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声,她一言不发地坐在我旁边,我和她的座位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高中的第一天就有一群人争着抢着跟我交朋友,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脸,还是我的气质,亦或者是因为我背后的温家。
不管是哪一种,我都觉得烦躁,一张脸黑得快要挤出墨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周围的人却没有半点眼力见,仍然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这时候我希望她能帮我出声赶走那些人,可是没有,她依然低着头,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我有些生气了。
还好这时候老师进来了,周围的人便一溜烟跑回自己的位置,我这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其实我才不会破口大骂,她也不像表面那样无动于衷。她仍然低着头,只是握紧的拳头和微颤的后背都告诉我她远远没有表面那样镇定,我轻轻叫了她一声,她立马抬起头,含水量过高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向我,就像我家每天都等我喂食的小狗幽怨地抱怨我为什么看其他小猫小狗。
说起来我跟她认识六年了,和她做彼此最亲近的好朋友也有三年。跟她做朋友其实挺开心的,她什么都会想着我,也足够了解我,是我迄今为止结交最久还不厌恶的人,当然那是在一个月前。她曾陪伴我度过很难熬的一段时间,期间给了我无数的安慰,她一直对我很好,我说一她从不说二。她做过最忤逆我的事情就是在初二那年突然抱住我,说她喜欢我,那时候我很难过,没分出心来回应她,她抱了我一会,也许是觉得尴尬,也许是怕我生气,很快就讪讪地松开手,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跑开了。
后来她再没有提过喜欢我这件事情,倒是我时不时地调侃她。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脸就会迅速地变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把我逗得开心极了。至于喜不喜欢她这件事情我从来没给过她正面的回应,不是想吊着她什么的,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喜欢,在我看来,喜欢太廉价了,今天喜欢明天就有可能不喜欢,就算明天也喜欢,后天也可能不喜欢。总而言之,我对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东西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别人喜欢我就让她喜欢呗,喜欢别人太累了,不适合我。
抛开一切理性,或许在某一个瞬间我是喜欢她的。在她低头专注写作业的时候,在她心无旁骛看向我的时候,在她被荣誉簇拥仍第一时间飞奔向我的时候……这种时候太多了,以至于我以为这就是常态。既然不说喜欢她就可以得到她的虔诚,那干嘛费劲去喜欢她呢?又累又掉价。但是总归她对我是特殊的。
其实我跟她还是很有缘分的,小学六年是同班同学,初中三年是最好的朋友,就连高中都是同桌,该说我们俩被月老签的红线绑起来了,还是说我们俩必定有一段孽缘呢?哦,对了,我那个便宜老爹的出轨对象和她妈还同一个名呢。
听说我爸妈以前是一对神仙眷侣,我爸爱我妈爱得要死要活的,用尽一切手段追求她,那时候我妈家有钱有地位,看不起我爸那种穷小子,肯定是百般不同意。但我妈不知道哪根筋搭住了,偏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又是割腕又是绝食的,放出狠话说这辈子非他不可。外公外婆就她那一个女儿,她又倔得很,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于是就只好由着她了,收我爸做了个赘婿。婚后靠着娘家的扶持,我爸的事业蒸蒸日上,外人看来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
生我之后,我妈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了,她开始严格管控我爸的生活,大到什么时候上班回家,小到穿什么衣服,用什么牙刷,我妈都要管一下。其实我妈本身就是一个掌控欲强的人,她对我也一样严格,无微不至地把控我成长的每一个阶段,我曾经恨过她,但现在我很想她,她是第一个给予我全心全意的爱的人。
我爸后来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酒精一喝,精虫上脑就跑到别人床上去了。我妈知道以后气得快疯了,开着车就不管不顾地往某个酒店开,谁都拦不住,然后就发生了最俗套的一幕,她出车祸死了,死的时候曾经对她许下山盟海誓的男人还在和别人上床。接到我妈的死讯时,我在上课,班主任行色匆匆地把我叫出去,她就看着我走出去,什么也做不了。哦,对了,她叫谢凝。
我外公亲自来接我,送我到医院见我妈最后一面,当然见到的是尸体。血水把盖着的白布都染红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红到极致是黑的,直指死亡的黑。
外公强忍着悲伤,他跟我说这就是爱情的下场,他让我记着我母亲的惨样,永远引以为戒,永远不要相信所谓的爱。我就说喜欢都是狗屁吧,爱别人就是自寻死路。
我说人就是贱嘛,得到的弃置不顾,失去才知道拥有的珍贵。我爸清醒之后那叫一个悔恨交加,声泪俱下,在我妈坟前哭得情真意切,一直恳求我妈原谅他,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我想我妈只会更恨他的虚伪。他又去恳求外公,说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好好照顾我,弥补他犯下的过错。我只觉得恶心,多看他一秒都会想起红到发黑的血和我妈的尸体。外公基于种种考虑还是同意我交给他照顾,我也知道那是最好的选项,没说什么也同意了。
后来他倒是对我挺好的,和我妈的教育方法不同,他出于愧疚,几乎对我有求必应。但是我仍然很恶心他,每次看到他的脸我就恶心得想吐,任他再低三下四地和我说话,我们一天到晚也对不了几句话。
那段时间,我活得浑浑噩噩的。谢凝可以说是黑暗里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