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他根本不理会我。
被限制去学校,吴净就待在书房,像个木头人,没日没夜的画图、计算、画图、计算。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应答,连个眼神都不愿意施捨。
我苦恼了好几天,担心冒然地打扰他,会中断他的演算,影响他的研究结果。可转念一想,我还管他呢。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结果不结果?
靠数学改善了全体人类的生活,却搞糟了自己的身体,那还有什么意义?我这个人比较自私,我只要吴净好好的,其他人就自己照顾自己吧。
「阿净,吃饭了。」我一手打开他书房的门,一手端着为他熬的瘦肉粥,「吃点东西好吗?」
他给我的回应依旧是沉默。我呼出一大口气,先是将手中的碗放下,随后抽走他手中的笔。下一秒,他抬起头,用平静无波,却异常冰冷的眼神望着我。
吴净八岁就离开台湾,到我们十六岁,已过去了整整八年。纵使我们是从婴儿时期就相处在一起的青梅竹马,可八年的时光能以冲淡许多的亲暱,更何况他本来就对我很冷漠。之于他,我恐怕是个烦人又愚笨的陌生人。
声音尽量轻柔地哄:「你要吃点东西。」作为人类,必须吃饭和睡觉。总不能够一辈子都靠打营养针和吊点滴活下去吧?这样,还不如早点死了乾脆。
「出去。」
「要是我出去你就会吃东西的话,那我马上出去。但你不会呀!所以我要留在这看你吃饭,或者让我餵你吃。」
吴净抗拒地抿起双脣,别过自己的脸庞,不愿意配合我。
「阿净,吃点东西吧。」其实我的内心很无助,很不知所措。我想换做任何一个十六岁的青少女,突然被迫转换生活环境,只为了要照顾另一个十六岁的天才少年,都会感到焦虑难安。然而现实的情况,让我不得不坚强,「你吃一口,吃完我就出去,绝对不打扰你。」
或许是我太烦了,又或许是他想尽快获得安静。他微微张开嘴巴,我立即用汤匙勺一口肉粥送到他嘴里--没错,在他最惨最狼狈,最自我放逐时,我还真的餵过这傢伙。
而为了遵守与他的约定,看着他彻底吞嚥后,便迅速离开书房,还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从一口到两口,两口到三口……吴净越来越接受我煮的食物。甚至有时候,他会将我留下的半碗肉粥或麵条吃乾净。渐渐,他不再需要让医生过来替他打针补充营养,也不必再用点滴来维持生命。
虽然,他依旧不怎么爱与我说话。我们同住一个屋簷下,每天的交谈不超过五句,多试我问他,他僵硬地回答,生疏得好像是完全不熟悉的社区邻居,见到面、点点头,连寒暄都不必的那种关係。
直到我待在美国的第四年,那年的冬天很冷,冷到我不小心得了感冒,夜晚发烧到三十九度半。
身体疲惫不堪,躺在床上微弱地喘息,脑袋还不禁想着要去给吴净准备早餐。要不然我破坏了他这个习惯,他之后又有藉口不吃早餐,那该怎么办呢……
我不停用意志力支撑起身体,好不容易能坐在床沿,突然听到三声「叩、叩、叩」,随即我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来不及惊吓,就恍惚地察觉吴净站在门边。我皱起眉,努力聚焦,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需求--但当我看清楚他手里端着一碗正在冒烟的食物时,眼睛顿时感到模糊不清。
他却像是从森林迷雾中,走出来的小鹿,睁着亮晶晶的眼眸,蹲在我的面前,对着我喊:「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