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很有欺骗性,一下子又回到好学生的状态。
假。
夏莓在心里评价。
而后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拽过去。
“欸——”
程清焰捏着她食指指尖,手往后神,从书包里摸出一卷纱布,三下五除二就在她食指上缠了几圈,绑得服服帖帖,以假乱真。
“诚意。”他说。
班主任正好检查完黎枝语那一桌的数学作业,黎枝语同桌写倒是写了,但都是瞎糊上去的,解题步骤跟题目都对不上号,不知哪儿抄来的。
“开门红啊,现在就拿着卷子去门口站着去,不写完今天都不用进教室了。”班主任说,又走到夏莓身侧,“你的呢。”
两节课后,开学典礼。
毒辣的太阳下,校长正喋喋不休地讲那些年复一年的啰嗦东西,夏莓一行人躲清闲,早从队伍里溜出来,躲在树荫下。
“夏姐就是夏姐,你说我怎么没想到还有手伤这种借口呢。”王鹏说,“不过你这纱布包得还真好,把老班都给蒙过去了。”
陈以年搭着个姑娘肩膀,靠在一旁。
姑娘又换了,不是上回烧烤摊儿上说的许柔。
他打趣说:“别人给她包的。”
“谁啊?”
陈以年看得正清楚:“新同学。”
“那个叫程清焰的哥们儿可以啊——”
夏莓不耐烦:“你们认识人家么,就一个个喊哥们儿?”
王鹏:“虽然不认识,但莫名就感觉跟咱们气场挺合,挺有眼缘。”
“程清焰?”陈以年身边的姑娘忽然出声。
陈以年低头看她:“你认识?”
“我初中不是南锡读的嘛,也有一个叫程清焰的,回回第一,他怎么来柯北了?”
“还是个学霸?”王鹏说,“小的眼拙,看走眼了。”
正说着,升旗台前校长终于说完话,接下来请学生代表讲话——和他们同届,高二文科班的唐青云,扎着高马尾,声音平稳清丽。
陈以年侧头看过去。
还没看两秒,身边姑娘不乐意了:“以年,你一直看着她做什么呀。”
陈以年挑眉:“怎么,我现在连眼珠子都不能转了?”
“能转,但不能转到她那儿去。”姑娘眼神都能拉丝,声音娇滴滴,“我们班有些男生说唐青云是我们班门面呢,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比我漂亮?”
陈以年安抚着揉姑娘肩头,哄得极为漫不经心:“谁能有你漂亮?”
夏莓被两人打情骂俏的对话弄得受不了。
这才知道这姑娘原来也是高二文科班的。
陈以年身边这些姑娘,在他们朋友堆里向来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换得实在太勤了。
夏莓往嘴里丢了颗薄荷硬糖。
薄荷的清凉在唇齿间荡漾。
她躲在树荫下讨闲,看向操场上整整齐齐的队伍。
很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程清焰——寻着那些女生的目光终点就能找到。
阳光下,少年脊梁挺直,目视前方。
那张祸害般的脸已经勾得那些女生都脸红心跳。
咔嚓一声。
夏莓咬碎了草莓硬糖。
她却忽然“嘶”一声,捂着腮抽了口气。
“怎么了?”陈以年问。
她皱紧眉:“牙疼。”
“叫你吃糖,长蛀牙了吧。”
“不是蛀牙。”夏莓将咬碎的糖囫囵咽下,喝了口水,“好像是长智齿了。”
“智齿?”陈以年身边的姑娘又说话了,“莓莓姐,你知道关于智齿的传说吗?”
“什么?”
“听说。”她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调说,“长智齿,意味着遇见真爱。”
夏莓不屑一顾,嗤声:“那你得当心点儿,我长智齿这会儿眼前的可是陈以年。”
姑娘嗖得抱紧陈以年,娇声:“莓莓姐!你不能这样!”
那时候的夏莓还不知道,什么叫“真爱”,也不知道,一语成谶,她的确是已经遇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也让她铭记一生的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程清焰说话算话,在放学后的确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就连住处都是等晚上十一点了才回来,夏莓在迷迷糊糊间听到隔壁他开门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他又已经早早出门。
不过今天夏莓懒得理会他又去做什么了,她还有别的要紧事——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
9月2日。
一早她就看到手机里陈以年的短信,很简短:[老师那边我给你请假。]
夏莓穿了条黑裙,下楼吃饭。
“张姨,我爸去公司了?”夏莓问。
张姨脸上露出个难言的表情,最终还是在夏莓的注视下直说,“夏总昨天晚上突然有事,出差去了,工作忙嘛。”
夏莓拿匙子的手一顿,平静说:“那我自己去就好。”
反正也早就习惯了。
“对了,把这个带上。”张姨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截树枝。
“这是什么?”
“桃木。”张姨说,“辟邪的。”
夏莓笑笑,接过后道谢。
她出门先找了花店买花,蔷薇配一把满天星。
到龙泉公墓。
16排。
夏莓低着头一格格走上台阶。
盛夏天,公墓里的风却很大,带着凉气。
小时候为了引起妈妈关注她常会惹祸,也是在那时认识了陈以年,陈以年常夸她性格有趣,但在妈妈眼里,那叫作“叛逆”。
夏莓站在墓碑前。
她从前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倒有几句可说的。
“妈,夏振宁再婚了,前几天还带了那女人和她儿子到老宅,现在我跟他们一起住。”
“你这么要强的人,听到这里应该要气疯了吧。”
夏莓笑了声:“不过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毕竟我在你眼里也只不过是个能够被随便丢掉的垃圾罢了。”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流浪狗。
夏莓在墓园里待了会儿,傍晚才走。
她找了个商场一个人吃过晚饭,刚准备回家,却突然下起大雨。
夏天的暴雨总是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
雷声交错中仿佛是要将整座城市都倾覆颠倒。
大颗的雨点打在夏莓身上,没一会儿就将她淋湿,黑裙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她在车水马龙的街道穿梭,穿过一顶又一顶色彩各异的雨伞,却没有一刻驻足停留。
终于,她找到路边一家小店。
狂风将卷帘门吹得砰砰直响。
夏莓以手当伞,一气儿跑进了小店。
“欢迎光临。”坐在店门口的老人说,抬眼看到夏莓那落汤鸡模样,当即“哎哟”一声,“怎么淋成这样?”
老人看上去已经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翻出条干毛巾:“快擦擦,新的。”
夏莓接过,道谢。
她头发都淋湿了,裙子也是,小腿上有刚才跑时溅起的泥点。
“您这儿卖伞吗?”她问。
“伞啊,刚卖完。”老人说,“夏天雷阵雨多,伞卖得好,要不姑娘你在这等等,这雨下不长,应该过会儿就停了。”
话刚落,从收银台站起来个人:“电脑修好了。”
“这么快,那游戏都能玩啦?”
“您这没联网,只有系统带的游戏,扫雷、纸牌这些都能玩。”
少年袖子捋到手肘处,手臂上沾了灰,是刚才修那老旧的台式电脑时蹭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