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鼓风之声如同挽歌,另人哀绝。
尽管来年的复苏向着万丈冰点下的深渊里投入了种籽,但是对于在冬女神怀抱里失去知觉而无法抗衡的亿万生灵,却持续在白色的摇篮里步向永寂。
他们的灵魂一定是雪人,火药的光华非但无法温暖,反而将其化做一滩黑水。
迎面撞击在窗户玻璃上的夜风在夹缝中尖叫,却像焦急的少女之音,在屋子里温热的黑暗中徘徊,仿佛是被屋内两人身体中散发的清冽北国气息吸引,要带他们同行。
伽西头痛欲裂,刚刚遭受的重击使得他的四肢抽搐着不听使唤,他拼命从地上撑起来,拖着自己的身体靠到床沿上,不解地望着突然狂躁失控的弟弟。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抛弃我,哥哥?
伽鲁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在震颤。每个关节都磕得嘎嘎作响,他遥遥晃晃地逼近刚刚回过神来的伽西,耳朵像是被塞进一台切割机般,尖锐的声音震得他眼睛和鼻子中的血管肿胀发痛。此时他的脑海里,不停回放着被当时克雷托强暴的画面,像被一只饿狼活活啃食掉,从隐秘的部位划开腹部拉出内脏,体内仍旧记得每一寸的痛楚,除了能继续和伽西生活在一起的承诺,没有什么可以麻痹他承受完被凌虐的整个过程。
“那个恶心的败类……也碰过你的身体吗?他把肮脏的那玩意儿捅进你嘴巴,射得你满喉咙都是腥臭的体液,你竟然用那样的嘴吻我?”
背叛。
一种强烈地,无法控制的被背叛的狂怒,让他根本来不及想象伽西委身于人的出发点是对还是错,惟独由此诞生的恨意,混合着对不幸的过激反应,对哥哥已经扭曲的独占欲和保护欲,将残存到此的最后一点精神防线彻底摧毁了。
他扑上去,狠狠揪住伽西的头发,将他的头撞到桌角上。一股烫热的液体顿时像破土的细泉,顺着额头染满眼窝,将他的视线模糊了,紧接着他被无情地踢倒在地上,双手被扭到身后,搅紧的床单随即一圈圈缠绕到胳膊上来。
“……求你,不要打脸,”伽西语气微弱地说着,自暴自弃般一动不动,任由弟弟故技重施地开始这个漫长的,只能数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而度过的夜晚,“会被发现的,明天我还有任务……”
话音刚落,他的右脸就挨了结实的一记,对攻击所产生的自卫反射似乎还留存在肌肉里,他的双腿拼命地蹬了蹬,使得身体缩到了更靠墙角的位置。而下一秒伽鲁却跨到他腰上,使他的上身完全无法动弹。
伽西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反应地望着弟弟抓过放在床边的一只皮鞋,用力地,一次次重复地砸在他的头上和脸上。他的全身因为这冲击到大脑的打击而抽搐,却因为每两次打击中间隔的时间太短,而根本没有感觉痛楚的间隙,直到在这无止境的机械钝响中失去意识。
当伽西从昏厥中醒过来,眼睛几乎因为肿胀而无法睁开,残留在脸上快要裂开的剧痛,和脑振荡出现的晕眩,都远远比不上皮肤所感受到的极端寒冷那么可怕。
当他发觉自己被扔在弟弟房门前的地上,全身已经被冻得几乎麻痹了。呼啸的寒风此时虽然已经停歇,但是完全死寂的黑夜却更加加重了寒气的压迫。差一点,他就真的在这样的严酷的温度中长眠,而伽鲁紧闭的房门告诉他,不赶快滚开就只有冻死,再没有上次一般被救回去的幸运。
他拼命挪动起不听使唤的手脚,摔倒了两次后,才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能定住神,喉咙里一股血气冲出,嘴里已经松动的一颗臼齿便掉落到地上。
伽西紧紧环抱自己失去体温的身体,僵硬地移动到不远处的一间仓库里,拉紧了单薄破旧的铁门后,他一头栽倒在角落里的一堆干草上,拼命将干硬刺人的草刨到身上,覆盖住开始剧烈哆嗦的肩膀和腿。
这样才稍微定下心来,他深深地喘着气,脸上淤血肿胀,被青紫和黑红交错遍布的皮肉,完全扭曲了他原本流畅清晰的轮廓,即使用指尖轻轻碰触也刺痛难忍。以这种样子,第二天的巡逻任务,无论如何是不能参加了,他的内心担心着这样的事情,却并没有陷入更深的痛苦里,也许对于伽西来说,弟弟的行为已经在他习惯的范围之中,今次只不过加重些许罢了。
他放松力气平躺,不再勉强劫后余生的身体,呆呆地望着仓库顶上的一小面高窗。被框住一方的夜空透进来,像条浩如烟海,缓缓流动的黑河,若是在极圈以内的家乡土地上,便会看到破空而落的层层极光,那或是女神床前缥缈的纱帐,却更像河中集体迁徙,鳞甲闪烁的鱼群。
这样的夜晚,兄弟俩常常坐在自家帐篷的门口,当这光的触手偶尔垂落,他们养的几只雪橇狗,便总会冲上去追赶撕咬一通,笑得两人前仰后合。
伽西在头昏导致的思维混乱中渐渐睡了过去,以为下一次睁眼就可以看到那窗中落下的阳光,像撕碎诡谲的幻觉一般,消除恶梦残留在身体上的一切痕迹。
然而当他在半夜的的震动中醒过来,下半身接连传来一阵阵新的痛楚,如同薄利的刀锋般,清晰,新鲜,深刻。伽西呻吟着撑开铅一般沉重的眼帘,他下意识想挪动手臂,却再次发觉两只胳膊都被牢牢绑在头顶上方的房柱上。
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侵犯的时候,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是每一次克雷托对他不堪回首的折磨,而后伽西的视线穿过黑暗的掩饰,真正分辨清楚压在他上面,正在拼命刺进他体内的人的面容时,他惊呆了。
“伽鲁……?”他在对方毫不留情的撞击中痛苦地咬住嘴唇,全身的血液像是逆行,失魂落魄地念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伽鲁粗重的喘息透露着疯狂的决绝,他用尽全身力气进入他,不再节制的,就算以破坏那底线的情义为代价。因为脑子废掉了,混乱得,纠缠得一塌糊涂,没有办法缓解,没有办法疏通,现在不想理会那无用的一切只想占有他!
“他能够上你,我就不行吗?”
他冷冷回答哥哥的疑问,眼中不见往日的落寞,只有猛烈燃烧的绝望业火。
“怎么能……我们……我们是兄弟啊!”
不知是否体内的疼痛更加直抵心窝,伽西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水,他的声音同时变了调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弟弟泯灭人性的目光,竟还想要唤回他记忆中真正熟悉的伽鲁。
“少罗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吧!”伽鲁极度不耐烦,身体一个挺进的同时大吼着打断了他。
最不能碰触的禁地被毫无预料地踏足,伽西脑中猛然一炸,仿佛被瞬间掏空了般呆滞着。弟弟理所当然扔出来的这句话,原本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而已,但却终于完全摧毁了他灵魂的支点,把他所坚持,所信仰,迄今守护的,比生命宝贵,比尊严更沉重的内心寄托,付之一炬。
是亲人啊!让人极端脆弱又坚强的理由,是无以替代,一生中最最强烈的爱和羁绊,不容任何动摇和亵渎,就算是弟弟本人也不允许!!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伽鲁!……伽鲁!!”伽西悲愤欲绝地质问着对方。再如何忍耐,似乎一开始就是逃脱不掉的下场,最后这残酷的一刀,准确贯穿了他的要害,他的心碎了,最终被这个孩子一步步洞穿,揉成灰烬赶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结束了。从弟弟的口中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伽西的一切都像苍白的雪花,飞散的飞散,融化的融化。
2
玛玛塔,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是我内心战胜不了的懦弱使然,而发的荒诞恶梦而已。
伽西在早晨又一次醒来时,眼前的小高窗果然洒下了薄得透明的微光,却不是暖日的麦子黄,而是漫天鹅毛飞雪映射窗棱的青白。
梦?
衣服扣得端正,身体仍然平躺在草垛上,胳膊自然地放在两侧。遗留的惊惧让他猛地坐起来,深深喘了几口气。
他稳了稳情绪,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当他终于看见手腕上那两道清晰捆绑的痕迹,确认下身那私密入口的不适是真的存在后,那废墟之下仅存的侥幸,终于不可逆转地倾覆了。
呆坐了不知多久的伽西,故意等到了大部分士兵都开始外出巡逻的时间,他便如同行尸走肉般茫然地站起来,脱下制服的外套蒙住脑袋,以使他脸部触目惊心的淤伤逃脱同伴的目光。
蒙特的这季冬天似乎因为失去了所有住民的体温,而变得格外寒冷,清早便下起多年未有过的大雪,所幸满眼洋洋洒洒的柔细冰花降低了一路的能见度,伽西还算顺利地躲避着营区内的其他士兵,径直走到其中一栋宿舍的浴室里。他打开池子里的冷水开关将脸埋下去,希望这如同雪水一般刺骨的冷能够缓解脸部肿胀的部分。
之后,他抬头看着里面那一排空着的淋浴格间,不知不觉地走过去,慢慢脱下身上的衣服,试了好几个位置,才终于找到出水量最大的一个莲蓬,将身体埋进哗哗落下的水流中。
他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慢慢用手搓着身体。从肩脖,胸口,到腰际和大腿内侧,越来越用力,像是恨不得将那苍白的皮肤完全剥下一般,直到坚硬的指甲将皮肤擦出一道道血痕。
肮脏的伽西,肮脏的……
他在浴室中淋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手指和脚趾都泡得发白,起了褶皱。之后才有条不紊地擦干身体,一件件穿好衣服,依然用外套包裹住头部后,他出门朝伽鲁所住的那个隔离病房走去。
伽鲁,我知道,你现在很内疚。
那么,拜托你,对我说“哥哥,对不起”吧,就像以前你每次闯祸之后,主动道歉一样。
然后,我也一定会回答“没关系,”用我曾经一贯的态度。
我们就可以还像以前一样,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们都再原谅一次,就算昨晚的伤害是挫骨扬灰的,我们就用此后的一生来修补。
我可以做到,就算伤透了心,只要你愿意让我看到一点可能,我绝不会放弃。所以请你……对我说,只要你说那一句……
门是虚掩的。
刹那间心中的落空,就像是这依旧残留着对方身体痕迹的空屋一样。伽西失神地站在门口,胸口像是塌陷出一个窟窿,风撞到墙壁而翻卷起地上的晶亮花瓣,从背后毫无阻挡地穿透他,吹进没有开灯的阴暗室内。
再没有谁在这里等着他,等着他来挽救一切。幸灾乐祸的时间像突然在前夜加快了步伐,不给他们任何喘息,以及制止这场颓败的余地。
伽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挪动分毫,他无能为力地静止着,像堂下无法洗脱罪名的犯人,不用惊慌也不用挣扎,只等待着这段间隙后最后的宣判。
但很快,耳边的寂静渐渐被一些惴惴不安的喧哗替代,伽西听到背后很多双靴子踩下积雪时凌乱的吱嘎声,直到停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他于是拉下盖在头上的外套转过身去,看到一队佩戴有黑色叉型臂套的戒律队成员,这些军队的辅佐者与监视者,直接受制于统治阶级的忠犬们,戴黑色皮手套的手紧紧握着上膛的自动手枪,被帽沿遮蔽的半张脸之下,只露出刮净胡须后的青锈色嘴角。
他们之中领头的一个丝毫没有搭理茫然的伽西,径直越过站在门边的他进入到屋内。在搜查了床底和衣柜,确认这里空无一人后,他退出来,扶了扶帽沿,这才将狐狸一般敏锐多疑的目光投向伽西。
“脸怎么了?”他像是洞悉一切般带起冷笑,眼睛直直盯着对方似是平静的面容,即使是这样细小的压迫感,也常常能够逼走严密伪装,“和弟弟吵架了么?”
伽西的双眉微微一紧,很显然这个陌生的男人对自己的情况了若只掌,不常出现在人前的戒律队,这次这样成群的出动,必然是出了什么不可小觑的乱子。
“你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吧,别浪费我们的时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男人微微眯起的眼睛露出一线丧失耐心的凶光。战争时期的特殊性允许这些人尽可能严厉地对待出轨的士兵,他们通常不会放过任何与犯人接触过的同伴,何况是人尽皆知的亲密兄弟,对此时红了眼睛的猎犬来说,伽西简直就如同共犯一般不容姑息。
“我才想问你们,”暂时恢复思考能力的伽西,就算再怎么不在状态,恶劣的预感也脑海中迅速地升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弟弟怎么了?!”
“得了,我们没有功夫跟你周旋,”男人不屑地嗤了一声便走下台阶,招呼一旁的部下说,“把他拷起来带回去准没错,看你在审讯官面前还撑得了多久。”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这么恶劣的案子,我加入戒律队后还真没遇到过。区区一个下等士兵竟敢谋杀位在旅团长级别的高级军官,怕是让你们家人一起抵命也还不够!”
“你……说什么……?”伽西瞪大眼睛,无法相信刚刚听到的一切,他的理智已经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撞击,勉强抗住最糟糕的底线,没想到事实却一次次比他预料得更坏。他膝盖一软,后背歪倒在门框上,却在身体将要滑到地上之前,便被走上前来的两个人架住,戒律队的审判者们抓住他的双手,利落地掏出一副乌黑发亮的手铐。
伽西低着头,毫不反抗地任由冰冷的金属环上他已经脱皮的手腕,就在将要扣上之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制止。
“喂,你们搞错人了!”
菲昂司一边大喊着,一边小跑着赶过来,他毫无惧色地插进这群气势逼人的特殊执法者之中,看了一眼伽西不忍卒睹的脸和早已失去神采的黯然双眸,斩钉截铁地说,“他昨天下午回来是和伽鲁闹了矛盾,后来就来我这里住了,一整晚我们都在一起,喝了酒,还玩了一会牌,一连的好几个士兵都看见了,不相信的话,接下来一一查证即可,这样随便抓人可是有滥用职权的嫌疑。”
“你是哪里来的鸟,”领头的男人看这个无名的小兵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立刻来了脾气,要知道戒律队是连校官级别的军人都要畏惧三分的,更别替谁敢以近乎威胁的口气打断他们执法,“枪都没摸热过,管起我们的事情来了?等查清楚不关他的事的话,我们自然会放了他,你这样急于阻拦,反倒让我怀疑起你的动机了,嗯?不会也是个包庇的共犯吧?”
菲昂司不慌不忙地哼了一声,却否定不了此时的心虚,对方不愧是一群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应付的。就算这样临时的谎话蒙混得了一时,但恐怕那些答应作伪证的同伴们,一面对这些惯于问训的老手,也只能是乖乖交代保全自身了事。
这时,站在那男人一旁的下属突然靠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于是他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目光再次打量到菲昂司身上时,他别有意味地笑了,“原来如此……你是肖恩上校的家眷啊,曾经悖都最大的世袭贵族后裔,现在即将被重用的陆军司令,难怪,说话的底气这么足。”
虽然讨厌对方以略带讽刺的口气说出主人之名,菲昂司仍旧松了口气,至少对方会有所顾忌他的背景,不敢过于肆无忌惮。稍微有点常识的士兵都知道,倘若被带到供这群人为所欲为的审讯室里,不管伽西是否真的有罪,都必然是凶多吉少。
“长官!”正在对持还未化解之际,一个急急忙忙跑来的戒律队成员打破了僵局,他冲到这群人中,大声报告道,“机化步兵团下第三火力营的保障连有消息报上来了,几个士兵说,凌晨的时候有个满身是血的士兵,开走了一辆轻型运输车,强行冲破了营区的岗哨,往东南部的郊区外开走了……”
3
尽管朋友将身上的厚羊毛军大衣脱下来覆盖在他身上,伽西全身的颤抖也没有减轻分毫。
菲昂司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安慰往往代表对方还没到除翘辫子之外更惨的境地,但现在他想不出分毫该死的方法,能够说服伽西至少去逃避这命运,更别说去逆转它。
“听说是在半夜从寝室出来,摸黑到厕所方便的时候被割破了喉咙和颈动脉,断气之后身上才被捅了几十刀,下半身的命根子也被割掉,现场没能找到,估计是扔到下水道冲走了。”他平静告诉对方事件的细节,故意不去注视伽西的表情。两人只是冒着厚重的飞雪,远远站在被封锁的军官宿舍外,望着那个似乎还散发血气的黑洞洞的小窗户,“高级军官的宿舍都有整夜站岗的士兵,伽鲁似乎是从旁边的那棵树爬进四楼,然后在克雷托的房间外等着他的。他当时的思维一定很清醒,因为整个行动非常迅速安静,藏在厕所隔间里的尸体也是凌晨时候才被发现,一般士兵根本很难做到。”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在这里赞赏那孩子的出色行动完全不合时宜,于是也噤了声,偷偷侧过眼睛看了看伽西没有任何反应的脸,才无奈地吐了口气。
这时,刚刚检视过现场的几位军官从楼上下来,被随从簇拥着的他们神情凝重地出现在底楼的门厅前,当菲昂司发现就连此次镇压行动中的最高位首长──第八师的师长康奈少将也在其中的时候,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评论,一直静静站在身边的伽西便突然扔下披在肩膀上的大衣,箭一般地冲了上去。
“等……等一下!你是什么人?!”
伽西接连推开慌忙上前阻拦的卫兵,在所有人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康奈少将的面前,几乎是五体投地一般猛地扑到在他脚下。
“我是……我是那个犯人的哥哥!”伽西将双手平伸在头顶前方,额头和鼻尖紧紧地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尽最大努力地表现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他用尽力气大声喊着,以确保自己的声音能在突然骚动起来的人群中一字不差传达到长官耳朵里,“求您了!请您听我说几句话!无论如何……请您听我说几句话!!一分钟!给我一分钟就足够了!!”
“伽西!你这胡闹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还嫌我被你弟弟害得不够惨吗?!滚开!”话音刚落,被此事牵扯进来的一连连长便惊慌地跑过来,踢上去几脚后,见对方还是跪着纹丝不动,索性弯下腰去拉住他的胳膊朝门外猛拽。
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蒙了半晌的康奈,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制止了已经被这件血案弄得神经紧张的连长,并主动走出房檐可以遮挡的部分,在茫茫雪光的笼罩下,他低头望着脚下那半身陷在冰窟一般的雪地里,还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的伽西,雪花落在他温暖的手边化成露珠,虚幻的折射让他像是一个等待被圣灵迎接的虔诚教徒。
“抬起头来,年轻人。”他的声音不温和,却也没有刻意倨傲的寒意,只是如同沉淀在深涧里的大青石,经历无数流波的磨砺而仍然保有坚定的内核,“既然是下了决心来的,就得像个男人。”
“请你……让我去找我弟弟,”伽西抬起头,晶石般不含杂质的眼像连接着灵魂的根源,唇齿所传达出的微弱字句,却足以让那份觉悟不屑彼此身份的悬殊而直抵人心。只有以最纯粹的情义做燃料,才能引亮的生之火,热烈却让人心痛,竟然让康奈回想起从容赴死的战友眼中最后的光芒。
“请你让我一个人去,我保证,一定把他带回来接受审判,无论面临怎样的处罚都会甘愿接受!请不要让别的人碰他,伤害他!他只听我的话,我去的话,一定会比戒律队的人更快地带他回来!”
“你就是伽西?早已经有所听闻,果然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康纳回味着刚刚那一瞬间,被他升高的血液温度,无声地弯了下嘴角,挂满沧桑的脸上随即恢复了严肃,“你可清楚,如果让他逃掉的后果?”
即使伽西用力点了头,他却仍然照实地强调着,“无缘无故地在没有战斗的时期失去了重要军官,军部不会罢休的,如果他不承担责任,总有人会代人受过,他的排长,连长,营长,当天担任宿舍守备的士兵,或者是你,再不行,家乡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不愁找不到足够多的候补。”
接着,少将动了动被覆盖在厚实毛料披风下的胳膊,掏出扣在皮带上的随身配枪,扔在了伽西面前,“我就说这么多了,我们已经失去一个优秀的军官,不想再失去一个优秀的士兵,不要让我觉得错信了你。伽西,我就用我的权力,给你四个小时的时间。”
最高首长的话一锤定音,在场的军官没有人再有异议。渐渐的人们散了开去,只留下跪在原地的伽西,呆呆地望着面前那把乌黑的木手柄手枪,金属的光滑反衬着雪白的底色,使得这样的对比就像一个生硬的两难抉择。
“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的手刚刚碰到冰冷的枪身,身后响起菲昂司的声音让他的指尖颤动了一下。
“他们一定会派出戒律队,远远跟在你后面,一旦你有所动摇,就毫不手软地肃清。”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只想提前忠告你,你的行动最好完全和你刚才保证的一样,若是……你动了带他一起逃走的念头,就会导致你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菲昂司看着慢慢站起来的伽西,似乎不愿再以这样不近人情的口气来加重他的心理负担,他靠到他的面前,用手重重握住他的双肩,迫使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后面的话中。
“我也可以装傻地想,伽鲁是因为精神不正常才会宰了那个人,但事实明显不是这样,他的行动说明他有明确的动机,也许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动机是什么,但我不会要求你告诉我。我只是提醒你,如果在军事法庭上说出其中的原委,可能还会有转机出现。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很聪明,不要钻牛角尖,老老实实地带他回来吧。”
4
雪,好软好温柔。
像帐篷里铺上的驯鹿皮毛的毯子,或者是春天放牧时新发芽的,绒绿绒绿的苔原。
不……其实最像你的怀抱。
哥哥,抱紧我。
出城的车道已经被白色冥土埋葬,当前方无尽延伸的车辙偏了方向,伽西停靠在只剩光秃枝干的一株行道树旁,它嶙峋的骨架仿佛矗立着的苍白化石,像是进入一个被造物主遗弃的,时间和空间都已经老去的世界尽头的道标。
开出至少两百多公里后人迹罕至的郊外,弧线大地边缘的灯光仿佛是永远到达不了的虚像,只有连天连地的雪幕,足够形成千重的帷帐,像是失足进入了冬女神的闺房。她狂野地撩动裙摆扑面起舞,却又绕到耳边用粗壮的麝牛角吹响洪亮悠扬的号声。这似曾相识的一切,让他恍若又一次身在蒙昧荒美,却也时常如这般狂躁不羁的大拉贝格尔平原中。
伽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视线前方,被丢弃在无痕雪地上的那辆旧运输车旁,用力拉开车门时震落的积雪,像白沙一般扫过脸颊。车厢里并没有弟弟的身影,油表盘的指针疲弱地搭拉在临界值上。
从最近一段的车辙被雪覆盖的情况推测,驾驶者离开了不足半个小时而已。伽西艰难地辨认着地上蜿蜒的足迹,向着路旁积雪更深的地方前进。果真在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后,发现视线尽头的茫茫白垫上,镶嵌着一个不和谐的黑点。
伽西全身一震,吃力地踢开深及膝盖的积雪一路奔过去,扑到奄奄一息的伽鲁身边,接着拼命刨开已经凝结成堆的冰团,一把将陷住大半个身子的伽鲁拖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你真笨,伽西……”
他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倒下的伽鲁不但还残留着意识,竟然还在咯咯笑着。
“我在装睡呢,好让你……帮我把没写完的字写完……”
只有伽西才听得懂,好像是记忆退回到小时候的弟弟,在母亲督促着学习认字读书的时候,每一次都偷懒说困,而把一半的作业偷偷留给哥哥做完,为了不让严厉的玛玛塔发觉字迹有异,笔锋漂亮有力的伽西不得不模仿弟弟那拙劣的写法。
“不要动……你的手脚已经冻伤了。”他的口鼻粗喘着大片雾气,想要将弟弟已经开始变成青黑色的手指靠近嘴边取暖,却被对方拼命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地拉开了距离。
“看那!”伽鲁没有知觉的脚掌连站立也难以维持了,卑劣死者的血迹在他身上冷却成漆黑的图案,像牢牢附着的诅咒图腾。他重复地摔下去又爬起来,始终像被一种蛊惑的魔力引导着朝荒无一物的地平线那边奔跑,脸上洋溢起兴奋的红晕。
“马上就要到家了!我们要回家了!就在前面,你没看到那顶帐篷冒出来的烟吗?!”
他似乎抱怨哥哥拖沓的脚步,又跌跌撞撞地奔回来,一把拉起伽西垂下的手,拼命往前拖动着。伽西静静注视他不时回头的混浊眼神,什么都没有再说,他的双脚在湿透的裤子中划着的雪像波浪一般柔动,被动地跟着弟弟在这片没有生命迹象的旷野上缓慢前行,好像他睁大眼睛望去的那一边真的就是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家乡。
这时,低垂着眼帘的伽西才注意到,弟弟屁股后面连同整个后腿上的秽物,虽然已经被冻结成附着在裤子上的冰块,但仍旧可以顺着扑面而来的大风,闻到一股排泄物的臭味。
“我们终于回家了!好不容易……我开了好久!就觉得快要到了,果然没错!肚子要饿扁了!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妈妈宰头小鹿来吃,再泡个热水澡……不过我们大概挤不下一个木桶了,伽西你要排在我后面哦!”
“该死,真是累死了,怎么还没到……我以后再也不离开家了。我们要找个向阳的地方,做一顶自己的帐篷,你的就在我的旁边,然后每天一起去打猎,现在我用起火药枪来一定是村子里的第一好手,我要成为第一名……当狩猎节的冠军,哈桑咯最棒的猎人!哈哈,然后把我打到的驯鹿,麝牛,白狼什么的……不只是小兔子……都送给依塔,跟她求婚!……话说在前面,伽西你打猎也很厉害,但是不准跟我抢!就算依塔她其实更喜欢你……但是你不可以跟我抢……让给我……好不好?让给我!你是最好的哥哥啊!”
“伽鲁。”
“别急,我带了礼物给妈妈,你看看她会不会喜欢?”
伽西的脸上展开最明媚的笑容,脚步站定,耳边呼啸的风声竟也识趣地寂静下来,他和煦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呼唤着生命中最爱的人,最后一次。
伽鲁兴高采烈地转过头去的时候,一个冰凉的物体稳稳地抵在了他的眉间。仿若捉摸不定的女神那雪晶凝结的嘴角,忽然吻到了额头。
距离太近,他没能看清这黑黑的一团究竟是什么特别的礼物,双眼中还映照着哥哥那美到无可挑剔的温柔微笑。
伽西,你真漂亮。天空蓝的眸子,雪白的皮肤,闪闪发亮的银色头发,就像那只冻原狼一样。和我们都不同,那么特别。
哥哥……不,伽西,你爱我吗?
“有多爱?”
有多爱?
有多爱?
有多爱?
没有声音。
扣动扳机的时候,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只是忽地一下,头脑中那乱七八糟的神经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透着气,从没有过的舒畅。
手指的利落,如同每一次面对被狩猎的生灵,那残酷之下额外隐藏的柔情。用弓箭射穿驯鹿的脖子,立刻断气的它不会有死前的恐惧和痛苦。在最近的距离射穿弟弟的头部,他甚至连枪响的声音都没听到,连火药灼烧的热度都没有触到,就轻松摆脱了所有现实的苦难。
伽西站在原地,平静地扣上自动手枪的保险,好好收到腰间。一缕青烟早已经被呜咽而过的旷野之风撕尽,唯独喷溅在他脸上的鲜血和脑浆,还在剧烈燃烧般,赐给他唯一的,永生永世挥之不去的触觉。
他接着抬起手臂,用袖子慢慢擦掉了眼睛,鼻子和嘴巴周围,这些干扰感官的污物,又抓起脚边的一团白雪扑在脸上,才算多少擦洗掉了浓烈的血腥味。
之后他轻轻弯下腰,狠狠将沾了血的双手在雪地里来回搓洗一阵,之后才挪动到弟弟的尸体旁边。伽鲁的头部像盛开着一朵重瓣的紫黑色大丽花,还在绵湿,阴郁而妖娆地扩散着,为这死气沉沉的大地点缀了一点生动的颜色。伽西用手轻轻地捋下了他仍然睁得大大,盛满欣喜的右眼,像是摆弄一个被定格住表情的偶人,然后他扶起他的上身靠到怀中,让那左偏右倒的脑袋固定在自己的颈窝里。
就让我送你回家,你所向往的地方,原来一直并不是我的身边。
跟着这一阵远行的北风去吧,穿过千万片深绿的针叶林,沼泽和冰面的湖泊,拨响我家鹿圈的铜铃,一遍遍吹拂妈妈帐前那明黄色的祈旗。不愿意再束缚你,不愿意再用我一厢情愿的羁绊,将你带回那个没有自由,充满争执和倾轧的世界。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伽西保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在那天落个不停的白雪中一直一直,不知道呆了多久。
5
一个人待在不足十个平米大的小房间里,壁纸的肉红色却让人情绪放松。坐着的一把刻花木架缎面沙发,靠背的支点十分准确合适,即使不论外表也必定是出自于设计名家,除了这个,他的面前还有一个审美趣味相似的梳妆台,椭圆的银镜被镶嵌在生了双翅的女神手中。
被多次提醒呆在等待室里要做的就是整理仪容,一丝不苟地整理。伽西反复看着镜子中那打理得平复顺滑的头发和雪白笔挺的领口,感到多余的无所事事。
“我所亲自召见过的,等级最低的军官,是第二十八王牌装甲师的师级参谋长。”
当他纹丝不动地半跪在厅堂正中,膝下厚重浓烈的天鹅绒山茶花地毯一直延伸到前方尽头,没入多重的纱帘中,相比之下鹅黄色的条纹壁纸显得休闲随意,除了一侧墙上典型的大尺寸风景画外并没有多余的装潢。这只是数十个等级各异的会客室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只供它的主人在并不正式的场合使用。
“还在候补尉官名单里的你,知道为什么能够出现在这里吗?”
伽西谦逊地低着头,用听觉描绘着这近在咫尺的神秘王者,尽管只能透过剪影的纱帘将声线过滤得散漫,却仍旧能想象在她口出此言时脸上并无丝毫鄙夷之色,而反而是趣味昂然的笑意。
这多少比曾经在广播演讲中那个铁腕王女的形象更亲和,于是伽西便也轻松答道,“是因为……我的外表吗?”
“呵呵,传闻中的拉贝格尔纯血统么?确实是让我很感兴趣,”尚还年轻的帝王已惯于与暮年的将领打交道,刚一见面便似乎在这个年龄相仿的军人身上找到一丝相投之气,她于是认真问到,“我还从来未曾寻到和我一脉相承的同伴,你的身世有什么特殊的渊源吗?”
“您抬举了,我的双亲都是地道的哈桑喀少数民族,我是在北部平原的牧民帐篷里出生的。”
“这样啊……真是可惜。”她明显地叹了口气,身子朝椅背靠了一下,“不过也在意料之内,纯血统的绝迹,已经是几乎一个世纪前的旧闻了。我想要见你,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听说两个星期前杀害第八师旅团长的凶手是你感情很好的亲生弟弟,而你为了严肃军纪,亲手裁决了他。我很高兴,虽说这样的犯人也难逃一死,但是由你亲自动手,对于我军纪律凌驾一切的管理方针来说,是很有现实意义的。现在是攻陷罗穆路斯的关键时期,这样忠心耿耿的士兵正好做一个宣传的榜样。”
“哪里,这是我份内之事。”伽西平和并不失力度地答道,脸上回应出受到最高统治者的赞赏,而应该表现出的自豪。
“我从康奈少将那里听说你是个素质非常出色的军人,他第一次对一个普通士兵如此赞赏有加,实在让我印象深刻。你要不要考虑到我身边来工作呢?就算不是真正的纯血统,你那银发蓝眼让我感觉相当亲切呢。”
“承蒙您的厚爱,但是,我已决定加入拉贝格尔的特种部队训练计划,并且已经得到上级批准了。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请您谅解。”
“嗯……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愿,我也没有什么好勉强的。不过,特种部队可不是轻松的差使啊,你确定真的不要接受我的邀请吗?就算不用流血流汗,更不用为任务出生入死,便能有堪比高级军官的权力?”
面对女王的更进一步试探,生硬的拒绝似乎已是冒犯,这一次伽西便一言不发地跪在厅下,身体四周所围绕的不可动摇的气息,便已经不用借助多余言语的力量,婉转并更加直接地传达给了对方。
“哎,”女人发出今天的第二声叹息,并且显得比上一次更加发自肺腑,很难得她如此慷慨地两次提出如此具有诱惑力的机会,却在区区一个小士兵身上碰了灰,失望的她索性退让一步,铺了个台阶让彼此来下,“我本来想借此奖赏你的,如果你不感兴趣,我也觉得很没成就感。那么这样吧,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呢?只要不太离谱,我可是很大方的。”
“在下……能够斗胆提两个要求么?”
“很有自信嘛,”她终于轻轻笑了,“说来听听。”
“请不要将我弟弟的尸体和死亡通知书送回我的家乡,我不希望我的母亲知道这件事情,这对于她来说太残酷了。我决心一直保守住这个秘密,直到她老人家安息。”
“这倒不是不行。但是,悖都军曾经在那里大规模征兵,和你们同乡的其他军人也有很多吧,这件事情闹得一时沸沸扬扬,怎么封得住这么多张嘴,暴露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我自会想一个合适的办法,拜托您的,只是不把尸体和通知书送回去而已。”
“好吧,这没什么难度,”她似乎对这大材小用的要求感到有点无聊,于是紧接着问,“还有呢?”
“第二个请求……”伽西停了一下,终于堂堂正正抬起头来,坚定的双眼直视前方朦胧的王座,像是能够穿透那形同虚设的纱帘,准确地与对方四目相接,“希望悖都的统治者,至高无上的女王陛下,赐予我新的名字。”
“名字?”
“是。悖都的军队给了我存在的空间,我想舍弃掉过往的一切,作为少数民族的出身,对罪无可恕的弟弟的回忆,还有那个远在国土另一端的落后家乡,都不想再有任何关系。从此以后,我想要只作为为您的军队,为您未来的宏图和理想而活着的士兵,奉献出自己余下的人生。所以……若您能亲自赐予我新的名字,这对于我所渴求的转变和觉悟,是意义非凡的。”
“呵呵,真动听啊。”似乎不好意思让愉快之情显露得过于忘形,尽管有纱帘避讳,女子仍然用手扇掩住上扬的朱唇,点头称许,“看来你脑子的确很好用。”
“那么伽西,我便赐予你悖都声名荣耀的贵族姓氏之一,安特维普。”
“至于名字嘛……”她声音小了下去,对方仰起的脸让她得以细细观察起来,那如同秋日高空般诗意的淡蓝双眸,即使跪拜在台阶之下,周身绷紧的肌肉线条,饱满,流畅,如同一匹蛰伏着的公狼,纯血统的高贵气势掩藏在黑色军服下,呼之欲出。配上足够让任何身份的女性倾倒的英俊面孔。女王的心中竟然不见了平日练就的矜持,忽然升起了一股少女才有的顽劣。
“你就叫‘费尔'好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宠物狗的名字,哈哈。”
“从你走出这个会客室的时候,我的命令就正式生效。伽西,好好感谢最后一个呼唤这个名字的我吧。”
天花板的两簇水晶灯撒下薄纱般的光点,仿佛那一天铺满背部的柔雪。他闭上眼睛,深深埋下头去,嘴角泛起淡然的笑意。
“陛下,感激不尽。”
伽鲁,伽西现在已死,很快就赶去那个世界陪伴你了。
我们的家园,会永远屹立在那片纯净的乐土上。
狼之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