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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道商琅听到他这话却蹙了眉。
    顾峤不知怎的,心头顿时一跳,随后就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成了真——商琅再一次地、不顾礼节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扶住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一次生死相别,丞相大人强硬了不少,以至于顾峤被他几番举动惊得大脑到现在都还晕晕乎乎思考不得。
    “陛下如今行动,可还方便?”商琅又问。
    自然是不方便的。
    且不说他腿上的伤一直都没有好,甚至小腿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知觉,就那些郎中给他包扎的那厚厚一层,也能看得出来他行动有多么不便。
    但这个时候,约莫是潜意识里尚存的那些别扭怒火作祟,顾峤还是嘴硬地说了一句“无碍”,随后就自顾自地继续一瘸一拐地朝着帐内走去。
    在这样的挣扎之中商琅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松了开,走的这几步,疲惫感终于将顾峤重新激得清醒过来,火气占据了心口,他便忍不住加快了步子,狼狈又倔强地,不想理会商琅。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紧跟着的是又一声带着歉意的“臣逾矩”,下一刻一只胳膊绕过他身侧,他竟然被商琅给打横抱了起来。
    顾峤那一瞬间,更乱了。
    脑海里已经彻底成了一团浆糊,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去质问人,就已经被人抱到了榻上去,然后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再抬头的时候,丞相大人正拱着手,还是那副恭顺样子,好似方才种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只是顾峤的错觉一般。
    “陛下如此,伤反倒更不容易好,臣稍后让木匠做个轮椅来,也能方便许多。”商琅开口,声音清冽坦荡,顾峤抬头看着他,一时间都有些失语。
    商琅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轻声开口,好不理直气壮:“臣忧心陛下,一时心急,还望陛下莫怪。”
    顾峤当然不会怪,他现在只是在想——如今在商琅眼里,他们两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商琅对他来说本身就不是个单纯的臣子,哪怕没有那些秘而不宣的情爱,两人的关系也与寻常君臣不同,那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琅当真会对他做出如此的事情吗?
    还是说,他对他,也——
    顾峤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却还是踟躇着不敢直接开口,生怕是自己误会了人,还直接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最终也就只能收心,强逼着自己淡忘这些事情,然后生硬地把原先想要发出来的火给重新翻出来撑场面:“朕怎么会生气,商相识大体顾大局,朕高兴还来不及。”
    商琅自然听出来了他这话里面的冷嘲热讽,只不过经历了方才那些,此刻小皇帝怎么看怎么瞧着游戏色厉内荏。
    但是为了防止人恼羞成怒,商琅还是顺从地开口:“时间急迫,是臣之过。”
    顾峤没想到自己能被商琅这八个字给说得哑口无言,连发作都不知道该如何发作了,最后只能憋屈地沉默下来,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先生先前……可曾受伤?”
    “未曾,”商琅轻轻摇了摇头,“陛下放心便是。若臣受了伤,如何也不敢冒这个险去赣州走一趟。”
    “原来商相也知道是冒险。”顾峤还是忍不住刺一句。
    商琅知道顾峤如今心中估计乱得不行,并没有太在意帝王这些话,而是反问:“陛下近日可还好?”
    “好得很,至少没丢了命。”顾峤这说得的确是实话,哪怕在黑暗当中对时间的感知没有那么明显,他到最后,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的时候,也曾绝望过。
    “陛下是真龙天子,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出事,”商琅这一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沉了些,也不愿意再去谈那些伤心事,便干脆地移开了话题,“臣亲自去了赣州一趟,已经与赣州知州有了商议,生擒荆州那知州的事情,陛下不必再忧心。”
    “也好,”顾峤还想跟人说点什么,听见他一下子转到正事上来,也就只能将那些话给硬生生憋回去,“遂安府这段时日,朕也处理了个差不多,正准备寻个日子亲往朱家去跟人谈。城外的那些饥民,也已经有人开始帮着救助,再用不上朕来操心了。”
    “陛下如今行动不便,不若交与臣。”商琅主动请缨,先前在京都当中,这样需要费口舌的事情,一般都是由他来,尤其这仍旧是世家的事情,对于朱家,他远比顾峤更熟悉。
    “不必,先生若是想,届时同朕一起去便是。”顾峤轻轻摇了摇头。
    商琅低声应下,两人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还是商琅先道:“时候不早,陛下早些歇息。”
    顾峤看向他,眼底翻涌着情绪,犹豫再三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继续开口,只一颔首:“先生一路劳累,也……早些歇息。”
    商琅应声退下,顾峤沉默地瞧着他走到门口去,忽然喊住他:“先生。”
    后者脚步一顿,转过头,那张脸背着月光,看不清晰情绪:“陛下还有何事?”
    顾峤还有许多的事情。
    他想问他,方才的那个拥抱究竟是因为什么;还想问他,究竟是如何才能做到这般冷静地同他去谈公事,甚至连多几句的叙旧都不曾有。他有太多的疑惑了。
    可是到了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能问出来。
    喉结在不安地滚动,嘴张了又闭,甚至舌尖都好像是滚烫的。
    但是,但是。
    他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站在门口的人因为他这一句话,怔了一怔,随后才轻声道:“……陛下也是。”
    商琅走的时候,甚至还贴心地帮他阖上了门。他坐在床边,外面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夜间一片寂静,他根本没心思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床上下来,坐到桌边,重新燃起了烛火,想要再做些事情。
    这个时候,云暝却忽然出现在了房间里。
    “何事?”他抬头问。
    “是……丞相。属下方才回来,见丞相袖间有血迹。”
    第73章 下不为例
    血迹?
    “他受伤了?”顾峤忍不住蹙眉, 身子绷直了,好像下一刻就要站起身来去看一看丞相大人的具体情况。
    “属下不知,”云暝轻轻摇了摇头, “夜里看不清晰,属下只瞧见了商相衣袖上的一片深痕, 究竟如何, 属下尚未来得及细查。”
    “朕知道了。”顾峤眉间依旧紧蹙着,挥手让云暝退了下去。
    本来时候已晚,顾峤如今行动又不方便, 是没打算去再打扰商琅的。
    但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书册, 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商琅。
    方才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丞相大人那一身白衣干干净净,转头才离了一会儿,就能沾上血……这血能是从哪里来?
    顾峤几乎不用再多想下去。
    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起了身, 一点点挪到了一旁商琅歇息的营帐当中去。
    帐中已经熄了烛火,黑漆漆的一片,顾峤人已经到了门口, 在这个时候却难免踌躇了。
    但紧接着, 他就听见了帐中传来的轻微的水声。
    顾峤的眸子顿时一亮——商琅还没睡?
    是……在沐浴?
    有些不太确定, 他犹豫着,站在外面轻轻唤了一句:“先生?”
    屋内的水声一停,稍后, 似乎是溅起来了一片巨大的水花, 水声响了一瞬又落下, 静默半晌之后, 只穿着中衣、头发还湿着的丞相大人撩开帘子,同他的目光对上,眸中带着茫然:“陛下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主动地搭上了顾峤的胳膊,将人给带进了营帐里面。
    那双手搭上来的时候顾峤就愣住了,因而十分地顺从,等到进了帐中,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耳根处又忍不住烧了起来。
    但他没忘了去回答商琅方才的问题:“朕方才听云暝说,先生衣裳……沾了血?”
    商琅听见他这话,顿时一愣。
    顾峤抬眼,目光移向帐内,最后落在那件被悬挂起来的白衣上面。
    袖口的血色清晰可见,藏都藏不住。
    物证就摆在这,商琅就算想要隐瞒也来不及,就只能无奈地承认下来。
    顾峤一下子便急了,反握住他手腕,紧蹙着眉:“是不是你去赣州的时候成日奔波伤了身子?还是说碰上了什么事受了伤……”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听见商琅轻轻地喊了他一声,这才停下来。
    “都是些旧疾,臣当真无事。”商琅声音放柔,试图安抚他,谁知道顾峤听到他这样的话,更气了,紧紧盯着他,颇有点咬牙切齿:“旧疾,你先前就是风寒染重了咳成那样都不曾见过血,商月微,你拿这样的理由骗谁不好,偏偏要来骗朕吗!”
    顾峤当真是气急了,以至于难得地直呼他的表字,毫不意外地看到商琅愣了一愣。
    甚至变得无措。
    顾峤轻轻阖了一下眼,不去看他这副可怜模样,生怕自己又因为难以抵抗这张脸而被人轻易地糊弄过去。
    “臣无事,”商琅还是说着这样的话,顾峤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发作,手却忽然被人给抓住了——十指相扣,“不过当时情况实在紧急,臣亲自去赣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实为下下之策。若陛下恼臣,臣也认下。”
    商琅主动服软,又如此主动地贴近他,顾峤顿时哑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沐浴出来,商琅的手很凉,落在他滚烫的指间,两人体温交缠,最后平衡下来,成了一汪静静地春水。
    在此之前,顾峤从来都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动作,能让他心跳快成这样。
    帝王家从来都没有什么世人口中的那些真正的情爱,大都带着利益交缠,顾峤知晓的,也大多是那些房中之事,对于其他的,可以算得上是一窍不通。
    他只知道,每一次与商琅触碰,都会让他很开心。
    而今日,丞相大人的发尾还滴着水,水汽在夏夜蒸腾,绕着他们两个,空气一片潮湿——在这样的氛围里面,顾峤察觉到了来自更深处的那种悸动。
    为什么呢?
    是因为这生死一别吗?
    “商琅,你真是……”顾峤终于张开口,却还是寻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去形容眼前的人,只得再度顿住,过后叹了一口气,“朕不会责怪先生,朕只是心疼。”
    “臣知道,”听见他这样说,原本还轻蹙着眉一副可怜样子的商琅顿时舒展开了眉眼,“陛下是忧心臣。”
    “不过,如今计划能顺利进行下去,能成功扳倒朱家和荆州这群贪官污吏,臣做什么也都是值得的。”
    “值得什么,朕看着商相这还是有意来气朕,”顾峤方才落回去的火气又被丞相大人这一句话给带了出来,没好气地道,“今夜太晚,等明日一早朕给先生寻个郎中瞧上一瞧,莫要再落下什么病根。”
    商琅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好不容易将身子给温养好,若是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功亏一篑,哪怕商琅自己并不在意,顾峤也能被气得背过气去。
    “好,”商琅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顾峤,顺从地应下来,“陛下也该早些歇息了,臣送陛下回去。”
    “不必,”顾峤看一眼丞相大人那湿漉漉地长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朕自己能回去,先生好好休息就是。”
    被拒绝的那一瞬间,商琅眸中一黯,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轻轻一点头,将人送出了门外。
    两人的营帐离得其实不算远,顾峤很快就重新挪了回去。这么一来二去折腾,也当真是累了,便直接熄了烛火,躺倒在榻上,没多久就陷入了梦里去。
    一夜好眠,次日他刚刚有了点意识,还没等彻底睁开眼,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沉香味。
    顾峤一下子便清醒了,从榻上直接坐了起来,隔着屏风瞧见了候在外面的那个人:“先生?”
    外面的人动了一动,站起身来,绕过屏风来,朝他微微颔首:“陛下。”
    “怎么忽然便来了?”顾峤没想到人会一大早造访,还当商琅奔波这么多天会多休息一会儿,眼下他就穿着一身简单的中衣,与对面衣装整齐的人对上,莫名觉得脸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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