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缓缓拿起匕首,正欲落在手臂上,却被人骤然握住。
柳萋萋怒瞪着宁旻珺,忍不住质问:“这是要做什么?”
“我奉劝夫人还是莫管。”宁旻珺低笑一声,“毕竟这可是事关陛下的龙体。”
“无妨。”朱氏笑着看向柳萋萋,神色悲凉,“本宫早便习惯了。”
她利落地将手臂划破一个小口,让滴下来的血落在碗中,直滴满了小半碗,才拿起盘中的金疮药强忍着痛撒在伤口上止血。
看着朱氏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熟练的样子显然经历了不止一次两次,柳萋萋朱唇紧抿,神色复杂。
放完血的朱氏眼前发黑,颇有些摇摇欲坠,被宫婢扶着暂去了偏殿歇息。
柳萋萋眼见宁旻珺将那碗血倒进煎好的香药中,令孟郝伺候天弘帝服下,药才入腹,天弘帝的气色便显而易见地红润了许多。
瞧着这般诡异之象,柳萋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便听宁旻珺低哼一声:“有何好惊讶的,若是此方无用,我又怎会千方百计想得到《异香录》呢。”
柳萋萋闻言抬首看去,“你这话是何意,此方是……”
“没错。”宁旻珺讽笑道,“顾长奕那个蠢货,还以为是自己走运,在古籍上发现了此方,由此获得了陛下的宠信,殊不知不过是入了我们设下的圈套罢了。”
“不过此方只可缓解一时,吊着性命,却无法根治。”宁旻珺说着,转头看向柳萋萋,噙笑道,“但,《异香录》上当还有更一劳永逸的方子吧?”
柳萋萋双眸微张,顿时反应过来,宁旻珺是在试探她,试探她知不知道《异香录》上究竟写了什么。
一劳永逸的香……
难不成宁旻珺真正想要的是《异香录》中所记载的却死香。
第83章
却死香又称返魂香, 传闻只消人死不超过三日,燃了此香都可死而复生,且甚至有复生后能长生不死的说法。
柳萋萋确实记得《异香录》上有记载此香, 可想起这香所要用到的香材, 她秀眉紧蹙,抬眸看向宁旻珺,作不悦道:“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好似我知道《异香录》上写了什么一般,既得先前那些案子都是你干的,那你手上应当有本《异香录》不是吗?”
宁旻珺闻言轻嗤一声, “我若有《异香录》, 那夜又怎会中了你和孟家小子设的圈套,我的确知晓一些《异香录》里头的方子, 但并不完整。”
言至此,他双眸微眯,看着柳萋萋的眼神愈发阴沉起来,“我知道你幼时看过那本《异香录》, 因鸢儿同我说过, 因着此事, 你父亲险些打了你, 当时你还同鸢儿哭诉过, 我说的不错吧?”
原是宁翊鸢漏的嘴, 怪不得那时宁旻珺会拿着糖葫芦哄骗她说出《异香录》之事。
可她从前牢记母亲苏氏的话没有上他的当, 如今也绝对不会。
“你说的对, 我确实看过此书。”柳萋萋坦诚承认此事, “不过, 那时我不过四五岁, 字也不过将将认全,哪里能记得住上头的内容,所以看过又如何,我早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眼神不闪不避,定定看着宁旻珺,“你让陛下将我召进宫,是为了将我囚禁于此,自我口中套出《异香录》的内容吧,不过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般态度令宁旻珺下意识蹙了蹙眉,原在心下认定的事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他便重新坚定自己的想法,挑眉道:“你不肯说也无妨,左右还有时间,我不介意同你慢慢耗。”
柳萋萋唇角笑意渐失,她眸色冰冷,隐隐透出几分恨意,咬牙切齿道:“宁旻珺,你可真是个疯子,你害死这么多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遭报应?”宁旻珺丝毫不怒,反淡然道,“我若不疯,我们宁家又怎会有未来呢,就像你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好人,还不是落得那么个结局。”
他面上扬着淡淡的笑,对于害死那么多人性命不仅毫无愧疚,甚至透出几分自得,似乎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大义作出的必要的牺牲罢了。
想起她惨死的父母亲,还有顾家那么多口人,柳萋萋将手落在腰间,有一瞬间起了杀意,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又缓缓将手垂落下去。
宁旻珺并未多加逼迫她,似乎知晓就算逼迫她也无用,等皇后朱氏恢复了些许气力,便让她随皇后一道回了坤安殿。
本就气血不足,一时失了太多血,朱氏的气色极差,帮着宫婢将朱氏扶躺在床榻上后,柳萋萋开了方子,准备让紫苏去太医院抓药煎服,却被一侧面色沉肃老嬷嬷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需给陛下供药,不可随意喝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恐污了血,失了药效。”
那老嬷嬷说着,细细看了方子,确认没什么特别的药材,方才递给紫苏。
柳萋萋见状不由得看向朱氏,便见朱氏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丝无奈却又习以为常的苦笑,无力地阖上眼。
紫苏动作快,不消一个时辰,汤药便呈了上来,柳萋萋将朱氏扶坐起,亲自给她喂服。
喝罢,又轻柔地替她擦拭了唇角,恭敬道:“娘娘且好生休息一会儿,待醒来应会舒服一些。”
朱氏看向柳萋萋,自嘲地笑了笑,“什么娘娘,我这个皇后不过是个供血的工具罢了,整日被监视着不得自由,连宫里的奴才都不如。”
见她面色凄凉,那双潋滟的杏眸中滚着晶莹的泪珠将坠未坠,柳萋萋不禁心生几分怜意,“娘娘莫要这么说。”
“我父亲本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封后的圣旨乍一传到我家时,全家人喜出望外,只有我觉得奇怪。”朱氏轻笑了一声,笑声里透出几分悲意,“进了宫才知晓,原不是什么泼天的富贵,不过是因着我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还未出嫁,保留着处子之身,这才将我封为皇后,以便时时取血之用……可这般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
朱氏眼睫轻眨,泪水簌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衾被上,染上点点深色的印痕。
柳萋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因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只能抓住朱氏的手低声道:“娘娘再忍一忍,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这话,像是在同朱氏说,又像是在告诉她自己一般。
没错,总能捱过去的。
天弘帝是一月服一回药,因而朱氏也不必时时去乾华殿,柳萋萋用草药兼香方替她调理,朱氏的身子倒也慢慢恢复过来一些。
是日,柳萋萋正在屋内翻看香谱,便有宫人领着一个眼生的内侍进来,道太子殿下今日身体不适,传唤她去东宫诊治。
柳萋萋疑惑地蹙了蹙眉,毕竟她既非御医,也不是冶香官,太子为何要让她前去。
那内侍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也不待她问,主动道:“夫人有所不知,相比于普通草药,我家殿下更喜用香药,可新任冶香官宁大人整日都在乾华殿伺候陛下,匀不出时间来,我家殿下便想到了夫人您,想让您前去探探脉。”
虽心下不是很愿意,但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亦是宫中的主子,她不得不从,只能乖乖跟着那内侍去了东宫。
相比于皇宫,东宫此地甚为寂静,听说太子并未有太子妃,只有一个良媛,一个良娣,但因着太子身子不好,几乎未临幸过两人。
被一路带至太子寝宫,柳萋萋便见太子正披着大氅,坐在一张偌大的花梨木红漆桌案前,身侧燃着暖炉,批阅那些因天弘帝生病无法处理的,自御书房搬来的奏折。
余光瞥见柳萋萋,他停笔起身迎来,“夫人来了。”
“臣妇参见太子殿下。”柳萋萋上前施礼。
太子虚虚将她扶起,命宫人上茶,“孤突然召夫人前来,也未提前告知,想来让夫人受惊了。孤今日也无旁的事儿,就是近来身子不适,颇有些头疼,想请夫人给孤探探脉。”【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殿下吩咐,臣妇不敢不从,但臣妇学医时间不长,只能诊出些皮毛,还请殿下莫怪。”柳萋萋道。
太子闻言浑不在意,“无妨,夫人诊断便是。”
见他这般坚持,柳萋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能让太子坐下来,将手臂搁在桌案的脉枕上,替他细细诊断。
她原以为太子这般体虚的模样,定是脉象微弱,然当探得再正常不过,甚是强劲有力的脉象时,柳萋萋拧了拧眉头,差点以为是自己探错。
心下顿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之际,便听太子蓦然问道:“听闻母后前阵子身子不爽,孤近日因政务繁忙也顾不得前去探望,也不知母后近日如何?”
听他突然问起皇后,柳萋萋稍愣了一瞬,不禁想起那日在太子身上嗅到的朱氏所用的香膏香气。
她朱唇微咬,不清楚太子知不知皇后为天弘帝放血治疾之事,但明白此事不可提起,只模棱两可道:“娘娘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倒也无甚大的毛病,臣妇开了方子,娘娘服下倒是有些起色”
“那便好,幸得有夫人在母后身边照料。”太子露出欣慰的神色,顿了顿,问,“不知夫人,孤的脉象如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柳萋萋抬眸看去,便见太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分明神色温柔,然她却觉一股寒意自脊背攀上,令她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发颤。
她相信自己的诊脉手法不会出错,太子根本不像外头传闻的那样体弱多病,甚至活不过三十岁,反而身体强健,没有一丝问题。
他的病,根本就是装的!
柳萋萋不觉得是太子认为她诊断不出来,放任她断脉,他当是故意让她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她扯唇勉笑了一下,“臣妇看殿下的脉象尚可,您身子不适,或是近日批阅奏折,太过劳累所致,还望殿下平日保重身体,多加休息才好。”
“听夫人这般说,孤便放心了。”太子笑起来,“还望夫人能开些香方,助孤恢复地更快些。”
“是。”柳萋萋恭敬地应下。
她提笔写了副养身无害的香汤方子,递予东宫的内侍,这才低身告辞,退出太子寝殿。
正埋头思忖着太子脉象一事,踏出垂花门时,柳萋萋险些与一人相撞。
那人虚虚扶了她一把,柔声道了句“小心”。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柳萋萋抬眸看去,微怔了一下。
那人面若冠玉,唇间笑意温润,正是江知颐。
柳萋萋已许久未见过他了,那句“江大人”差点脱口而出,忘了自己如今已不是柳萋萋。
她低身福了福,有礼地冲他一颔首,方欲离开,便听江知颐道:“可是武安侯夫人?”
柳萋萋闻言止住步子,不得不面对他,“正是。”
“在下是太子洗马江知颐,方才,有内侍同在下道,武安侯夫人在此为殿下诊治,在下这才敢猜测夫人的身份。”江知颐顿了顿,笑道,“夫人生得很像在下认识的一位故人。”
柳萋萋当然知道他说的故人是谁,可她大婚那夜当众承认了顾湘绯的身份,却未道出自己就是柳萋萋。
对于“柳萋萋”此人,有太多让她不愿回首的过往,她宁愿柳萋萋真的已经死在了隆恩寺的那场刺杀中,葬在了孟家祖坟。
“是吗?倒是有缘。”柳萋萋敷衍地笑了笑。
“是啊,确实有缘。听闻夫人如今住在坤安殿,为皇后娘娘调理身体,夫人是聪明人,在这宫中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自能分辨。而且,夫人要记得,那些旁人无法得知的事,亦能成为你保护自己的武器。”
见他将视线凝在自己身上,眸中含着道不明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颇为突兀的话,柳萋萋心下升起些许说不出的异样,她听得出来,他是因着好心才提醒自己这些。
江知颐说罢,却又不好意思道:“因着夫人与故人生得像,在下便忍不住多说了些,望夫人莫怪。”
对江知颐此人,柳萋萋从头一回见到他便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再加上他先前救过自己,如今甚至还惦记着自己,对他便实在冷漠不起来,她莞尔笑道:“怎会,我反是要多谢江大人了,我头一回进宫,确实对宫中的事都不大懂。”
“江大人,殿下还在里头等着呢。”见两人说个没完,一旁领着江知颐进去的内侍忍不住催促道。
“那在下便先进去了。”江知颐说罢,冲柳萋萋一拱手。
柳萋萋点了点头,目送他往正殿的方向而去,旋即折身走了几步,却似乎踩到了什么,让开脚,弯腰拾起。
这是一只很寻常的月白色荷包,掌心大小,里头似乎放着什么小物件。
她猜测此物或是方才两人险些相撞时自江知颐身上掉落下来的,转身正欲喊住江知颐询问,却是倏然怔在那里。
她朱唇微启,震惊地看着那荷包上的穗子,穗子中央,恰被编成了一股一股。
和那日苏临轩拿来的芸签上的穗子一模一样。
亦和她幼时,哥哥亲手为她打的一般无二。
第84章
柳萋萋指尖微微发颤, 忍不住抬首去寻江知颐的身影,然那厢已然步入殿中,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