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并不急于赶路, 只是悠哉游哉地在无人的旷野中沐雨前行,涂弥对于江北的战况亦不甚在意, 轻描淡写地笑着和燕七道:“涂家人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老涂想当皇帝, 我就顺手凑个热闹, 他当得成, 当然最好,当不成,死了也是活该。而我呢, 说来可以来,说走就能走, 你知道, 只要我想消失, 这个世界上没人找的到我。”
“你说得没错, ‘唯恐天下不乱’是我目前最喜欢的消遣, 吃喝玩乐那档子事,在上一个世界时我就已经腻了, 而不管是上一个世界还是这一个世界, 都不再有什么事能够让我投入和着迷, 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个数着日子等死的过程, 可我又不想自我了断,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呢,我只得不断地自己找乐子, 好让这日子不至于太无聊,什么天下大乱,群魔乱舞,道德沦丧,人性崩塌——关我屁事?能乱出新鲜事儿来才好,我喜闻乐见。”
涂弥哂笑着捏下嘴里的烟,缓缓吹出个烟圈,而后比出个枪的手势,冲着烟圈的中心做了个射击的动作,“我把枪整出来,是不是吓了你一跳?你知道,那一世在道上混,手里没枪就是笑话儿,我手底下有个枪迷小弟,对枪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没事干的时候就拿着各种枪在那儿摆弄,说起枪的做工性能头头是道,我也时常向他请教,有一阵子我们被条子盯得紧,损失了不少枪支,又逢着黑吃黑,索性就自己造枪,我这一手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而在这个时代,高端枪不好做,普通枪倒是没问题,我该感谢这个莫名其妙的朝代,能工巧匠的本事出乎我的意料。飞鸟,你能想象老涂那帮人见到枪的威力后脸上的表情有多疯狂吗?嗬嗬嗬……我告诉你,就和毒瘾发作的人没什么两样,一样的丑陋,一样的扭曲。权力对于人类的诱惑猛于毒品,而能旁观这些为权疯狂的人的丑态,就是我这第二辈子最大的乐趣,怎么样,飞鸟,要不要和我一起看戏,看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如何丑态毕露丧心病狂的?”
丧心病狂的人们此刻占据了玉华城,守将李诚信被火铳击中身亡,守军拼死顽抗,却仍抗不过叛军锐不可当的攻势,明知燕家军正在飞速赶来支援,却仍是没能撑到最后。守城军全军覆没之后,叛军直接入驻,而此刻的玉华城早已成了一座空城,知道战争将临,百姓们早便拖家带口地弃了家园四处逃命,剩下那些不愿逃的,悉数被叛军找出来聚集在一起关押了起来,防着这些人留在城中添乱。
燕军赶至玉华城外时,叛军早已闭了大门,火铳手立在城墙之上荷枪实弹,射程之内无人能近。
见此情形燕军并未硬闯,长时间的急行军已使得人疲马乏,于是驻扎于城郊数十里外进行休整,就这么与叛军遥遥相对起来。
“叛军不怕拖,眼下秋收刚过,城中粮食充足,且后续也有他们的运粮军源源不断地输送,久拖反而对我军不利。”燕军大营中,燕子忱与手下众参谋在将军帐中议事。
“看这样子叛军就是打着死守的目的想要消耗我们的气势,”一将道,“这气势就像弓弦,绷久了就松了,叛军真要想这么着拖上我们三五个月,这仗可就没法儿打了!”
“然而我们也不能冒进,昨儿见识了那火铳的威力,的确是不容小觑,莫说攻城了,连靠近都困难,叛军还上了投石机,真个把城守成了铜墙铁壁!依末将来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又一将道。
“从长个屁!来都来了,做缩头乌龟像什么事?!趁着这股子冲劲未泄,就该一鼓作气跟那帮鳖犊子硬干!老子还不信了,八万大军干不过那帮龟孙儿?!”众将里不乏火爆性子的大老粗。
燕子忱听着众将七嘴八舌了一阵,末了看向旁边一直一言未发的元昶:“装聋作哑呢?使不上力就滚回京城去,老子这儿不养闲人。”
元昶冷冷看他一眼,道:“我不支持硬闯,八万人不是用来当肉盾的。”
那火爆性子的一听便冲他瞪眼——碍着元昶国舅爷的身份硬把粗话咽了下去,只道:“那你倒是说个法子让哥儿几个听听?!”
“只能智取,此前所说的夜袭是一个法子,然而这两日天气已有些见晴,便是夜里行动也易被发现,随队的天官说近日还有雨,不若待个雨夜,我愿只身尝试潜入城中伺机而动。”元昶说着看向燕子忱。
“一个人能动出什么花儿来?你道涂华章是光杆儿将军等着你去取他狗命么?!”火爆性子的冷哼。
“我可以去引爆他们的弹药库。”元昶冷声道。
“……”这位一时没了话说,谁都知道引爆火药是多危险的事,搞不好连负责引爆的人都有去无回,但不得不承认,引爆弹药库是最具杀伤力和给对方造成最沉重打击的最有效的方式。
这小子够胆量。
“引爆弹药库的确是个好法子,”燕子忱并不吝于给好的想法以肯定,“然而首先我们要先确定叛军弹药存放的位置,这便需要有人能潜入城中摸清形势,再全身而退将情报带出来,而后我们派人第二次潜入,引爆火药后撤离——这么做的难度堪比登天,执行此任务的人存活下来的可能很小,且,老子的兵不是用来送死的,没有一半以上的把握,老子不会考虑。”
元昶冷眼看着他,道:“我说了,这件事我来办。”
“你他娘的也是老子的兵!”燕子忱眼神更冷,“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元昶先是额筋微跳,忽而似发现了什么般怔了一怔,之后目光微动,垂了眼皮不再多说。
“大军先休整一日,今夜我亲去近前一探,”燕子忱最后道,看了眼元昶,“你同我一起去。”
“是。”元昶道。
燕子忱挑起半边眉毛,目光古怪地在他脸上盯了一阵,见这小子神色自若,便收回目光不再搭理他。
至夜间寅时左右,燕子忱同元昶换了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由驻营中掠出,飞速地向着数十里之外的玉华城奔去。
天空晴朗,一轮明月照大地,玉华城外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若是站在城楼之上,眼神好的可以望去很远。
燕子忱同元昶一路飞奔,至视野里出现了玉华城的轮廓里便停了下来,再往前去怕就要被守城兵发现了行踪,元昶还待再试着往前突一突,却被燕子忱拦下,不紧不慢地由怀里掏出个筒状物来架到眼前向着对面瞅。
“这什么东西?”元昶瞪着他问。
“望远镜。”燕子忱淡淡道。
“你摆弄这东西做什么?!”元昶觉得这位莫名其妙。
燕子忱瞅了一阵,把望远镜丢给元昶:“城头上有火铳手,每隔十五步站着一个,想要接近十分困难。”
元昶将信将疑地把望远镜摆到眼前,学着他的样子从那上面嵌着的玻璃里往对面看,这才惊讶地发现对面的景物唿地一下子近到了眼前,肉眼看着很小的东西竟在这筒里被放大了数倍!“这是怎么做到的?!”
“少管这个,听着,”燕子忱把他拽到身畔,“我去探探那火铳的射程究竟有多远,你用望远镜在这儿盯着,注意,尽量看清对方是怎么使用那火铳的,七丫头说那东西需要经常性地往铳管里面塞子弹,而且有些火铳可以连发,有些却只能单发,你的任务就是看清这些火铳的使用方法,如此我们才能有的放矢地制定对策。”
“不,我去试火,你在这儿盯着。”元昶就要把望远镜塞到燕子忱手里。
“娘的你又欠踹了是不是?”燕子忱瞪他,“这是命令,在这儿等着!”
元昶也瞪着他:“你要是见阎王了谁来领军?!”
“少操那闲蛋心!阎王爷死了老子都不会死!再废话老子踹出你肠子来!”燕子忱一厢说着一厢飞掠了出去。
元昶冲着他的背影比了根中指出来——这手势是燕小胖子教他的,据说意思是“懒得理你”的粗暴版本。想起燕小胖子,元昶心头一热,再看看那飞快远去的背影,眉目沉肃起来,收敛了心神,把望远镜举在眼前,全神贯注地盯住了对面城楼上举着火铳站岗放哨的士兵。
燕子忱的速度飞快,然而在皎洁的月光下还是能看到一晃而过的影,这瞒不过眼力好的人,而能被选为担任火铳手的兵士,眼力一定不会差。眼看着燕子忱的身影越逼越近,元昶的神经也紧紧绷起,差不多在千步开外处,城楼上的火铳手已经发现了他,十几名火铳手迅速集结,摆好了射击的姿势,十几杆火铳全部冲准了他来的方向,却没有即刻就开火。
燕子忱也该能以肉眼看到城楼上敌兵的行动了,可他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图,而敌兵也始终没有向他射击,直到他越奔越近,千步,九百步,八百步,为什么还不射呢?
——是因为射程并没有那么远!风传的千步射距还是有些夸张了,燕子忱原来是想试出火铳的真正射距!
八百步,七百步——“叭!叭!叭!叭!”开火了!射程是七百步!
然而十几名火铳手齐齐开火,纵是大罗神仙也难逃!
元昶攥紧了手中的望远镜,他想看一看燕子忱此刻的处境,可——军令如山,他给他的命令,就是看清火铳手的每一个动作,看清他们作战的全部流程,这至关重要,机会稍纵即逝,他决不能分心,这是燕子忱以命换来的机会。
火铳手还在放枪——这是好事,至少证明燕子忱没有死,放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元昶一阵心悸,正要去查看燕子忱的身影,却见第二阵枪声又响了起来,如是三番,直到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元昶换了只手拿望远镜,将方才那只手在身上蹭了蹭,抹去手心的汗水,由望远镜中看到城楼上的兵士冲着这边的方向比比划划,有人跑下了城楼去,想是去向上头汇报方才的战况,其余人则仍留在原位,严阵以待地举着火铳瞄着这厢。
元昶移动望远镜,在那附近梭巡了一阵,半晌才由镜中看到了燕子忱奔回来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气,等着他奔至近前。
“回营。”燕子忱中气十足地和他道。
“没挨弹子?”元昶在他身上瞟了两眼。
“那火铳的确了得,”燕子忱哼笑,“然而七百步左右才是有效射程,千步处弹子也能飞到,但杀伤力却明显大打折扣,速度也慢下来,连你都能躲得过。”
“什么叫‘连我’!”元昶不满。
燕子忱不理会他这句,一厢往回飞奔一厢继续道:“而我之所以躲得过七百步左右的射击,是因为提前有了防范,之所以提前能够防范,是因为弹子在被射出的时候,火铳的管口处会冒火,看到火光后我便立即闪躲,弹子飞到这么远的距离已经卸去了不少力,速度自然会慢,这是一个很有用的情报。”
“而我也发现,”元昶道,“火铳每轮可以发射六枚弹子,每发之间铳手都要有一个拨弄铳上机簧的动作,这就意味着火铳并不能连续不停的发射,中间是有一定间隔的,且每轮六发弹子射完之后,需要花去一定的时间来装入新的六枚弹子。”
“由此可知火铳手不便进行跑动战,”燕子忱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边跑边拨机簧和填充弹子,等于将空门摆在对手面前,且命中的准度也会下降。”
“而且我看到火铳的重量应是不很轻,火铳手们举上一会儿就要放下来歇上一阵。”元昶道。
燕子忱笑起来:“那么便更不擅跑动作战了,又沉又需要时间换弹子,怪不得此前与我方作战时火铳手都是处于最后面的位置,射程远是其一,不便移动是其二。很好,有弱点就是好事。”
“但若想逼他们不得不跑动作战,只怕不是易事,他们现在守城不出,只需要火铳手守在城楼上就足以抵御一切攻势。”元昶道。
“办法都是从无到有,”燕子忱笑,“回营,想办法去!”
回得营区时,却见自己的将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不由双眉一沉——今夜离开时帐里的灯明明都已被他熄掉,是谁?谁在营帐中?
元昶亦有所察觉,同燕子忱一记对视,两人飞速向着大帐奔去,掀了帐帘迈步入内,见灯下背身负手立着个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素白瘦削的脸上面无表情,只一对眸子映着两团跳动的灯火,萤黄里透着腥红,像一匹残野的狼。
“无论用何方法,不惜一切代价,”他语声淡缓且阴冷,“就地解决叛军,所有主使,一个不留。”
第416章 破局 燕军vs叛军,第一回合。……
“平叛军大捷——平叛军大捷——”九月初的一早, 送战报入京的流星马【流星马——就是专门做“将此八百里加急战报送入都城”这种事的人】一路飞奔一路高叫,进了城门沿着天造大街直冲向皇城的所在, 惹得路上行人纷纷闪避的同时又纷纷地雀跃——平叛军大捷?!哎呀哈哈!太好了!不愧是燕子忱领的兵啊!去到前线后传回来的全都是好消息!不愧是战神!真给皇上长脸!
“清商和他弟是怎么折腾的?”皇上一张臭脸自燕子恪去了前线后就没开过颜, 直到今儿得了捷报, 这才眉开眼笑地在御书房里跑了两圈, 而后将外头等着递折子的一众大臣全都招进了房内, 着令那送战报的流星马细说前线战况。
“如何破城是最大难题,叛军远攻有火铳,近守有投石机, 七八百步内没有任何死角。”流星马先把困难摆出来,免得这帮安卧高堂的家伙们以为打仗有多容易。
“投石机抛二百八十斤左右的石头, 最远射程在一百八十步距, 投掷距离越远, 所能抛投的石块越小, 燕子连弩的有效射程为四百步距, 四百步距处投石机所能投到这个距离的石头已然没有了太大的威力,因此在四百步距至八百步距之间的范围内, 火铳是唯一的威胁, 而能挡住火铳的只有厚实的生铁所铸的盾牌。”流星马道。
“盾牌燕将军出征前调用了数万块的!”武库清吏司的郎中忙道, 生怕因此出了问题而怪罪在他的头上。
流星马暗暗白他一眼, 续道:“燕将军着人以沙土填充麻袋, 举盾抵挡火铳,冲至距玉华城四百步距处以沙袋堆砌成掩体,弩床置其后, 向城楼上的叛军射击,与此同时另有配备了燕子飞弓的箭手在四百步距处专门射杀火铳手。”
“这……”某武将大人脸上泛起了不认同,“叛军有城墙掩护,用燕子连弩除了浪费箭支外什么作用也起不到啊!”传闻燕子忱若是这次能彻底平叛,回来就能再往上升个一阶半阶,届时正好将原本在那个位子上的他给踩下去,这如何能够!
流星马冷声道:“叛军的火铳需不停装弹放能持续发射,燕将军推测既如是如此,那些火铳手身后必摆放有弹药箱以备用,火铳弹子既为火药所制,那定是怕撞怕燃,因而燕子连弩所发射的弩箭皆是火箭,能射中人最好,射不中人也能使弩箭越过城墙头,落入墙后的弹药箱中,如此便可引发爆炸,既能毁去对方弹药,又可造成叛军死伤!”
那武将闻言方没了话说。
“燕老二身经百战,有得是经验。”皇上开心地喝了口茶,和流星马道,“继续往下说。”
“燕将军将八万军分为八组,每组一万人,第一组先行前往阵线,一个时辰后第二组前往,替换第一组,其后类推,始终保持不间断进攻、不间断施压,目的是消耗叛军弹药,将叛军逼出城外,被迫与我军进行移动作战。”流星马细细告诉皇上,“据燕将军判断,叛军的火铳若应用于移动战中是极为不便的,又要装弹又要瞄准又要躲避,且火铳的重量也不轻,若是能逼得火铳手不得不跑动,对方的准头就一定会大打折扣!”
“没错啊!”皇上一拍龙案,边跑边射可是天朝的射手们必备的技能,如果在跑动中作战,箭手就能在与火铳手的对战中占据上风!
“经过一夜鏖战,我军一员未损,叛军目测死逾百人,子弹耗损过万,而叛军伤亡多因弹药被引爆遭炸死及燕子飞弓手精准的射击!”流星马略带自豪地道,“其后叛军不得不停止使用火铳,改用燕子重弩守城。”
燕子连弩在天朝军中早已普及,燕军的弩有多大威力,叛军的弩就能还以多大威力。
“叛军许是畏惧燕将军之威,只肯守在城中不敢轻易出击,且出于节省箭支的考虑,倘若我军不攻,叛军便也不攻,我军若原地攻击,叛军便躲于城墙内借机耗损我军箭支,我军若向前冲击,叛军方重弩与投石机齐出进行阻挠。”流星马如实汇报着僵局的情况。
众臣闻言也是纷纷摇头:这样的僵局的确有点无解,你不进攻,人也不进攻,跟你死耗,秋收才过,玉华城里的粮食能供全城百姓吃一年,如今听说城内百姓大多弃城逃亡了,剩下的粮食全便宜了叛军,窝在城里吃上一两年都没问题,可燕子忱的大军却不可能在外头风餐露宿一两年啊,就算不缺粮食也丢不起那个人,一座城,两年攻不下来,让皇上的脸往哪放!
但你要进攻吧,对方有连弩,有投石机,断不了还能再上火铳,冲到四百步左右就没法子再往前冲了,于是就成了攻不得守不得的一个大僵局。
“众卿,”皇上这个时候望向房里的这些日常谁也不服的老家伙,“你们与朕说说看,遇到这样的僵局,要如何才能破开?”
众臣各自沉思,方才那武将便道:“此种情况只有一个法子可用,便是冒死硬上!挑出一队敢死兵,在连弩与飞弓的掩护下强突,扛上登城墙用的云梯,想法子突进城内将城门打开,其余人再趁机一举攻入,只不过……此法对我方也是耗损巨大,便是能赢下一场,怕也不能称之为‘大捷’吧……”到了这个时候仍不忘给燕子忱下蛆。
皇上心下冷哼,有人为着国家为着百姓在前线搏命拼杀,有人却在家里吃香喝辣着为了一己之私耍着阴深心计,无怪清商说,这天下最神圣的地方是朝堂,最肮脏的地方也是朝堂。
皇上歪在龙椅扶手上,懒淡地和那流星马道:“那你就说说吧,燕将军是如何打破这僵局的?”
流星马眸子里闪动着光:“燕将军同燕监军大人拟定了计划,”燕监军便是燕子恪,此番追去江北前先向皇上讨了个明正言顺的职差,“因大军屯在玉华城西部,夜里刮起西风来,我军正处在上风处,沿阵线烧起数百可生出浓烟的火堆,经风一吹全部飘向了玉华城……”
城墙上的叛军受浓烟影响,很难看清数十米开外的景象,朦胧中只觉有许多人影悄悄摸近,立刻用连弩放起箭来,投石机亦不停地投掷,然而燕军却是源源不断地向着这厢涌,喊杀声四起,一浪盖过一浪,到了两百多步开外又停下来不敢近前,如此这般一直涌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微熹的时候才退去。
待天明后浓烟散去,却见地面上除了乱箭、碎石、碎木头和鲜血外竟是没有一具尸体,叛军先还以为燕军撤退时都没忘将己方阵亡士兵的尸体带走,因而并未在意,至第二天夜里燕军又故技重施,继续放浓烟并藉着烟雾向着玉华城摸近,叛军再度放箭投石抵御,燕军也再一次未能得逞,如是几番,直到过了五六天后叛军发现库存箭支渐少时才觉出不对来——再怎么着,这战场上也不可能总是一具尸体也不留吧?烟雾这么大,又是在夜里,谁能看得清死在附近的有多少人?谁能保证能清场清得这么干净?
直到终于有人想通了关窍——原来那烟雾里影影绰绰的燕军——是稻草扎的假人!而之所以这些假人能被送到近达两百多步的距离,是因为燕军将长长的木条一段一段相接,下头装上小木头轮子,长度足有百丈,那些穿上了甲衣的稻草人全都牢牢地扎在这些木条上,被人推着逶迤向前,在夜晚的烟雾里看上去就像是真人,甚至为了蒙蔽叛军,他们竟还用牲畜的血假作人血用猪尿(sui)泡装了缚在稻草人上,所以地上才总会洒有鲜血,像是有人战死了一样,再加上燕军又是吹号又是擂鼓又是喊杀的,制造出一派大举进攻的假象,城楼上的叛军哪里敢大意?!
好一出陆地版的草船借箭!
叛军一下子就毛了,待燕军再一次故技重施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究竟是敢放任不管还是继续消耗箭支,放任不管的话,万一对方这次来的是真正的兵呢?继续放箭的话,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万一未来的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天天晚上燕军都来这一手,城中的备箭迟早要消耗光了啊!
“只这一计,叛军便成了骑虎难下,停箭也不是,不停箭也不是,”流星马掩不住唇角的笑,“如果不想将库存的箭用完,就必须要尽早出城与我军决一死战,否则待他们备箭用罄之时,便是想和我们拼也是没得拼了。”
“哈哈!”皇上开心地坐直身子,“此计甚妙,你继续说!”
流星马忙道:“此后叛军果然不敢再耗,派了数万兵马由玉华城南北二门出来,与驻扎在当处的我军展开了正面搏杀,此一役我军大胜,歼灭叛军万人以上!”
“我军伤亡多少?”皇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