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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发遮眼,李大夫叹息一声,无奈之下,只得认命。
    只不过,老人家骨头脆,能否顾忌些,小心点,轻拿轻放?
    帐中燃着四个火盆,一身棉袍立在其中,少顷便有了汗意。
    靠西侧一张矮榻,铺着厚实的毛毡,又压着三张皮毯。如不仔细看,压根注意不到,榻上有人。
    顾氏兄弟均在帐内,却不见赵榆和张铭等的身影。
    见到李大夫,顾鼎立刻起身,抱拳道:“军汉粗莽,还请见谅。”
    “总戎莫要这般,草民当不得!”
    认出顾鼎,李大夫忙回礼。
    自始至终,顾卿一直没有出声。
    坐在矮榻边,握着杨瓒手腕,表情冰冷,一动不动,仿佛冰雕一般。
    “请大夫来,是为是杨御史。”
    看到兄弟这样,顾鼎眉间皱紧,也是不好受。
    谁能料到,杨瓒伤重如此。
    简单道明情况,顾鼎上前两步,拍了拍顾卿的肩膀,示意让开些,容大夫诊脉。
    万万没料到,顾卿头也没回,声也没出,扣住顾鼎的手腕,向前一抛,直接把顾鼎扔飞出去。
    砰的一声,顾总戎贴在帐上。
    画面太“美”,非一般人能够欣赏。
    帐中校尉倒吸冷气,齐齐低头,坚定表示:标下眼神不好,什么也没看到!
    李大夫正打开药箱,见此一幕,药瓶没拿稳,直接掉在地上。
    顾鼎无语。
    站稳之后,仰望帐顶,默默垂泪。
    深呼吸,才没有当场爆发,来一出兄弟阋墙。
    好,是他不对。
    忘记兄弟有这个忌讳,不容人从背后靠近。加上杨御史情况不明,兄弟心烦,以致六亲不认,冷酷无情,逮谁扔谁,可以理解……理解个xx!
    扔飞顾鼎,顾卿让开位置,没有半点反省之意。
    李大夫上前,小心揭开皮毯,按上杨瓒手腕。
    顾鼎擦干眼泪,转过身,大步走到帐边,不顾校尉诧异的目光,猛然挥拳。其势之猛,当能徒手博虎,生撕野狼。
    连出数拳,顾总戎依旧气不顺。
    看什么看?
    揍不过兄弟,还不许他挥两下空拳?
    校尉低头,嘴角可疑的抽动两下,到底没敢出声。
    顾总戎和顾同知,当真是同一个娘生的?
    看长相,应该是……吧?
    帐篷内,李大夫凝神诊脉。
    先右手,再左手,又掀开眼皮,看看舌苔,表情变得很是奇怪。
    最后,老大夫收回手,拂过长须,沉吟半晌,神情越来越奇怪,甚至对几十年的医术产生怀疑。
    “大夫?”
    见他不语,顾卿周身气息更冷。
    “可要紧?”
    “啊?”
    李大夫回过神,看一眼顾同知,再看一眼杨瓒,眉间紧锁,差点揪掉两根胡子。
    这情况,该怎么说?
    杨瓒的伤的确重,必须好生调养,才能痊愈。粗心大意,留下病根,几年也养不回来。
    然在现下,人没有发热,伤势也没有恶化迹象,脉息平稳,气息和缓,为何会“昏迷”不醒?
    揪掉两根白须,李大夫盯着杨瓒,眼中满是无奈。
    唯有一个解释,睡着了。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征兆。
    鞑靼叩边,进犯蓟州,威逼京师。
    身为监军,杨瓒常备不懈,组织役夫加固城垣,多日不眠。战况激烈时,更不顾凶险,亲身上阵,率领边军杀退数次进攻,坚守城头,不退半步。
    战后,身负刀伤仍不得歇息。
    顾晣臣重伤不起,性命一度垂危。谢丕伤在腿上,无法轻易走动,能分担的实在有限。
    重布营地,安置伤兵,新设布防,诸多善后事宜,均要杨瓒亲为。期间,为夺战功,守军和援军起了几次冲突,也要他来处理。
    一桩桩,一件件,一肩扛起数责,能支撑到现在,已是殊为不易。
    为防诊错,疏忽暗疾,李大夫再次查看,比之前更为细心。
    最终得出同样结论,杨御史疲累过度,睡昏过去。
    “仅是熟睡,并无大碍?”
    “回同知,杨御史身负有伤,多日未曾合眼,先时用过药,勉强撑起精神,现如今,恐至极限。遇总兵官与同知归来,顾虑稍减,昏睡过去也是寻常。”
    顾卿颔首,冷意稍减。
    立在榻旁,毫不忌讳旁人视线,俯下身,视线凝在杨瓒脸上。白得透明的手指,轻轻滑过杨瓒眉间,长睫低垂,掩去眸中暗光。
    顾鼎回身,见到此情此景,口水呛在嗓子眼,突兀的咳嗽起来。
    视线在顾卿和杨瓒之间逡巡,来来回回,不下五次。
    兄弟,这么多双眼睛,能否注意一下影响?
    终于,引来顾卿回视,相似的眸子,冷光更甚,刺得人头皮发紧。
    顾鼎不自觉后退半步,下意识摆出防备姿态。
    他错了,还不成吗?
    好歹是兄弟,千万莫动手!
    顾卿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杨瓒。顾鼎几乎咳出眼泪,愈发感到无奈。
    老话说的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杨御史聪慧绝伦,惊才绝艳。读书七行俱下,为官卓有远志,以书生之身剿匪御敌,守卫城池,遇险情而不退,临杀机而不惧,当为世人惊叹。
    大战之后,带伤操劳,精疲力竭,亦无半声怨言。不是突然晕倒,顾鼎压根不会想到,他的伤竟然这么重。
    早年间,兄弟做夜不收,奔袭草原,一去便是几天几夜。回来之后,也是倒头就睡,两日不醒。
    想到这里,顾鼎咳嗽渐止,目光又是一变。
    这两人都是不要命的主,凑到一起,当真是绝配。
    问题是,一个言官,一个锦衣卫,前者简在帝心,后者是内定的北镇抚司指挥使,这样的“搭配”,亲兄弟都觉头皮发麻。
    谁敢上门找茬,好听点,是虎胆英雄,勇猛无惧;难听些,十成嫌命太长,洗净脖子找砍。
    “杨御史无事,本官便放心了。”
    干笑两声,顾鼎转身离开帐篷。
    再不识趣点,兄弟的眼神能把他戳成窟窿。
    李大夫微感诧异。
    本以为,大纛在旁,此处当是中军大帐。
    竟是想错了?
    摇摇头,这样的事,不是他该操心。确定杨瓒无碍,留下一瓶伤药,两卷白布,简单吩咐两句,就要告辞离开。
    “做多两个时辰,需将人唤醒,用些饭食,再换伤药。”
    从鞑靼开始攻城,杨瓒几乎水米未尽,又累又伤,不晕才怪。
    想到这里,李大夫神情微紧,再三叮嘱,时辰一到,再不忍心,也要将杨御史唤醒。
    汤药可以留到明日,饭必须吃。
    “本官晓得,多谢。”
    帐帘放下,脚步声远去。
    顾卿坐到榻边,凝视沉睡之人,缓缓俯身。
    气息渐近,手臂支在杨瓒颈旁,额头轻轻抵住,闭上双眼,隔着皮毯,将人揽进怀中,越抱越紧。
    医帐前,杨瓒软倒。
    那一刻,心似破开血淋淋的口子。握着微凉的腕子,整个人仿佛冻结。
    “还好、还好……”
    低暔声埋入发中。
    硝烟,血腥,冰冷,伴着独有的暖意,包围方寸之地,终成一片静谧。
    顾同知收拢手臂,很是安心。
    哪会料到,被抱之人却如铁锁缚身,无意识的皱紧眉头,噩梦连连。
    不到一个时辰,杨瓒再睡不下去,终于睁开双眼。
    面对陌生的帐顶,仍有些意识朦胧。整整两分钟,想不出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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