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芒划过天际,隐藏在黑夜布帘下的万物被恶作剧般拉出躲藏的安全地带,暴露在短暂的白昼中,接着他们挣脱束缚,再次将各种扭曲面貌及不该存在这世界正常范畴下的怪异藏回幽色暗影之中。
壮汉刑警双手按桌,身子些微颤抖,内心接受了鬼魅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怪异命名,同时也对眼前老友的一番说词,抱持想要一窥真相的衝动。
「快起来,你这懒鬼!跟芥诚擦身而过是什么意思?那头有三种不同面貌的怪物又是怎么回事?照你这么说,那我不就是错失救回搭档的唯一机会了吗?」
「就是如此。」不理会老同学的质问,推理作家重新坐回身子,正因为了解眼前男人的个性,所以面临此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完全不为所动。
「记得我说过高芥诚消失在火灾现场的可能性吧?其中一点就包括了被怪物带走这个选项,或许该说,也只有这种解释是最合理的。如果要让你明白这点,现在开始我就必须将这头在黑暗中蠕动的巨大食人鬼做出剖析,至此可以将之分成几个部分。」
白夜站起身来,将落地窗前织有丁香花图腾,底色为透明灰样式的窗帘拉上,玻璃上已开始被夜雨沾湿,外头照耀着鹅黄色街灯的夜晚巷弄,有种朦胧的意境。
「就如同我刚刚所提出的『三位一体』,这头食人鬼区分为人、鬼以及……无法归类三种形式。」
「竟然还有无法归类的部分?」坤隆再次坐了下来,接过白夜递给自己的温奶茶。
「让我先就从一开始讲起。食用向人延带去的尸体是无法归类的部分,接着使高芥诚受伤及带走之的是人,最后这三种状态的结合就成了你在小道所看到的鬼。」白夜回到位置,杯中热气挡住他的慵懒神情。「也正如我方才所提过,目前被我们命名为焰鬼,且跟黄信扬接触过的那名神秘客,是左右这两起案件的重要角色,他正是担当三位一体中『人』部分的人物,我知道这样讲你还是听不太懂,那我用这个说法好了。
在综合我所举出,曾经存在黄家,也就是向人延他们口中的那具少了手脚,只有头颅、身体紧闭双眼的尸体,被称为『袋中的艺术品』的生物,从一开始它就缺少自行进食的能力,所以必须经由外力不停餵养,而餵养的食物也从狗尸现在演变为人类。黄家付之一炬后,它继续在海边小屋生活着,进食方式并没有改变,那你说,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让怪物、尸体、火焰同时存在一个地方呢?」
「必须要……三者都同时存在,因为怪物跟尸体是可以个别独立存在的物体,所以……火焰是得由某个人点燃,一开始这名神秘客也在那间小屋内,在那间堆满尸体的房间!这也是芥诚会被袭击受伤逃至厨房,还有逼不得已开枪的理由!」
「说对了,老同学。怪物等于袭击与进食,尸体等于供养与供物者,火焰则是引发及善后,如此用替换跟串联的法则做联想,整体的结论就是:神秘客一开始是处在辅助食尸鬼进食的角色,补助手法则是将其抱在身上成了两者一体的怪物。进食期间在发现高芥诚后,想要立刻杀人灭口,所以拿了刀具或其他武器扑近面前,两者上演死里追逐的戏码,最后在背对厨房气窗当下,因为外头的灯塔、月光或是船舶的光芒,就像刚刚外头的雷光闪耀效果,使得原本抱住怪物的神秘客两者真面目现形,两张脸庞出现在高芥诚面前,又由于当下情况混乱与恐惧,令他误判了怪物头部在下,本体被光影效果而放大,于是终于朝对方开枪。」
「等一下,白夜。这样讲的话,如果抱着怪物的神秘客只是因为外头的光放大身形,那子弹打中他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不是吗?」
「这当然就考虑到刑警的本能与常识了。」白夜嘴角上扬,此番话像是提醒也像在嘲弄坐在对面人物自身的认知不足。「在未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而且当事人可能也跟案情有不可否定的关係,警察很少会当场将对方击毙,即使有被反击与危及性命的可能,通常还是会以让对方负伤为前提。
在大部分器官都集中的身体部位,开枪的人会尽量将子弹射击位置瞄准在手跟腿部,先使对方的行动跟攻击力道减弱,争取接下来的反应时间,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现场找不到高芥诚那唯一一发消失的弹头跟弹壳,还有为何逃离岸边的怪物,会用缓慢的速度与你交会在丛间小道上。」
「要是我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射击头部……」
推理作家对老同学的个人见解感到不以为然,紧接着说:「然后第三部份就在此时出现了,也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你所错过能救出对方的机会。」
「你该不会想说……」陈坤隆双眼慢慢睁大,联想到一个自己不敢置信的可能,语调接着微微上扬:「难道对方就这样背着我的搭档离开且经过我面前?所以在小道上我看到的那头巨大怪物,就是三者体型的累加……也就是你所说的三位一体!」
白夜点点头,刚好一道雷光闪过,数秒后雷鸣随之而来。
「可是……」
「我知道你想讲什么。如果兇手一开始就想灭口的话,那就让高芥诚昏死在火灾中被烧成焦尸就好了,另外中弹的身躯有可能搬动175公分身型的刑警吗?为何不让食尸鬼安静的把对方吃掉就好?
那现在我换个说法。比起留下更多的蛛丝马跡,连同尸体都处理得一乾二净,会不会来得更加安全?只是如此一来,火灾跟消失的刑警就会成了矛盾,所以此处可以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那间房子是不可以曝光且必须将之完全摧毁的,其中必定隐藏了什么足以查明与之相关的线索,相信火迷宫一案的目的也是在此。这两场暗夜之炎,都是为了隐藏某个祕密而引发,中间当然也牵扯到日后你可能成为被追杀的目标,还有放在我们面前这个铁盒子的秘密。
无法让食尸鬼吞下肚的原因,这点尚不清楚,但从受伤仍可以搬动一名刑警这点来看,神秘客的性别确定为男,身高约莫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且受过一定的重量训练或曾经学过紧急救助的医学知识,意外的情况也可以设想子弹未伤及重要部位,但从以上都可以判定,对方在与你一对一的情况下,仍保有胜算的可能。而且,既然他带走了高芥诚刑警,自然手枪会落到他手中,这点请你日后谨记也须提防,也是我一开始提到,你可能会被自己所熟悉且是高芥诚身上的某样物品所伤的原因。」
坤隆不甘心的将热奶茶一饮而尽,脸色始终没有好点,宛如可以随时上场杀敌的古代武将。
「所以我要在这里重申一点,无论是我们出马,还是等待警方带来的消息,高芥诚成功生还的机率可能不过百分之三十,即使神秘客是因为某种目的保留对方性命,但时间拖得越长,高芥诚的生命就越没有保障,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倒是说得一派轻松……我相信警方现在也一筹莫展吧!」坤隆突然念头一转,捱近身子质问:「白夜,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这头怪物不会活活咬死芥诚?如果神秘客日后想以『不可避免怪物的失控』此说脱罪或减轻罪刑,那……」
「不会的,老同学,这一点是不可能的。」一脸充满自信的青年与刑警四目交接:「你可以想想,自火迷宫案开始,那头食尸鬼吃下了什么东西?无论是黄信扬委託向人延的供尸,还是之后你们在海边小屋看到的学童尸体。」
「都是吃尸体……白夜!人少了四肢真的还可以生存下去吗?还有,真的会有以吃人维生的怪物?」
刑警在恍然大悟同时,提出这个不似原本崇尚科学办案的他会问的问题,从语气也可以听出那藏在坚强外表下的不安。
「同学,食人文化一直都存在这个世界各地,特别是过去的亚洲,古代的中国、日本等国都有文献纪载。从袋中的艺术品这点看来,已经可以排除此案食用人肉的怪物为非人类,但我们不能肯定人吃人这种可能性、动机还有行为是不可以成立且不能存在的。
一些小说、史籍纪录,人在饥荒、战乱或是因个人癖好、幻想及异于常人的念头驱使,都会有造就此种同类相食的行为。无论是古代或是近代,皆有出现过利用活人当作献祭给神明后,令族人食用被当成祭品的人类肉身仪式。
近代因为迷恋某号人物,而将对方吃下肚的例子是曾经发生过的。比如有着恋物行为的连环杀手fritzhaarmann、日本人佐川一政,甚至也有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相约出门杀害对方并食用其肉体。食用人肉的罪犯长也因属刑责上无法归类的犯行,常被使用杀人罪来定罪。
中国正史记载过北宋末被当成食物的男子称为『饶把火』,妇人少艾者称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全部又都统呼为「两脚羊」。
有些事实并不会令人感到讶异,令我们感到讶异的是它们平常总是离我们非常遥远,而在某一天它又是离我们如此接近,在那时候我们才知道,长期的认知并非自我欺骗,不过是无法去设想体会罢了。」
见到眼前青年用冰冷口吻诉说着血腥歷史,坤隆的胃猛然感到一阵翻搅,彷彿来到一名陌生人家中,强迫自己听入一则荒诞故事。
「接着要说的是你提到少了四肢的人类,它同样有少数存在过去及现在的纪录。
被去除手脚的人被称为『人柱』、『人彘』、『不倒翁』等多种说法,无论过去歷史的酷刑,还是近代的绑架、谋杀事件都是有活生生的案例。日本作家江户川乱步也曾经创造出『芋虫』如此畸形、荒诞、恐怖又充满猎奇色彩的故事。
失去手脚的人类能生存下去的机率或许比正常人还低,寿命也短得多,但如果无论何时都有一名人在旁照顾及辅助其进食、排泄,其实就像养着一隻在地上蠕动的巨大虫体,极其变态的人物甚至会将其送入怪奇博物馆或马戏团中,当作生财利器。
古代中国西汉的戚夫人,由于貌比西施、身材修长,擅长各种琴艺书画又因其曼妙的舞姿,深得刘邦宠爱。但刘邦死后便被吕后製成人彘,她除去四肢、挖去双眼,被用药燻聋双耳并割去舌头破坏声带。
人类的残忍作为不胜枚举,虽然不排除有着天生疾病与残缺的患者,但无论是过去或现在我们所遇上的事件,相信其中势必有参杂在不为人知黑暗面中,需要我们参透的扭曲真相,而且那个真相恐怕是接近常人无法触碰的神祕领域,这也是我一开始对你们提出警告的原因。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人有时候为了自保跟避免麻烦会选择视而不见,虽然会继续姑息那些魑魅魍魎,只是却不能否定这个世界需要这些混沌面,才可以得到平衡。」
待白夜语毕,很长一段时间徒留雷雨声响在冰冷的空气中,一人闭上双眼静静沉思,一人起身将茶具放置流理台,这场沉默在一阵巨大雷声再次响彻天际,客厅吊灯因短暂回路异常闪烁不定后终结,刑警首先划破沉默。
「但是,我并没有打算要放弃的意思。」
「我也是,老同学。」
白夜背对访客,然后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坤隆理解这是他的一贯作风,那样的冷漠中藏有无比的坚定与自信。
「既然我身边的人遭遇到了危难,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前面洋洋洒洒讲了这么多,不过也是想解释这头食尸鬼说到底仍是食腐生物,如同荒野上的鬓狗罢了。」
「只是这头疯狂的鬓狗还有个主人能够驯服且带着牠呢!这才是让我们棘手的地方吧!」
「也该时候把你带来的秘密公开了,那个曾存在黑色小屋中的生锈铁盒。」
坤隆将失踪的搭档遗留下来的唯一线索移至面前,小心翼翼扳开盒盖的獏样宛如即将释放出令人出乎意料的灾厄与诅咒,此时白夜靠在流理檯前,静待雨夜中穿插的滂沱变奏曲。
一张用着黑色与红色蜡笔,像是经孩童手笔绘製而成,上面佈满脏污纸质为牛皮且皱巴巴的地图。
一张有着人物脸部被挖空的照片,从外表可以看出是套着破旧透明识别证套,某间小学的学生证,上头还有用签字笔写上的主人姓名:南茧华。
「这到底是……」
坤隆拿出躺在铁盒内的最后一项物品,那是一张被折叠起的泛黄信纸,上头沾染上不少血指纹,胆战心惊的感觉不由自主爬上他的心头,紧张与诡譎的不安感,像突如其来的深夜访客强行夺门而入!
一道修长拱着身躯的漆黑剪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雷光交错的雨夜中,与屋中两人相隔一扇落地窗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