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连王子,你可听到了公主的答案?”皇上声音中有一丝苍凉,有一丝无奈和心痛,但更多的,却是即将勃发的怒气。
郎阔愣了一下,旋即便像是明白过来。皱了皱眉,他忽然轻轻一笑,抱拳道:“陛下要公主和亲,无非是要与我波连结盟,以求我波连国能够帮陛下牵制乌拉国的狼子野心,给陛下休养生息重整旗鼓的时间。如果我说,可以结盟,可以帮陛下牵制乌拉国,但是不必公主违反意愿和亲,那么公主的答案是什么?”
他说完这番话,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就又都是变了个模样,就连皇上也不例外。
凤辇里也沉默下来,好半晌,才听到萧素嫣低声道:“本宫……愿意和亲。”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郎阔意料,他看了顾雁南一眼,发现对方脸上也满是疑惑之色,但皇帝和皇子们的面色却是凝重中带着少许惊讶,想来他们虽然也对萧素嫣的回答感到意外,却是十分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执迷不悟”。
眉头皱起,郎阔摸下巴想了想,忽然笑道:“是了,公主以为我刚才只是试探而已吗?其实错了,我和雁南是好朋友,和你们国家之前的小郡王也有数面之缘,也见过贵国的太子殿下,有这些朋友情义在,足够我结盟出兵的理由,何必还要去害公主?大宁天子陛下,公主殿下,刚刚本宫的话发自肺腑,绝不反悔,还请你们三思,若公主果真还愿意和亲,本宫自然也无异议。”
此言一出,别人尚且不说,皇帝和太后陈妃等人便一齐站起,好一会儿,皇帝才郑重道:“王子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可想好了?这事关系重大,你……你能做得了主?”
郎阔朗声道:“绝无半句虚言。使臣来的时候就已经带了父皇的口谕,此间事宜全由我做主。待诸事已毕,我便立刻赶回波连国,出兵牵制乌拉后翼,以解陛下燃眉之急。”说完还抱了抱拳,看来这王子在大宁市井间混迹已久,沾染了许多江湖习气。
皇上毕竟是个谨慎的人,何况现在就下定论也实在有点太沉不住气,天子风度岂不是荡然无存?因此想了想,便沉声道:“朕感谢王子殿下相助之情,此事且由朕好好想一想,三日后给殿下消息。”
郎阔也不意外,点头道:“既如此,那本宫就先告退了。”说完又向皇上太后等一拱手,这才拉着几乎瘫在地上的顾雁南,小声道:“好了,走吧,这下子不会给你们带去灭顶之灾了,你还怕什么?”
顾小弟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俊秀的脸红的如同煮熟了的螃蟹,刚要和郎阔一起告退,就听太后笑道:“哀家也有许久没有看到雁南了,不如今天就留在这儿陪哀家说说话,顺便也和哀家说说你们那一家子的情况。”
顾雁南心里清楚,这是皇上太后还有点摸不准郎阔心里的意思,见自己和郎阔一起来,又看到自己这么个情形,便猜出这件事中自己“居功至伟”,因此要留下问询。于是连忙跪下道:“草民多谢太后。”说完听郎阔拱手道:“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雁南,你要是有时间就去找我吃酒。”言罢潇洒离去。
这里太后和皇上还不等说话,萧素嫣已是早忍不住,从凤辇上跳下,一个箭步就蹿到了顾小弟面前,也不避嫌疑了,就拉着他的手激动道:“天啊,雁南,雁南,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个家伙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这些……都是你帮我说的情吗?啊,你也太了不起了吧?嫂嫂都做不到啊。”
顾雁南苦笑道:“回公主的话,大概是和我有一点关系。”他心里则暗自腹诽道:郎阔啊郎阔,你今天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啊?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公主不愿意嫁你,干什么早不辞晚不辞?我都差点儿被你吓死了。我的天啊,到现在脚还有些发软,得,回去后姐姐们知道这事儿,还不知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这时候却听皇上太后也都询问起来,他便谨慎的将事情都说了一遍,又言明自己以前根本不知道郎阔就是波连王子。忽听萧素真笑道:“雁南此言不差,我就说这波连王子第一次觐见就觉着眼熟,现在才想起来,那次和……咳咳,一起出去,正好遇到雁南和这郎阔,远远看了一眼打了声招呼。啧啧,谁能想到,那么一个游侠似的人,竟是波连王子呢?”
皇上太后又着重问顾雁南郎阔的人品如何。顾雁南也就老老实实的答了,不过当然不肯一口说死,也要皇上太后细细观察查访。他从小就历经坎坷,如今敏亲王府又骤遭大变,自然是知道人心险恶的,即便和郎阔算是过命的交情,此时哪里敢打包票。如此一直到下午,太后皇上才放他回去。
顾雁南回到家时,早已暮色沉沉,众人都等的有些急了,见他回来,方都高兴起来。顾盼儿递了一杯水给弟弟,嗔怪道:“怎么就耽误到这个时候儿?不知道家里人都在为你担心么?看看看看,这外面还有些冷呢,却出了这满头的汗,赶路了吧?做什么耽误那么晚,赶急路回来?”
顾雁南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才长舒出一口气道:“姐姐,你们是不知道,你们在家不过是过了一天时光而已,我却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一个来回。说出去怕你们都不信,我当日认识郎阔的时候也没想到,竟然会因为他,发生这样天大的变故。”
众人听他说的郑重,不由得都紧张起来,连忙细问端的,顾雁南就将经过说了一遍,一时间,把大家都惊得呆了。好半天才返回神来,自是各种后怕不已,末了却又为萧素嫣欣喜,一时间屋子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就十分顺利了,顾雁南这几天要避嫌疑,就没去见郎阔。后来听派出去的吴瑞达苏以等人打听得来的消息说:郎阔果然十分讲信用,带着使臣和大宁朝正式签下了守望互助,结盟出兵的条约。却并没有要求公主萧素嫣和亲,萧素嫣的这一大劫,便是这样如戏剧般的化解掉了。
既然事情已经明朗,顾雁南便不能再“龟缩不出”,用顾盼儿的话说,好好上门感谢郎阔是必须的。于是顾雁南特意买了郎阔喜欢吃的东西和两瓶好酒,来到了他平日的居所。只可惜因为郎阔要回国,王子身份暴露,所以这时候呆在大宁朝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行宫中,于是又去了行宫,两人一直喝酒喝到傍晚,顾雁南才起身告辞。
回到大宅院的时候,只见灯火通明,有许多侍卫都在围墙外布防,顾雁南一愣,旋即明白是公主来了。当下连忙进屋,就见大家正在吃饭,见了他,萧素嫣连忙跳下炕,拉着顾小弟的手眼泪汪汪的谢他,又拉他上炕坐下吃饭。
顾雁南也不饿,于是便盛了一碗米汤慢慢喝着,一边听王妃元媛等人和公主说笑。正惬意的时候,忽见萧素嫣转过头,眼泛泪光的看着他,低声道:“雁南,你说实话,那个波连王子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是不是?是不是你为了我?所以就牺牲了自己?”
顾雁南茫然看着萧素嫣,喃喃道:“什么为了你牺牲自己?我没牺牲什么啊。”一边说,就又喝了一口米汤,之前喝了一肚子的酒,外面还是春寒料峭,此时这热热的米汤下肚,着实舒服。
“你不用瞒着我了,肯定是那个郎阔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他,他也没办法强逼你。所以这一次,你就为了我的幸福,把……把自己赔给他了……”萧素嫣说完,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抽抽噎噎道:“我……我实在太自私……“
“噗……”的一声,公主还没自责完呢,可怜的顾小弟已经是把嘴里的米汤都喷了出去,登时就有几个人遭了池鱼之殃。萧云静大声道:“雁南你这是怎么了啊?幸亏大家都吃完了,不然这桌饭可吃不下去了。”一边说着,就和其他几个女孩回房换衣服,然后又来收拾桌子。
顾雁南狼狈的擦干净嘴巴,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萧素嫣,无奈道:“公主殿下,你……你说什么啊。这想象力,要是去编书,大概我姐夫都吃不上饭了……”一语未完,忽然想到江月枕已经是陨落的传奇,心中一痛,便不再说下去。
萧素嫣却还没有这种切身之痛,自然感受不出来,吐了下舌头道:“这……也不怪我,那个……那个波连王子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呢?如果他真的那么大度无私,一开始知道我不愿意嫁,他要推拒早该推拒了,你们不是说他都在咱们京城生活两三年了吗?那市井传言他怎会不知?因何到今日,却忽然大发善心?他又是雁南带去的,我会疑惑,也是应该的啊,谁让雁南你这么漂亮,人见人爱?”
顾雁南笑道:“多谢公主谬赞了。郎阔这个人,我自认还是了解的,之所以有这个举动,想来是这些日子也受过传言影响,但大概觉得只要公主嫁过去,他对公主好,再带公主见识一下波连国的风光,公主也就不会不高兴了。后来和我说了一番,知道故土难离的道理,又看这么多人为公主的命运担心,那厮一时豪情顿起,才会有今日所为。他本就是游侠似的人物,虽是波连王子,身上却始终带着侠气。”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对波连王子郎阔好奇起来,一时间七嘴八舌问个不停,顾小弟也就温柔耐心的一一回答。
*********************
转眼间就到了三月初,元媛买了许多种子,要在房前屋后种菜种香料玉米等物,这所宅子虽然破落,但前前后后的土地肥沃,却都不是荒地,只是旧年无人居住,所以长满了荒草,之前几个乌拉人过来,帮着她们把地都翻过了,众人也都学了一些,此时都是现成的园子。
这一日,正和几个女孩子商量着各种作物的分派区域,忽然就听街门外一阵马嘶声,出去一看,便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盯着他们和大宅子发愣。
女孩子们见到男人,忙都避到院子里。元媛和成侧妃出来,皱着眉头问这些人什么事,却没想到,答案真正是晴天霹雳一样。
140
原来这宅子是之前一个小康之家家道败落,不得已在祖宅过了几年困苦生活,到底还是不得不贱卖了,举家往南方投一个富有的亲戚。后来在亲戚帮助下,就在南方踏踏实实做了几笔大买卖,竟富裕起来。那主人家一直惦记着这祖宅,便遣了儿子家人回来看谁在这里居住,要重新买回来。谁知事也凑巧,偏偏就在半路上遇上了之前买宅子的人,一问之下,才知对方买了这宅子后,本要做厂子,却因为投资别的买卖,一直没顾上,不到两年下来,这宅子也就荒废了。当下这几个家人就随那人回去交了银票,将房契拿回来,此时便是要回来收拾打扫,却怎么也没料到,这宅子里竟然住了人。
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麻烦事,元媛和王妃等人目瞪口呆,连忙就命顾雁南去庄亲王府询问萧云端。那混账世子连忙赶来,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说了经过,只说当日自己在郊外踩点子,发现这宅子破落无比,十分符合当时情境条件,本打算先在这里住一阵就搬走,谁知众人却是越过越红火,这混账世子又忙着讨好芳莲和未来的岳父岳母,渐渐就把这个茬儿给忘了,怎也没想到,这看上去破败不堪的庭院竟是有主儿的。
话都说到这里,元媛等人还能怎么样?萧云端也十分愧疚,对元媛道:“皇上现在气消得差不多了,虽然不可能恢复爵位,但嫂嫂们过什么样的日子,只怕他也不会在意,何况现在还有对公主萧素嫣的功劳。不如就随我去庄亲王府的庄子上居住。这里及早还给他们,里面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如今赔他们几百银子也就尽够了。”
王妃成侧妃和女孩子们都没了主意,只看着元媛。却见她黛眉紧锁,好半晌方抬头道:“世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思前想后,如今也不必掖着藏着,当日我和夫君两个用了些私房钱,买了许多地,还有一座庄子,如今皇上对我们睁一只眼闭只一眼,虽然就不敢露出这许多家底,但想来搬去那庄子上居住,却还是可行的,如此便不麻烦世子了。”
萧云端本就和老爹不太对盘,这时候还在心里琢磨着回去怎么和庄亲王说,想着实在不行,就从师兄那里搜刮两座庄子也成。如今听元媛如此说,自然十分乐意,呵呵笑道:“嫂嫂真真是想得长远,富贵时这些本不算什么,可在现在这个时候,便知嫂嫂当日的深谋远虑未雨绸缪了。”
元媛笑骂道:“少说嘴了,既然定下来,不如就去和人家说,然后收拾收拾东西便搬过去吧,那庄子上没有伺候的人,这时候过去了还要忙着打扫呢。”说完就和萧云端一起出来。见那几个家丁围着一名英俊少年都在屋外休息,元媛便走上前笑道:“这是怎么说的?你们是这宅子的真正主人,哪里有让你们在外面受冻的道理?快进屋来吧。”
那少年站起来微微一笑,虽然年岁不大,却显出七八分的沉稳劲儿,在现下的少年中殊为难得。他对元媛抱了一下拳,轻声道:“屋里都是女孩儿,小可怎敢唐突?左右已是三月里,天气和暖的很,夫人不必挂怀。”
元媛对这个少年心里很有好感,自己等人占了人家的屋子,摊上一个趾高气扬的,这时候早就不知怎么飞扬跋扈了,但这少年却是一味的沉稳温柔,丝毫没有盛气凌人之色。当下请他到正屋里,言说自己等人马上就会搬出去,这阵子鹊巢鸠占,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到时候尽可点选东西,若少了什么自己等人会按价赔偿。
那少年听了元媛的话,只是微微一笑道:“小可已经知道夫人等的身份,这宅子能得诸位居住,已是蓬荜生辉。若非家父念念不忘祖宅,一心要迁回来居住,便让夫人们住下去也无妨。如今夫人既然如此说,且不必着忙,待去将落脚的地方收拾出来再搬过去也不迟。小可身边几个家丁虽不细腻,一些粗活还是干得的,夫人尽管使唤。至于点选东西,这可是说笑了,夫人等是什么人?小可岂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真折杀小可。”说完起身施礼。
少年如此谦虚体谅,倒让成侧妃和元媛等十分不好意思,当下连忙也还礼不迭。便听成侧妃问道:“公子年纪不大,难得有这等度量沉稳,但不知高姓大名?我们在这里住了半年,可说是绝处逢生,总不能连主人家姓名也不知道。”
少年忙道:“夫人严重了。小可姓冯,名世农,夫人唤我世农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