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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这样。)
    看着阿罗本的表情慢慢凝固,慢慢扭曲,张元空这样想道。
    前来赴宴之前,三张兄弟并非只在熟悉这连名字都还没起好的法术,林灵素因何而来?又将作出什么?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但还是不对……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口,即使有功,也难独占啊。)
    之前,张元和曾经猜测认为林灵素会找机会与阿罗本单独沟通,或巧取,或豪夺,以他的身份,有的是办法让阿罗本乖乖就范,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公共场合中,赤裸裸的提出要求。
    (等等,不对,他这样的话,难道是要……)
    张元空正盘算间,阿罗本已反应过来,微笑着道:“真人真是太看得起我们了,鄙教这一点区区的东西,居然也能够得到上宗垂青……”
    他说话时候,林灵素始终也是淡淡微笑,比阿罗本更显着亲切和气,等阿罗本说完,他才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本座有些好奇罢了。”说着又看向李纳挐,厉声道:“就为了这点子玩艺,你们居然闹出泼天的大事,逼反了朝廷制军,又引出上古异兽……真真混账东西!”
    说着,李纳挐并六名同门已同时起身认错,林灵素冷冷的,道:“且记着!”复又向阿罗本笑道:“小儿无知胡闹,是我神霄派的过错,自然算在本座身上,但这不死树到底是何等的奢遮物色,以至于赛甫丁等人不惜兴兵作乱,本座也实在好奇的很,所以想看一看。”---说到这里时,不仅阿罗本,连拂多诞和苏鲁支的脸上也惨白一片,完全没有血色了。
    (居然是借此发难。)
    心下暗惊,虽然猜到林灵素必然发难,却没想到他竟然劈头便加上这般泼天也似的罪名,这番话若被官府当真时,自阿罗本以下,景教高阶人员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的别想活命,便是祆教、摩尼教,三停性命当中,也须得折去最少两停。
    “林真人。”
    犹豫再三,阿罗本试探着开口,表示说有的事情上,可能存在误会:景教一向以来,都是忠君爱国,赛甫丁等人凶性难改,不服教化,那是他们的缘故。
    “与我景教,确实没甚么关系的。”
    “哦,原来如此?看来倒是本座误会了呢。”
    依旧笑的云淡风轻,林灵素道:“阿法主,就在刚才,本座突然又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
    阿罗本陪着笑,道:“林真人法通天地,简在帝心,所经所历,都是天人行迹,我等洗耳恭听,以广见识。”
    “本座当年,刚刚开始陪陛下说法修行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位梨园子弟。”说着,林灵素环视周围,笑道:“说起来,虽然已是二十余年前的旧事,但现在回想,彭藿光的模样,仍然宛在面前呢!”
    那是当时宫中极受宠的伶人,帝大中喜欢他到了几天不看他演戏,听他说笑,便觉百事无趣的地步。宫中宫外,都知此人乃是皇帝第一个心爱的亲近,内侍外臣,都敬他三分。
    “后来,有一天,他向陛下代人求官,陛下笑着拒绝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不止一次,有时候,彭藿光会识趣的退后,也有时候,他会笑着想法讨帝大中开心,然后重新提出要求。
    “那天,他就又重新提了一次。”
    但,那天,他不知道是因为精力不够,还是因为有事情分了心,并没有把讨人喜欢的全套功夫作到十足。然后,当时还很年轻的林灵素,便眼睁睁看着帝大中微笑着点头,把侍卫们唤到近处,让他们拿下了彭藿光,抓着四肢,举起来,摔到地上,再举起来,再摔到地上……就那样生生的摔死在了诸人面前。
    ……整个过程中,帝大中一直在从容微笑,没有流露出任何怒意。
    “我自当年得陛下赏识,入宫中说道,至今已二十六年。”
    依次注视苏鲁支与拂多诞,最后将目光停在阿罗本身上,林灵素淡淡道:“二十六年来,我没有为私人事情向陛下求过任何恩典。我的一切,都是陛下赐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给的,不能辞,不能让,陛下不给的,不能争,不能抢。”
    “阿法主,你明白了么?”
    (原来是这样?!)
    恍然大悟……看着同样满脸“恍然大悟”的阿罗本,张元空相信,这已在大夏浸淫数十年的老传教士应该同样明白了。
    (国家正祀……三夷教前些日子借势发难,果然是触到了韩大人的逆鳞!)
    很快,阿罗本便收起脸上尴尬神色,向韩沙告退,苏鲁支与拂多诞也先后辞去,再过一会,夷、夏商人渐渐离去,浦寿庚向韩沙单独告罪后,也先行离开,浦寿鋷倒是留了下来。韩沙对他确实很是喜欢,笑着谈论诗词,两人说到入港处,脱略形迹,各各拍案高呼,举杯痛饮,也不管溅了一脸一身的酒浆。
    “林真人。”
    周福海陪着汪守节,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候,林灵素倒也没有崖岸自高,笑着答应了。并没显出看不起两人身份的意思---要知道,以他身份,便是林、柳、陈、汪的家主在此,也一般只配如此恭敬,以汪守节现如今的身份,便是连问候一声,也还欠资格的。
    汪守节倒是个上得了台面的,见林灵素似有提携后进的意思,便放得颇开,攀谈问候,落落大方,还随口说了个笑话,倒是将气氛活跃了不少。
    “若论到对武荣地方熟悉,二位自然远胜于我这几个徒弟。”
    笑着与汪守节对饮了一杯---自然,有一方只是浅浅沾唇---林灵素问汪守节,以他们对景教的了解,下面,是会面对现实的可能性大,还是会铤而走险的可能性大?
    “请真人放心,阿罗本必定恭顺从命的。”
    今天也颇吃了几杯酒,周福海脸色红扑扑的,笑着说,如果是祆教苏鲁支那样听到“异端”两个字都会发狂的疯子也就算了,阿罗本,那却是最知道进退的人了。
    “景教本来就是夷教中身段第一柔软的,国朝只有指鹿为马的事情,他们却有指鸡作鱼的事迹哩。”
    原来,景教规矩中,有“斋戒”之说,期间要戒绝肉食,但后来,他们慢慢传播,许多大人物信教后,觉得这规矩实在可恼,景教教廷便颁布规矩说,鱼类不是肉食,斋戒期间可以正常食用。
    “但人心无厌,这样子又过了几年,有人便开始觉得白肉终究不如红肉。后来,有个朝廷中的大人物,也是在教的,某次斋戒时候,没忍住口腹之欲,打了两只鸟来烧吃。”
    ……然后,在当地教徒们愤怒指摘他这种亵渎行径的时候,当地景教的最高负责人在第一时间,就把手按在圣经上,给出了补充解释。
    “仁慈的主启示我,鸟类也是鱼的一种,所以,斋戒的时候同样可以食用,无论是鸽子、阉鸡,还是剁碎了的鹌鹑,都是主赐福的可以在斋戒期间享用的食品。”
    “居然有此等事情?”
    呵呵的笑着,林灵素不住摇头,感叹道:“亵渎神明……真是亵渎神明!”说着已然站起身来。
    “林真人。”
    林灵素起身的同时,一直在和浦寿鋷谈笑的韩沙也将酒杯放下,站起来招呼,并再次挽留。
    “韩大人请放心。”
    笑着表示说,城外烛龙没必要担心太多,再过得几日,自然便会退去。自己另有他事,确实不能停留太久。
    “那,明日下官便安排为真人送行,这个脸,真人要赏,一定要赏!”
    对视谈笑,林灵素身形稳如磐石,韩沙却在不住晃动:许是因为今天高兴,许是因为刚才和浦寿鋷谈的投机,他实在也喝到有八九分了。
    林灵素笑着告辞,李纳挐等人随着鱼贯而出,三张兄弟也起身辞去,韩沙却是喷着酒气过来,拉着张元空的手,大着舌头道:“大真人,你可不能走,还有事情麻烦……”说着指向浦寿鋷,笑道:“这小子……居然敢和我拼酒……不知死活的东西!”
    “……这?”
    张元空心下微微不悦:送人一趟,倒是无妨,但自己难道是郡守府的僚吏下属?这种事情,难道是自己当作的?但他生性厚道,并没带在脸上,心道:“等会让这边的下人送回去好了,和一个醉汉置甚么气?”一边想着,一边随口答应下来,却见韩沙身子猛的一晃,向前扑倒,急忙抢上一步,扶着了韩沙。
    “今天晚上,烦你作个见证……那兀纳畏罪知过,要在浦府‘自杀’。”
    无比清楚的声音传入耳内,带着嘲讽,却显然没有任何酒意,张元空悚然一惊,再看韩沙时,已经醉到不省人身,歪在了自己身上---嘴角处还带着呕吐物的残渣,无论怎么唤他,都没有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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