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鸡拜完神,周涯给员工们发开年红包。
受年前那事的影响,大家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不知今晚会不会有人再来闹事。
而且这件事在镇上已经稍微传开了。
话语很容易在口口相传中变了味,明明他们是受害者,可也很容易让别人觉得来他们店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乌烟瘴气。
阿丰忿忿:“反正再来一次的话我就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再进去蹲多一次!”
周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再给我瞎说?”
“哎哎哎……打人不打头……”
“你脑子都是水,帮你拍掉一些。”
见自家老板老神在在,众人也放松了许多,开始各干各活。
张秀琴今天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看向周涯的目光闪烁。
等到三点多一筐筐啤酒送来,周涯出来帮忙整理酒水,张秀琴趁旁边无人,找到机会跟他说话:“周涯……”
周涯“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张秀琴有些吞吐:“方珑怎么今天没来啊?”
周涯抬眸:“她昨晚睡太少,我让她下午多睡一会儿,傍晚再过来。”
若搁以前,这句话听着没什么毛病,像兄妹情深。
但今天张秀琴听出了不同的情绪。
她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尤其年轻时,她其实和方珑的性子很像。
可一对上周涯,她总会不知不觉把自己放软放低,做事说话都不那么强势。
——周涯的前女友属于温柔婉约类型的姑娘,而周涯光站在那里就是硬汉,张秀琴以为,他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友。
原来不是。
张秀琴叹了口气,决定不再伪装自己。
她直切主题:“周涯,你很喜欢方珑吧?”
周涯一顿,红色啤酒筐沉甸甸,搁下时玻璃瓶擦碰出声音。
他直起身,大胆承认:“对。”
张秀琴心中明了:“……不是家人的那种喜欢,对吧?”
周涯很快“嗯”了一声。
张秀琴浅笑,掐灭了心里最后的火花,缓声道:“昨晚我也在‘88’。”
周涯忽然就明白张秀琴为何会突然找他说话。
张秀琴低头没看他,继续陈述:“我那时候在大堂等位,瞧见你和方珑从里头走出来,想跟你们打招呼来着,但……”
但她看见方珑牵着周涯的手。
而周涯也乖乖让她牵着,跟在她后头走。
张秀琴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涯,一身铠甲都卸下来了,温柔内敛,和平时人前的刚硬模样天差地别。
倒不是说兄妹之间一定不能牵手,世间没有这个规定。
可张秀琴那瞬间觉得,他们两人的世界里,那一刻只能看到彼此,容不下其他人。
终于卸了心头大石,张秀琴长吁一口气,看向周涯:“那你们现在,还是兄妹关系?”
周涯没有一丝不耐,相反,他认真回答:“是兄妹,也不是兄妹了。”
张秀琴早已猜到:“你们打算公开吗?”
“不会刻意宣布。”周涯一手撑着酒水柜,想了想,说,“还是以方珑的意愿优先,她如果不想太高调,我会配合。”
周涯之前不敢在方珑面前显露心意,是因为他担心,如果方珑对他没有男女方面的感觉,那他俩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尴尬。
如果因此连兄妹都没得做,周涯宁愿一直装聋作哑。
二来小镇闲话多,尤其男女之事极其“受欢迎”。
谁家男人嫖娼被老婆打,谁家寡妇有了新欢,成了大家喜闻乐见的话题。
如果他和方珑交往的事被人知道,估计不出三日,就会成为大伙儿茶余饭后的碎嘴八卦。
他自己是无所谓,但他听不得方珑被编排的闲话。
一句都不行。
就像昨晚在KTV,他只想把江尧那张烂嘴撕掉。
“好,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张秀琴拂了拂波浪卷发,忽的笑得明艳,“不过我也没什么机会和别人讲你们的八卦,我打算下个月离开庵镇了。”
周涯略微讶异:“你要走?”
“对,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我那堂妹么?原来小姑娘挺有自己的想法,她想去大城市闯闯,我打算和她做个伴。”
“打算去哪儿?”
“珠海或东莞吧。”张秀琴声音低下来,意思倒是直白,“而且我年龄不小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我也就不在这赖着了。”
周涯没再留她,点点头:“行,那我提前先祝你一切顺利。”
张秀琴淡淡一笑:“谢谢。”
傍晚,大排档早早亮了灯。
晾凉的鱼饭一筐筐搬出来,和生腌们一同亮相于灯下,码放得整齐。
后厨在做最后的备料,方珑也忙着给骑楼下的桌子裹塑料桌布。
今晚风有点儿大,桌布一直被拱起吹开,她费好大劲才绑好一张。
张秀琴走过来:“我来帮你。”
“耶,谢谢姐。”
“客气。”
两人配合,很快把其他几张桌子都裹好桌布。
张秀琴突然开口:“方珑,对不起。”
方珑一怔,满脸疑惑。
张秀琴坦诚道:“除夕前那晚,你给那群人送酒的时候,我有预感可能会出事,但我没过来帮你。”
她也认识方珑有几年时间了,和大排档的其他人一样,大家都当她妹妹看待,所以那晚出了那种事,张秀琴一直如鲠在喉。
明明她自己卖酒的时候,最害怕这种客人。
她再次向方珑道歉:“抱歉,让你遇到不好的事。”
“天,吓我一跳!你这么严肃,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方珑笑了笑,“那破事我早就甩到九霄云外啦,你也别放心上。”
张秀琴能理解周涯为什么会喜欢方珑。
女孩敲碎酒瓶挡在周涯面前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一刻张秀琴就知道,谁都走不进周涯的心里了。
他心里的那个位置,会一直被方珑占据。
成年人会在许多个瞬间停下来,思考犹豫那么几秒。
说这是长大换来的成熟。
方珑是不够成熟,但正正因为这种孩子气,她拥有许多人都已经缺失的勇气。
张秀琴很羡慕她这种“勇”。
这一晚,大排档生意极好,比过年前还热闹。
桌子总是满的,上一波客人结账,还没来得及清理,已经有下一波的客人坐下。
周涯今晚把后厨交给其他厨子,自己在冷摊上负责斩卤味和生腌。
方珑总忍不住偷偷瞄他。
大冬天的,他穿件短袖,还能满头大汗。
刀起刀落,银光烁烁,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
还不爱说话,点点头,挥挥手,其他人就知道要送去哪儿。
唔……好吧,不得不承认,干着活的周涯是还蛮有型的。
十点多的时候,来了一桌客人,是任建白领着一帮同事来吃宵夜。
周涯有些意外,问任建白:“你怎么没跟我说你要来?”
任建白搭他肩,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哎呀,来给我好兄弟撑场子,不必多言。”
“热死了,滚滚滚。”
周涯嘴里嫌弃,但还是把酒水柜上私藏的茅台拿了下来,给了任建白,“拿去和同事一起喝。”
任建白佯装惊讶:“周老板,这可使不得,我们是人民的好公仆,不能收受群众利益的。”
周涯笑骂:“不要拉倒,还给我。”
不用任建白多说,周涯明白他的用意。
包括今晚来帮衬的街坊,许多都是老主顾带着一家大小来吃饭,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很多小镇青年翅膀长了两根毛就恨不得往外飞,但周涯恰恰相反。
他没什么崇高理想、远大志向,他就想在这个小镇里扎根。
扎根,往下深深扎根。
小时候,有些小孩知道他是弃婴,会问一些让他厌烦的问题。
例如,你想不想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例如,如果亲生父母来找你了,你要不要跟他们回家。
他选择闭口不言,因为他那时候还无法确定自己心中所想。
如今若有其他人再问,他便会答,不想,不会。
这里就是他的家。
夜深了,店里依旧热闹,碰杯声不断。
周涯站在骑楼下抽烟。
望着一室烟火,也许是被烟熏过,他的眼眶有些许湿润。
方珑走过来,趁没人注意到他俩,用脑袋撞了下周涯的手臂:“喂,你怎么啦?”
周涯低头看她,胸腔里的情绪翻涌得更猛烈了。
他把指间还剩一半的香烟弹向下水道盖,不顾其他人,牵住方珑的腕子,带着她往旁边小巷走。
男人步伐很急,方珑几乎得小跑起来。
她皱眉压着声音问:“发生什么事啊?!”
周涯不出一声,走到自己的摩托旁才松开她。
方珑还没站稳,就被周涯抱到摩托车油箱上打侧坐着。
墙上壁灯一直没有人来修,时明时暗,伴随着“滋滋”电流声。
周涯的声音也好似过了电:“想吻你。”
方珑一双杏眸睁得圆又大,一口气含在喉咙里,吻已经落了下来。
周涯来势凶猛,方珑一时承不住,推他打他都无用。
过了会儿,她伸手抱住他,轻轻扯着他背上的衣服。
巷口方向甚至还能听到阿丰哈哈大笑的声音,他们两人躲在暗巷,偷三分钟的吻。
夜风寒凉,但两颗心,越来越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