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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曦颔首觉得有理,这才缓缓往那厢走去,行至褚三姑娘身侧,见那位抬眸疑惑地看着她,她踯躅半晌,才福身道:“褚三姐姐想是不识得我,但明曦的家兄正是褚大人的门生,如今也在刑部为官,今日在这品香宴上遇见褚三姐姐,实是缘分,特意来向三姐姐问个好。”
    褚三姑娘褚烟淡淡瞥了她一眼,轻笑道:“抱歉,家父在朝中的门生众多,一时记不起是哪一位了……”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响起低低的笑,沈明曦尴尬地双颊通红,好一会儿,才低声解释道:“家兄姓沈,名韫玉,如今官居刑部郎中。”
    “哦……”褚三姑娘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是沈郎中,的确有缘,往后还请沈姑娘多多关照了。”
    沈明曦忙回:“三姐姐说得哪里话,应是明曦需要姐姐关照才是。”
    褚三姑娘笑了一下,不再多言,自顾自转过头与旁的贵女继续说道。
    她都表露出了这般态度,沈明曦哪里还看不出这位褚三姑娘瞧不起自己,甚至都不愿多搭理。
    柳萋萋亦看得明白,待走远了,压低声儿对着沈明曦道:“姑娘尽了礼数,不落人口舌就好,旁的别记挂在心上。”
    沈明曦冲她轻轻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心里明白,待回了位儿,一直关注着那厢的胡姑娘也安慰起了沈明曦。
    “沈姑娘莫放在心上,那位褚三姑娘向来如此,性子倨傲,可谁教人家是皇后娘娘钦点的香秀呢。”
    香秀?
    平日去香铺买香材时,柳萋萋偶尔也听旁人提起过这个称呼,但并未细问,今日再听,才知这个称呼颇有分量。
    沈明曦亦是不解,询问之下,才听那胡姑娘道:“自今圣登基,宫中每三年便会举办一次斗香会,邀京中各家贵女,在皇宫御花园当场制香窖藏,待两月后取出品闻,评选出的头五名,便被称为香秀。这位褚三姑娘,在两年前的斗香会上得了第四,今日来的贵女中无人制香手艺可出其右。”
    “原是如此。”沈明曦恍然大悟,片刻又生了好奇,“可既是第四,那前三位姑娘呢?今日都未来吗?”
    “褚三姑娘前头两名,都已在这两年间嫁为人妇,至于拔得头筹的那位……”胡姑娘顿了顿,反问道,“沈姑娘可知京中的制香世家?”
    沈明曦点点头,这事儿她倒是听孙嬷嬷提起过,只是没怎么记牢,柳萋萋倒是记得很清楚。
    如今京中有三大制香世家,即宁,程,顾三家。
    三家原在大徴以南沿海一带世代以制香为生,后因今上嗜香,香事盛行,便陆续迁至京都定居。
    虽三家都擅制香,但在京中发展却并不冲突。宁家以行商为主,在大徴各地开了几十家分号售卖香品,京城最大的香铺缥缈阁便是宁家所开。
    柳萋萋去过几回,铺中所售香材的品质之佳确非寻常香铺可比。
    至于程家,则擅以香法治疾,在京中开了不少香疗馆,专门售卖香药,香汤和可熏烧疗养的香品,也算是另辟蹊径。
    而如今三家中地位最高的,当属顾家。
    顾家集其他两家所长,专在御前侍候,主管宫中香事。顾家家主亦世袭正四品冶香官一职,效命于天弘帝,因深得圣眷,朝中无有不敬之者。
    见沈明曦似是了解一些,胡姑娘接着道:“上一届拔得头筹的那位今日的确没来。那位便是如今深受陛下器重的制香世家顾家的嫡长女,顾筠眉。她正在为祖母守孝,还未出孝期,若她今日来了,只怕褚三姑娘也没什么风头可出了。毕竟,那位顾姑娘与武安侯……”
    “怎么了?”见胡姑娘蓦然止了声,沈明曦好奇地追问道。
    “没,没什么。”胡姑娘眼神飘忽,“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
    她咬了咬唇,沉默片刻,提醒道:“沈姑娘来京城不久,许多事儿怕是都不知晓,关于顾姑娘和武安侯……切莫随意向人打听,仔细惹祸上身。”
    见胡姑娘说这话时神色沉肃,格外认真,沈明曦不觉有些生怕,忙重重点了点头。
    她来京城的时日不算长,比不得那些自小在京中长大的贵女们,好些事儿都不晓得,听闻京中人情世故复杂,的确不好随意置喙一些事儿。
    一旁的柳萋萋垂着脑袋,不知怎的,打听到那位顾家嫡长女的闺名时,心下便生出几分异样来,若压着块大石般滞闷,难以喘息。
    她也不清楚缘由,默念了几遍“顾筠眉”这个名字,试图找寻蛛丝马迹时,额头蓦然一阵抽痛,身形晃了晃,她忙死死咬住唇,以防自己痛呼出声。
    然她因疼痛而扭曲的神情仍是被秋画瞧了去,“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无妨,许是昨夜没睡好,这会子有些头疼,当是很快就能恢复。”看着秋画担忧的模样,柳萋萋勉笑着安慰,“不必担心。”
    秋画哪能不担心,她再了解不过,她这位姐姐素来能忍,就算头疼欲裂也能强忍住不吭声。可恨如今身在凛阳候府,不能出半点出差错,她纵然再愁,也只能时不时用余光去观察柳萋萋。
    见过了小半炷香后,她的神情复归平静,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这才放下心来。
    大抵巳时五刻,筹备今日品香宴的凛阳侯夫人才姗姗来迟。道了两句失礼招待不周的话后,便有衣裙飘飘的婢女鱼贯而入,捧着水盆布巾奉至各家姑娘面前伺候净手。
    沈明曦右手还缠着布条,为防露馅自是不能沾水,见她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柳萋萋忙低身撩起盆中的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清洗左手,再用布巾擦了擦她未被包裹的右手手指。
    凛阳侯夫人本就注意着这厢,见此情形,忙道:“沈姑娘的手,这是怎么了?”
    沈明曦虽早做了准备,但真听到问话,一颗心还是颤了颤,她定了定神,才答:“回夫人,雪天湿滑,小女前几日在自家阶前不慎滑倒,摔伤了手腕,还未好全。”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便听凛阳候夫人和善地笑道:“原是如此,沈姑娘受了伤还执意来赴宴,实是令我感动。”
    沈明曦看着周遭投来的视线,艰难地勾了勾唇角,“不过小伤,尚且可以走动,又怎好拂了夫人的盛情。”
    她这一席话说得圆滑,让凛阳侯夫人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可只有柳萋萋和秋画晓得,沈明曦来来回回练了多少遍才能说得这么从容。
    她压根不擅撒谎,才说了这两句,额上便已泛出丝丝冷汗。
    幸得很快也无人再关注这厢。
    婢女撤下水盆后,阁中便寂静下来,姑娘们正襟危坐,不再谈笑,只静静看着坐于主位的凛阳候夫人。
    这还是柳萋萋第一次亲眼见世家贵妇焚香,那举手投足间若幽兰般的淡雅使人着了魂般移不开眼。
    在焚燃香炭后,凛阳候夫人自白瓷罐中取出自制香品,置于云母片之上,隔火熏香。香烟冉起,自然舒曼,无丝毫烟燥之气。凛阳候夫人垂首品闻后,才将香炉递给身侧的姑娘。
    几位姑娘依次接香品闻,室内幽幽,不闻其声,唯幽淡的香气袅袅而散,香炉传至沈明曦处时,见沈明曦下意识抬手要接,柳萋萋忙快一步接过香炉,屈膝奉到沈明曦面前,又见她鼻尖动了动,轻嗅过后却没偏过头,忙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
    沈明曦顿时意会过来,微微向右偏头吐息,因着太过紧张,她甚至都忘了,孙嬷嬷嘱咐过,呼气不宜正对香炉,差点就在这些擅香事的贵女们面前闹了最低端的笑话。
    待香炉传到了下一人手中后,沈明曦暗暗舒了口气,冲柳萋萋感激地一笑。
    柳萋萋回以笑容,虽说今日她算是被赵氏半逼着来的,但赵氏说得不错,能来这品香宴,赏闻到各类珍稀香品,实是难得的机会。
    在各家姑娘逐一闻香品香三巡后,香炉又传回至凛阳侯夫人手中。品香毕,凛阳候夫人让席上众人畅所欲言,评价此香,所得自然皆是夸赞之语。
    虽知其中不乏奉承,凛阳候夫人仍是心情大好。又让各贵女取出自己制成的香品焚烧,继续传递赏闻。
    沈明曦带来的,自然不是自己亲手所制,而是赵氏托孙嬷嬷做的,那并非极好的香品,反稍次一些,就是怕沈明曦在众人面前露了马脚。
    十几位贵女的香都逐一品闻了一遍,不出意外,被评为最优的自是那褚三姑娘亲手制的香。
    品香后便是当场制香,赵氏让柳萋萋陪着一道来,为的就是躲过这一劫。
    柳萋萋原还不大明白,若沈明曦自己制香,顶多就是动作生涩些,可经过方才品香一事才悟过来,沈明曦一紧张便彻底乱了阵脚,哪只是不大会那么简单。
    撤下桌上的茶盏后,府中仆婢又在各家姑娘面前摆好齐全的香器。
    柳萋萋暗暗对沈明曦点了点头,便让秋画将带来的香材一一摆放在桌案上,旋即刻意提声儿道:“这先放什么后放什么,还请姑娘吩咐。”
    分明已背得滚瓜烂熟了,可临到场,沈明曦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见她咬唇思索着久久不言,柳萋萋暗叹了口气,默默将眼神落在一处,沈明曦反应过来,忙直了直背脊,颇像那么回事儿地指挥道:“取檀香三两,乳香一两,麝香半钱……”
    柳萋萋状似依着她的吩咐,实则是按着自己的节奏,埋首将那些香材或煮制,或研磨。
    一门心思投进去,很快就屏蔽了周遭几乎所有的杂声,只专注手中的香材,期许最后会凝炼成何种独一无二的幽香。
    正当她沉醉之时,却听一道悠扬婉转的声儿骤然响起,“沈姑娘这香里竟还添了龙涎。”
    沈明曦脊背僵了僵,但很快便依着柳萋萋教过她的话答:“龙涎乃香中极品,能调和诸香,聚敛麝香、龙脑等香材的气味,芬芳馥郁,终日不散,很适合小女这道香方,这才添了进去。”
    凛阳侯夫人闻言满目欣赏,含笑点了点头,稍一侧眸便瞥见那正替手伤的主子代为制香的婢女。
    说来倒是奇怪,她方才往这厢看时,头一眼注意的并非沈家姑娘,而是面前这个形容瘦削,相貌颇不起眼的小婢女。分明不是什么秀丽的女子,可她埋头制香时,缓慢优雅的动作,璀璨发亮的双眸和全神贯注的模样,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你这制香手艺是哪里学的?”凛阳侯夫人不自觉开口问道。
    柳萋萋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凛阳侯夫人问的是自己,虽有些意外,但还是淡然答:“回夫人的话,是我家姑娘亲自教的,不过奴婢学得不精,只得皮毛,看着唬人,其实尚不及我家姑娘的一半。”
    见她答这话时,垂首略有些唯诺的模样,凛阳侯夫人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方才看这丫头取香研磨的速度甚至都比沈姑娘指挥的快一分,她都差点生了错觉,觉得这香方就像是这婢子亲自琢磨出来的一样,才会对香材处置如此熟悉。
    可就同她自己说的那样,应是沈姑娘亲自教她的,练得透了,自然也看着唬人。
    倒也是,一个婢女,哪里来这般制香的好本事。
    第7章
    凛阳侯夫人自然不知,今日这香方的确是柳萋萋所研制,她本就是在同孙嬷嬷学制香时随意试着玩的,可孙嬷嬷瞧过后,说这方子应能用在品香宴上,她才敢拿出手。
    她其实心下也没有底,毕竟她不像那些世家姑娘们,对香事知之甚多,调制香方能凭的只有她这灵敏的鼻子和天生的直觉。
    凛阳候夫人问完话,却是未动,眼看着柳萋萋用炼蜜将磨成粉末的香材调和成香饼后,又笑着看向沈明曦。
    “这身边的侍婢尚且有如此娴熟的制香手法,倒是令我万分期待沈姑娘的本事了,自也有些好奇,若沈姑娘明年能参加在宫中举办的斗香会,这香秀的称呼不知又会花落谁家。”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各家姑娘纷纷抬首看来,皆神色微妙。
    拿她与那些香秀相提并论,这可是不低的评价,沈明曦眼神飘忽,心下实在虚得慌,却也只能佯作泰然地谦逊一番,再有礼道谢。
    虽这话是对着沈明曦说的,但作为真正制香的人,柳萋萋不禁生出丝丝窃喜,无论如何,也算是对她的一份肯定。
    这说明她的香方也并非那么糟糕。
    她强压住上扬的唇角,待凛阳候夫人走后,偶一侧眸,却见秋画秀眉紧蹙,正盯着前头某处瞧。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柳萋萋便见不远处的桌案前,一贵女正冷眼看着身侧的婢子,花容上染了一层薄怒,那婢子垂着脑袋,战战兢兢的模样,一声也不敢吭。
    那贵女不是旁人,正是刑部尚书三女,香秀褚三姑娘褚烟。
    “别家姑娘训人,你看那么仔细做什么,我们姑娘向来也不凶你。”柳萋萋低声玩笑道。
    “我……倒也不是……”秋画双唇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顷,只勉笑了一下,垂首掩了面上的些许不安。
    小半个时辰后,待各家姑娘都制完了香,封装在了坛罐中,凛阳侯夫人便命府中家仆做好标记,将香品小心翼翼地取走窖藏,等几月后再起宴会品闻或送到各家姑娘手中。
    制香罢,众人便随凛阳侯夫人行至正厅入席用宴,宴后小坐消食,吃了凛阳侯夫人特意命人调制的香饮子后,转至候府花园赏梅。
    这屋里头燃了炭炉,毡帘一落,满室生暖,可乍一转移到外头,教寒风一吹,沈明曦便觉有些受不住。
    柳萋萋眼尖地瞧见她缩了缩脖颈,知她是冷了,怕她着凉,便自请去乘坐的马车里取披风来。
    然一炷香后再回来,睃视了整个花园,却是没瞧见沈明曦和秋画的身影。
    疑惑之下,她只得拉了园中的一个小婢子来问,那小婢子伸手指了指,言好似看见沈明曦带着秋画往西面去了。
    柳萋萋猜想或是沈明曦内急去寻方便之处,就在原地等着,可又侯了一炷香的工夫,仍迟迟不见她们回来。
    她心下担忧,干脆顺着那小婢子指的方向去寻。但到底是头一次来,候府又不像沈宅,里头大大小小的园子紧挨着,道路交错复杂,才走了没一会儿,别说寻人了,她自个儿就顺利在里头迷了路。
    今日府中有宴,不少家仆都被遣去花园服侍伺候了,一路上,柳萋萋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遇着。
    迷迷糊糊走到一个院门口,便见院门半敞着,她也不敢随意入内,只站在门槛外,试探着往里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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