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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力眨眼,睡意渐渐散去。三层皮毯压在身上,像被蚕茧困住,费力挣扎,累出满头大汗,也没能挪动几寸。
    动作间,不慎扯到伤处,血渗出白布,疼得杨瓒直吸凉气。
    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滚落,恰好被顾卿看个正着。
    放下帐帘,顾同知的发上还带着水汽。
    盔甲除去,斗篷下仅是夹袄锦袍。
    “醒了?”
    几步走到榻边,见到杨瓒窘况,顾卿眼底闪过一丝笑痕。
    弯腰掀起一层皮毯,回身取来一条布巾,覆上杨瓒额前。
    “伤口可疼?”
    “还好。”
    四肢无力,杨瓒试着坐起身,自然不会成功,只换来一阵头晕眼花。
    “顾同知,能否帮个忙?”
    “四郎唤我什么?”顾卿挑眉,黑眸深邃,笑意不染眼底。
    “同……吔,靖之?”
    顾卿又掀开一层皮毯,大手撑在杨瓒背上,小心避开伤口,将他扶坐起来。
    “营中有热汤,四郎可要用些?”
    不知为何,面对顾卿的笑容,杨瓒忽有些脸红。视线躲闪,只吐出两个字:“劳烦。”
    顾卿似未在意,将斗篷折起,垫在杨瓒身后。
    “晋地送来两车伤药,一千五百石稻谷,三百腔羊。按照四郎的吩咐,伙夫已熬煮羊汤。”
    说话间,帐帘再次掀起,有校尉提来食盒。
    盒盖打开,滚烫的热气,夹着胡椒的肉香,蒸腾而起,直冲鼻腔。
    “我的吩咐?”杨瓒抽抽鼻子,不错眼的盯着食盒。
    令校尉退下,顾卿端起大碗,舀起一勺汤,吹了吹,试过热度,送到杨瓒嘴边。
    “自然。”
    话音落下,半勺入口。
    微有些烫,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热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额前又出一层薄汗。
    “先时下的命令,四郎忘记了?”
    杨瓒蹙眉,大脑有些昏沉,始终想不起来,他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姜汤麦饼的确有。
    羊汤?
    他昏倒前,晋地的粮食伤药还没送来,何来羊汤?
    “同知,这……”
    “靖之。”
    口中纠正,手下未停。
    喂药换成喂汤,顾同知照样熟练。
    眨眼间,汤碗见底。
    “可还要用些?”
    杨瓒摇头。
    刚醒来,胃口并不好。
    整日未曾进食,反倒不觉得饿,多了反而难受,一碗汤足矣。
    放下汤碗,顾卿没有再问。待杨瓒用过半盏温水,换过布巾,为他擦汗。
    烛火跃动,摇曳寸许暖色。
    焰心微蓝,偶尔爆裂,噼啪作响。
    两人的影子映在帐上,不断拉长。
    杨瓒有些恍惚。
    不解的事,想问的话,全都抛在脑后。
    自从京师出发,一路北上,调兵御敌,守营卫城,神经一直紧绷,心始终提到嗓子眼。
    近两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这一刻的安心,珍贵得近乎奢侈。
    光线昏黄,杨瓒半躺着,微合双眼,没有半点睡意,却是懒洋洋的不想动。
    “靖之。”
    “恩?”
    顾卿侧首,漆黑的长睫,落下扇形阴影。
    似被蛊惑一般,杨瓒弯起眉眼,抬起右臂,拉住微松的领口,下颌微仰,含上鲜红的唇。
    轻触,浅啄。
    舌尖扫过唇缘,像是品味美酒。
    一点点润泽。
    清冽的呼吸,似北来朔风,却没有半丝寒意。拂过脸颊,反如地底涌动的岩浆,能融化世间一切。
    唇上压力骤增。
    眨眼间,角色轮换,主动变为被动。
    斗篷被移走,杨瓒向后仰倒。
    背仍被小心护着,顺着力道,翻过身,位置上下颠倒。
    “靖之?”
    趴在顾卿身上,杨瓒眨眨眼,似有些搞不清状况。
    “恩。”
    修长的手指抵在杨瓒唇间,继而滑过颌下,探入发中,扣住杨瓒后脑。
    “睡吧。”
    杨瓒想说,他很精神,睡不着。
    无奈,挣不过对方力气,垂下头,听着熟悉的心跳,被熟悉的沉香包围,不到两息,竟打起哈欠。
    十息之后,睡意袭来,杨瓒眼皮发沉,终于没撑住,缓缓沉入梦香。
    羊汤里,额外加入安神的香料。
    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雷打不动。
    中途,顾卿起身为他换药。杨御史照旧高枕安寝,眼皮都没掀一下。
    翌日,李大夫早早起身,巡视过医帐,吩咐徒弟和医户熬煮汤药,算着时辰,往大帐走来。
    距大纛五步,留心观察,方知昨日看错,顾卿的帐篷在大纛右侧,左侧才是中军大帐。
    一队锦衣卫巡逻,恰好自帐前经过。
    见到李大夫,赵横停下脚步,抱拳行礼。
    “昨日事急,还请老人家莫怪。”
    “赵校尉无需如此。”
    李大夫抚须,笑道:“草民来为杨佥宪诊脉,可请赵校尉代为通禀?”
    赵横点头,亲自帐前通报。
    不到五息,帐篷里传出声音。帐帘掀起,赵校尉回身,请李大夫入内。
    走进帐篷,看到内中情形,李大夫立即僵住。
    杨瓒坐在榻旁,脸色微红,身上的锦袍明显有些大。发髻散开,发梢还在滴水。
    顾卿立在杨瓒身后,手持一块布巾,正为他拭发。
    惊愕半晌,李大夫皱眉,终于找回声音。
    “杨大人,刀伤未愈,不可沾水。”
    “啊?”杨瓒转头,笑道,“本官并未沾水,只是净发,且有顾同知代劳。”
    动作未停,顾卿仅是抬头,向李大夫颔首,表示杨御史没说错,确实如此。
    李大夫再次无语。
    继医术之后,人生观也开始动摇。
    顾同知是锦衣卫,没错吧?
    杨御史是言官,也没错吧?
    什么时候,锦衣卫和言官能这般莫逆,如家人一般,式好和睦?
    而且,在李大夫看来,两人间的关系,仅融洽友好,实难以完全表述。
    怀揣疑问,目光落在杨瓒脸上。看了许久,仍旧表情未变,笑容坦荡。
    走到桌旁,放下药箱,李大夫怀疑自己多心。
    半点不体谅老大夫脆弱的神经,顾卿放下布巾,直接弯腰,手臂穿过膝弯,轻松将人捞起。
    药瓶坠地,李大夫愕然石化。遭受的冲击,不亚于京城之内,亲见顾卿喂药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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