韁,来回穿梭,好不容易才甩掉追兵。他找到一处洞穴,确认安全无虞,他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钱妍儿皱眉道:「我的确有派人埋伏,但已命人替换钝箭头,只是想吓唬你罢了。」
凌胤云沉着脸,强忍怒气,质问道:「你怎会这般好心?方才我在帐内私斗,你不就命令他们用真剑吗?」
钱妍儿横他一眼,不悦道:「我在你来之前,早已命他们不可伤你。你这般厉害,我不过是想挫你威风,根本没想过要杀你。」
凌胤云不以为然道:「刀剑不长眼,你让他们用真剑,还说没置我于死地?」
钱妍儿目光闪动,大嗔道:「你当真以为自己一抵十吗?他们是训练精良的使剑好手,若真对你动杀意,即便你能得胜,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凌胤云顿时语塞,怔了半晌,思忖道,当时场面,他能全身而退,委实难如登天。他定过神来,看了看钱妍儿,问道:「这批刺客,你可有头绪?」
钱妍儿沉吟半晌,道:「八成是乐平君派人来。」
凌胤云皱眉道:「为何这么说?」
钱妍儿横他一眼道:「事实上,令弟根本没有醉酒闹事,那是乐平君从中作梗,故意挑起纷争,再串通我们作偽证。」
凌胤云心中一凛道:「既是如此,他怎会连你也不放过?」
钱妍儿凝视着他,轻叹道:「这些人打从一开始,目标便是我,你是否无恙,只是次要。」
凌胤云不解道:「为何他们要杀你?」
钱妍儿沉下面色,撇嘴道:「乐平君拉拢不了你,有朝一日,你或许是敌人,故打算杀人灭口。倘若你逃了,只要我死在这里,追究起来,你也脱不了罪。两国之事,你区区校尉,真以为滇成王会保你吗?」凌胤云闻言大惊,乐平君此招毒计,委实可怕。钱妍儿斜睨他一眼,冷哼道:「我话说完了,你可以放手了吧?」
凌胤云低下头,发觉自己因怕她逃脱,牢牢抓住她的手腕。他赶忙松手,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钱妍儿仰首望天,手摸雪片,蹙眉道:「这儿天寒,杏无人烟,先不说失温,刺客若循跡而来,你我俱跑不了。」
凌胤云沉吟半晌,提议道:「不若这样,我将马交给你,你先回营地找救兵。」
钱妍儿乌亮眼眸一转,贼笑道:「你怎知我还会回来?」
凌胤云摇摇头,无奈道:「难不成要我扔下你?你若出意外,纵使我安然回营,也脱不了罪,不是吗?」
钱妍儿莞尔一笑道:「你倒还不笨。好,我答允你,定会回来救你。」语毕,她跃上马鞍,倏忽间,她感到身子一晃,竟被绝影甩了出去。事出突然,凌胤云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见她落马,翻滚几圈,全身沾满污泥和血渍。
凌胤云赶忙上前,检查伤势,所幸地上积雪,虽多处擦伤,但无大碍。只是这一摔,将她小腿摔伤,走路一拐一拐,不便行走。钱妍儿眼角泛泪,捶他一拳,怒骂道:「这是什么怪马,你是不是故意报復我?」
凌胤云经她这一提,才想起田予曾告诫此马难驯,只是他没料到,方才一路上正常,岂料钱妍儿一坐上,便出乱子了。凌胤云皱眉道:「你受了伤,我帮你包扎一下。」他取下马旁的包裹,掏出帛布,再拾用粗树枝缠绕,替她固定伤口。
钱妍儿叹道:「我不能骑马了,只能靠你去求援了。」
凌胤云面有难色,道:「不行,我不放心让你一人在这里。」他不理会钱妍儿反抗,逕自将她抱上马,共乘绝影。凌胤云单手探出,盈盈一握,环住她的纤腰,低喝一声,绝影动身,快奔在树林间。钱妍儿回头道:「你傻了吗?这儿地势险峻,你这样胡乱跑,只会迷路,无法脱身。」
凌胤云自信道:「早在之前,我便已勘查四周,以冬猎扎营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地势,我都瞭如指掌。」
钱妍儿先是讶然,旋又露出苦笑道:「你这傢伙,论到耍手段,笨得跟驴子,但某些地方,又特别精明。」
凌胤云笑了笑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钱妍儿仰起俏脸,笑容清甜如泉,道:「等你真把我救出去,我再好好夸讚你。」
凌胤云道:「还是别了吧,算我怕了你。」想到稍早之事,凌胤云下定决心,若从这里逃出生天,定不再与她有所牵扯。绝影奔驰在林中,马蹄声阵阵,引来刺客察觉,眾人上马追赶,不到一会,刺客持弓,朝他们射来。凌胤云一个不注意,被一支箭擦了过去,肩上渗出血丝。钱妍儿惊呼道:「你受伤了!」
凌胤云咬紧牙关,道:「只是小伤,尚不碍事。」面对眾人追击,他既要驭马又顾人,分身乏术,左支右絀。他暗忖道,若这样下去,终有一次,会被他们射下马来。倏忽间,他灵光一闪,低头道:「这样好了,你替我驭马,我来牵制他们。」
凌胤云松手,两脚夹住钱妍儿大腿,固定住她,以防坠马。钱妍儿虽俏脸飞红,面露赧然,可性命优先,她也顾不得矜持。凌胤云取过长弓,侧过身子,朝后方射出箭矢。他征战多年,山林游击,早已嫻熟,须臾间,已有三名刺客,被他射下马。
便在这时,钱妍儿忽然大叫,凌胤云猛然回头,惊见前方不远处,竟是一条狭长急流的小溪,倘若硬闯,或许会因水流干阻,使马儿步伐缓下,甚或立定,可若是掉头,后方又有追兵,死路一条。
进退两难之下,凌胤云把心一横,握住韁绳,身子俯前,贴近钱妍儿,紧紧依偎,旋即大喝一声,猛踢马腹,绝影加快速度,猛烈俯衝。就在靠近溪旁,绝影前脚一探,凌空跃起,待到钱妍儿睁开双眼,定过神来,两人已抵至对岸。
凌胤云回头看向追兵,刺客勒马停定,不敢轻易越水,仅是举起长弓,对准凌胤云他们。凌胤云握回韁绳,头也不回,拚了命朝前驶去。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绕出了树林。
凌胤云不敢轻敌,始终保持备战,也因为如此,他挨近钱妍儿,却毫无发觉。钱妍儿垂下螓首,玉颊烧红,抿起朱唇,不发一语,任他贴身。直至瞧见前方裊裊细烟,凌胤云方才松下戒心。
钱妍儿回眸道:「我欠你一次人情,你想要什么奖赏?」
凌胤云想了想道:「只要你不再追究舍弟过错,那便足矣。」
钱妍儿失笑道:「这事本就不怪他,何来追究之说?你肯陪我夜猎,我便已承诺此事,故此次人情,不可混为一谈。」
凌胤云稍感为难道:「我暂时想不出来。」
钱妍儿瞇起细眼,甜甜一笑,道:「既是如此,不妨开个价?」
凌胤云讶然道:「开价?」
钱妍儿解释道:「我爹在朱雀国掌管财政,我娘是染布大户,我自小便懂经商,凡事均有价码,没有喊不出,只有开不起。」
凌胤云皱眉道:「这世上很多事,难以用金钱衡量。」
钱妍儿若无其事道:「我让你开价,仅是让自己好过,不想欠这人情。」
凌胤云顿了顿,反问道:「那我救了你,你认为值多少?」
钱妍儿眼睛一亮,噗哧娇笑一声,道:「你倒是学挺快,变得这么精。可我不想回答,你自己想。」
凌胤云想不到她竟将问题丢回,大感头疼,稍作思考,他道:「这样好了,若你真过意不去,给我五十两便可。」
钱妍儿略感不悦,微嗔道:「你认为我的命只值五十两?」
凌胤云苦笑道:「并非如此,而是我只敢拿五十两。」
钱妍儿纳闷道:「为何这么说?」
凌胤云耸了耸肩道:「你乃朱雀国行使,我跟你拿五十两,若被人发觉,可谎称是打赌。但若我拿了五百两,这可就难自圆其说了。」
钱妍儿眉开眼笑道:「看来,你真变聪明多了。」她沉思半晌,道:「要给你五十两也行,只是单就这样,我恐难以释怀。」
凌胤云问道:「不然该如何?」话犹未了,钱妍儿侧过身来,搂住他脖子,将俏脸迎上,深情一吻。良久,她仰后寸许,嫣然一笑,道:「我相信这吻,肯定超过五十两。」事出突然,凌胤云不知所措,待到营寨传来更鼓声,他方才回过神。
凌胤云担忧道:「我虽替你包扎,但仅是应急,回营之后,你最好找御医再次检查过。」
钱妍儿语重心长道:「今日之事,乃你我秘密,切莫说出去。乐平君虽派人打算暗杀你我二人,但必留一手,你若唐突告状,势必上当。即便是你兄弟,也勿告知此事。」
凌胤云点头道:「我明白了。」
钱妍儿秋波闪动,瞥了他一眼,微笑道:「方才之事,我便已还清人情,今后你我不再相欠。」接下来,两人陷入缄默,再也没有人出声。返营之后,钱妍儿的家将前来迎接,两人便各自分开。
回到帐内,凌胤云便见到季氏姐妹,端坐席上,等待他归来。季氏姐妹见了他伤势,吓得花容失色。季冬梅关切道:「凌爷,发生什么事了?」
凌胤云这才想起肩上擦伤,随口道:「不碍事,别惊动他人。」季冬梅点点头,替他清洗伤口,稍作包扎。一旁季夏荷替他斟酒,道:「凌爷,明天一早,你最好去找一下耿副总兵。他方才在帐外一直等你,等到我们姐妹于心不忍,极力说服,好不容易才让他回帐歇息。」
凌胤云露出讶然之色道:「怎不请他入帐?」
季夏荷垂下俏脸,轻叹一口气,无奈道:「耿副总兵为人正直,怕与我们同帐,会被人说三道四。」
凌胤云叹道:「大哥就是死心眼。」
季夏荷凝视着他,忙道:「凌爷切莫怪耿副总兵,若不是他守在门口,乐平君的人还想对我们无礼。」
凌胤云皱眉道:「乐平君的人?」
季夏荷眉头轻蹙,頷首道:「他们派人过来,好像要找凌爷。那些人见到我们,便不规矩了起来。幸好耿副总兵在场,将他们赶出去。」凌胤云心里发寒,想起方才之事,定是乐平君要确认他生死,才会派人过来。
凌胤云不禁叹道:「唉,为何我不犯人,人偏犯我。」
季冬梅瞧他模样,淡然道:「这便是现状,谁也奈何不了,凌爷或许以为,返回雪泉关,便能眼不见为净,图个清间。实则不然,一旦太子掌权,国家大乱,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何事。」
凌胤云冷冷道:「你还是想劝我加入他吗?」
季冬梅见他神色肃然,娇驱一震,垂首道:「凌爷勿恼,冬梅不敢了。」一旁季夏荷倒是不收敛,伏上凌胤云虎背,肌肤相贴,从她秀发传来香气。季夏荷黯然道:「凌爷是否嫌弃我们?」凌胤云心中讶然,回首望道:「为何这么说?」
季夏荷抿起薄唇,幽幽道:「若非如此,为何我们姐妹答允献身,换取凌爷帮助,凌爷仍不为所动?」
凌胤云身子一震,大感头疼,以季氏姐妹绝美姿色,若肯献身,必有很多人愿为其死。无奈此事牵连甚大,一个弄不好,不光是他,周遭之人均会因此遭殃,这使他难以答允。季冬梅柳眉轻蹙,娇叱道:「夏荷,不可为难凌爷。」
季夏荷挺起酥胸,一脸不服道:「姐姐,你方才不也哭成泪人儿吗?倘若我们有王后半分姿色,凌爷就不会这般忍心了。」
凌胤云大惑不解道:「为何提起王后?」
季夏荷抿起唇,心有不甘道:「乾爹早已设下眼线,这里也有他的人,你去见王后,怎能瞒住我们?」
凌胤云皱眉道:「我与她并非这般关係。」
季夏荷叹息一声道:「我们自是知晓,王后深谋远虑,我们望尘莫及,她不须献计美色,也能令男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迟。」
凌胤云问道:「听你们语气,你们好像很熟悉她?」
季冬梅轻叹口气,推心置腹道:「实不相瞒,王后曾与白将军短暂携手,消灭敌人,尔后便分道扬鑣,不再联系。白将军曾多次提及王后,说她心计很深,宫中难有人与之匹敌,告诫我们加以防范。」
凌胤云心中一凛,想起近日之事,邢梦縈手腕委实厉害,令他折服不已,倘若她视己为敌,怕是早已死过几回。季夏荷射出幽怨之色,不依道:「凌爷,你老实跟我们说,我们是否真比不上王后,教你看不上眼?」
凌胤云闻听此言,为之愕然,不知所措。若说没动心,那无疑是谎言。可凌胤云也担忧,若他坦白,是否给她们燃起机会,劝诱自己为其报仇。他思索半晌,无法定夺,只得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你们算盘倒精得很。」
季夏荷眨了眨星眸,歪头问道:「凌爷为何这般说?」
凌胤云道:「你想想,白子嵐心中所图绝非易事,动輒数年才有可能达成。那时你们已年华逝去,美人迟暮,岁月不在。即便事情大成了,我也吃了亏不是嘛?更遑论失败的话,不仅讨不到半分便宜,恐怕还搭上这条老命,岂不令人唏嘘不已?」
季夏荷经他一说,顿时哑口无言。正当凌胤云得意自鸣,以为将其打发,季冬梅驀地抬起俏脸,美眸深注,淡然道:「凌爷原是这么想,那我明白了。」她逕自褪衣,露出底下光滑雪肌,水蛇纤腰,任由美好身子让凌胤云尽收眼底。
凌胤云为之愕然,失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季冬梅若无其事道:「我们知晓凌爷非背信之人,必遵守承诺。为此,我们愿先兑现约定,不让凌爷吃亏。」
凌胤云别过头去,道:「我并非此意。」话音甫落,他便从馀光瞥见季冬梅拉起衣襟,整装敛容。季冬梅道:「我知凌爷是故意岔开话题,不愿多谈。我并非蛮横之人,凌爷不须出此下策。」凌胤云心叫不妙,计谋竟被她看破,不禁老脸一红。季冬梅伸出纤手,捧起他双颊,柔声道:「起因是我们,凌爷无须自责,凌爷方才从郊外回来,定是累了,不如先歇息吧?」
凌胤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眾人熄灯,拉起被子,各自侧身。凌胤云虽与季氏姐妹同帐入睡,彼此却逕渭分明,以中央为界线,互不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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