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阙努力地笑笑,看着她,轻声说:“真的是太好了,阿娘。”
可怜的孩子,原来一开始,就被阿娘抛下了,那么她的坚持,她的痛苦,都变作了徒劳,变作了一场笑话。
其实阿娘早就跟她说过了,不要恨着什么人,也不必为她寻仇,一切都是她太执着,是她太执着了啊……可笑……
她这一生,原来是徒劳又可笑的啊。
鱼阙的眼泪终于掉落,像是洒落海上的碎星,她不想在鱼斗雪面前哭,可是止不住,眼泪控制不住,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伤心吗?不伤心。
后悔吗?不后悔。
那为什么要哭呢?
鱼阙?
“阙儿,我……”
鱼斗雪手足无措。
“阿娘,你一切都好么?”
鱼阙又问。
“好……我很好。”
“知道了。”
鱼斗雪还想再说话,但水镜慢慢地消散。
鱼阙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知道阿娘一切都好,这就够了。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下去,就这样吧。
仇怨得报,也知道了阿娘其实还活着,执念终于放下了……心里空落落的。
“那么,心愿以了,你可以安心往生了。”
天道散去了水镜,说:“你的意识已经散去,命不久矣,往生吧。”
只能泡在水中的鱼阙缓慢的从水里站起来,听得一阵滔天的水声过后,垂首,看着脚下的路。
脚下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那些纠缠的雾气变作了通向不知何方的长桥。
她心里一动,想跨过长桥,往生去了。
往生,轮回。
下辈子做个快乐的人。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死亡是如此寂静的夜晚。
正当鱼阙想跨步上桥,有什么扑棱棱的声音从她心里响起来。
“小池哥哥——”
有稚嫩的女童声音热切地呼喊着什么人。
突然之间,鱼阙又能听见了。
有扑腾着翅膀的小鸟扑棱棱地从她身边飞过,带起温柔的风。
她看见了一个梳着可爱发髻的胖乎乎的女童从她身边跑过,身上穿着幼时阿娘专门找人为她裁制的纱裙。
蹦蹦跳跳的模样像一颗大号的芸豆,胖乎乎的,非常可爱。
鱼阙朝着她奔跑的方向看去,看见前方一个男孩儿转过身来。
他穿着黑衣,马尾上垂下长长的红绳,红绳上掺着小小的铃铛,脖颈上也有一枚铜钱,用红绳绑了。
钩夫人拴着红绳像是牵着一条狗。
正是初遇晏琼池时,他的装束。
男孩儿接住向他扑来的女童,两个人看看彼此,都笑成一团。
女童用胖乎乎的脸蛋蹭蹭他的手臂,声音是她从未对他有过的笑意,说:“小池哥哥,不要走这里,我们回去罢?”
“好,一同归去罢。”
男孩拉着她转身,渐渐地在鱼阙视野里离去了,马尾上的血钱一摇一晃。
霎时间,她像是突然落入深渊之中,伸着手要去够那变得越来越小的光点。
如此熟悉的男孩女孩也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似乎忘记了,某个承诺。
还有人在等着她。
“晏琼池……晏……琼池。”
在这陡然的失重感里,鱼阙张嘴念出那个名字,总算是喊出来了,“晏琼池,晏……”
人常说,死前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在鱼阙的脑海里,她能想起来的只是几个简短的片段,例如雨夜,例如那双眼睛……手心传来能直达她心里的温度,少年的脸埋在她颈窝里,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求求你,不要死……
那个雨夜可真冷啊。
可有什么东西烫到了她的心里。
自己也是这般,喊他。
晏琼池。
她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也挺好听。
琼池……但幼年时候的晏琼池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他说……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池水才不能装下多少小鱼呢。
要不改名琼海算了!
不过,池水再浅,也能装得下一捧月亮,和一尾小鱼。
晏琼池想想,自己又高兴起来。
真是胡闹,晏氏的名字都是长老们占卜选出来的,哪里能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做。
她不是还欠着他一段情话么?
他撒娇非要她说的。
鱼阙也有话想告诉晏琼池。
很多。
大概只有在临死前,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不过若是人在跟前,她也只是看着,一言不发吧……真正要说话时,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她成功杀死魔尊,为阿娘报了仇,以后想做什么呢……草台峰回不去了,她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大仇得报后,她想做什么?
其实游历六洲入世修行还是很不错的,没有钱,她帮人算命捉鬼能赚点钱足够路费,想想还是很不错的,她的物欲不算高,吃也要不了那么多的钱。
做一个算命的散修,这样真的好么?
总比现在刀口舔血的生活好,还自在。
晏琼池那家伙肯跟她过苦日子么?他肯定要闹,这家伙其实娇气得很,不是很好养活,但将他留在烛玉京做他的少主,说不定会生气。
可是来不及啦,她就要死了。
她没有机会再去实践,晏琼池跟着她去游历过辛苦日子会不会生气了。
“再见。”
思绪化作一尾尾灵动的小鱼,奋力游向上方的光点,带着决绝的勇气和对生的一丝渴望。
但光点彻底消失了,鱼儿没能带着希望冲破死亡的桎梏,它们坠落了。
鱼阙闭上眼,说,再见。
再见了。
*
寂静的瑠火殿,有一个红衣的少年现身在满地狼藉之中。他抬手就一剑,把趴伏在鱼阙身边的小鬼杀死。
他静静地跪倒在她身边,失魂落魄地看着那苍白的面颊,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气喘吁吁赶到的白珊才跨进行宫,就看见红衣的晏琼池跪在地上,抱着浑身是血的鱼阙,贴着她的脸。
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
这具身体被侵蚀得非常严重,被侵蚀得这样严重,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有生机。
“我来晚了……阙儿。”
“对不起。”
晏琼池拨开黏在她颊边的发丝,咬住她的唇,将自己的法力渡给她,声音有些颤抖:“求求你,不要放弃……”
不要渡过那条河。
他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鱼阙。
可渡不进去。
他是真的来晚了。
他不该太相信鱼阙的。
失态发展总是不如人意,怎么会那么放心,让一个倔驴待在狼窝里。
被狼吃掉时,倔驴会不会痛呢?
会的啊,倔驴也会痛的。
不该相信倔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