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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院子里有一株木樨和几丛栀子,是我从渺林带来的,我在百花司的时候,将它们种在百花司,到了清渊宫后,又移植到了清渊宫。这是我在七十二天的慰藉,所以我将憨憨葬在了那株木樨树下,算是成全了我的私心,将憨憨变成了渺林的一部分。
    憨憨活得很短暂,我能回忆的部分也就不多,等我从头至尾将我与憨憨的一切都回忆过了,我开始修养。清渊宫不再有需要我做的差事,谁都知道我的院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谁也不来打搅我,这成了我们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过了几日,与白来敲我的门,说是辰止上神有东西要给我。我没有将与白拒之门外,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与白是真心待我好,当我是朋友的,只是他也不过是个管事神君,帮不了我。在我回七十二天的第二日,与白曾靠在我的门外,哽咽说着他的难过。他相信憨憨,可他没有证据,无法为憨憨辩护。我知道与白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他给了憨憨名字,照拂憨憨有时比我还尽心,他怎会不相信憨憨呢。
    所以我无法连与白也一起抗拒,我开门让他进来,听他说完寒暄的话,然后拒绝了他手中那据说是辰止上神送来的礼物。
    辰止上神送我礼物,大概是为了安抚我,因为我的憨憨被他的心上人害死了。
    但是我们的情分早就到此为止了,所以他没有让我去见他,他也没有来,只是让与白送过来,客套一番而已。
    我没有理会与白伸出的那只手,和手上递过来的长长的匣子,我不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客气地多谢了辰止上神的美意,然后请与白将那匣子再拿回去。但其实我不恨辰止上神,因为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太爱锦代,我拒绝他的礼物,是因为我不可能原谅,锦代害死憨憨的事。也是因为,我不想再亏欠他了,我欠他一次,还了大半条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与白还再劝我:“十七,上神他其实……”
    “与白。”我叫他:“不必多言了。上神之物,必是上品,我无福消受,还请你帮我还给上神,多谢。”
    他不再坚持,他原就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与辰止上神之间,已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我想起我才到清渊宫的时候,与白总是变着法儿地抚慰我,告诉我辰止上神其实是个再和善不过的神仙,叫我不要畏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与白总是拿来给我,逗我开心。与白其实并不知道我那时怀着辰止上神的神力,他的修为也不过如此,连从前我身上属于百花司的气泽都察觉不出。所以与白待我,是真心实意,他真切地将我这孤弱的花灵当做是朋友。
    与白良久不语,终于开口,他说:“十七,照顾好自己。”
    我明白的啊,我岂能不照顾好自己,我还有未完成的事,等着我去做。
    我送走了与白后,出了趟门,去的是落神台。
    落神台我也算是熟悉,虽然飞升之后再没来过,但在此踏上落神台,却立时想起了飞升那一日的事情。我的悲哀绝望,都是从那一日开始的。我在落神台边坐了半日,这半日也没瞧见一个飞升的仙友,就自己这样干坐着,倒也不算无聊。落神台看着是有些可怕的,若是不小心从上头落下去,饶是上神之躯,也得丢了半条命,更不必说我这样的小神。
    我离开落神台,往清渊宫走的时候,遇见了百花司的花神。这七十二天这样大,神仙这样多,我却偏偏总是遇上这些个死对头。她们往日讨厌我,找我的麻烦,却还不算完,她们帮着锦代,害死憨憨。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从前我尚可拼死一搏,如今我已是打不过她们,我的灵力打在她们身上,肯定就是不痛不痒。况且她们怎配我纠缠她们,冤有头债有主,她们还没排上。
    我依旧是打算避开她们,却被她们推倒在地,她们甚至都没用法术,只是稍微用力了些,可我也无法站稳。她们当我是故作柔弱,于是更加生气,全然忘了其实是她们背着一条命。她们叫嚣着辱骂我,说她们找了我好几日,无奈我躲在清渊宫当缩头乌龟不肯出门,令她们一时没有办法。好在她们今日终于遇到了我,所以绝不会放过我。
    她们恶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告诉我:“看你颓靡至此,也不妨说个好消息给你,你那令人作呕的面孔已然被司主看穿,司主知你面善心毒,已经饶恕了受你算计的阿昙。许是过几日阿昙就要来讨回公道,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昙花神要归位了,百花司里一定喜气洋洋,只不过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被迫使着抬着头,说道:“恭喜。”
    我猜她们想看我气急败坏可是我却没有,比辰止上神还要早的,是我放弃了曲顾,所以他宽恕谁,责罚谁,并不与我相干。花神们很是生气,当场凝结了法术就要打我,我被钳制住,躲都无法躲。危急关头有人拦住了她们,大喝着“住手”,又施法将她们挡开。我抬头看站在我跟前的人,他虽背对着我,可他的身形与声音我并不陌生,是净良。
    净良挡在我身前,拦住几位花神,他手中还有未施展出来的法术,看着不太好惹。兰瑜宫净良神侍还算出名,,加之净良威胁着说此事已经惊动了司文上神,所以派他前来平息,那些个花神都不怎么敢动了,僵持片刻,竟是都走开了。净良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还挺像真的。
    等到那些花神彻底离开了,净良蹲下来察看我的伤势,很是心急:“十七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净良啊。”我叫出声,却恍若隔世,我摇摇头:“我没事,谢谢你,净良。”
    净良有些着急地说道:“你笨吗,怎么不还手呢!”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还不了手,只能挨打,又能如何。我慢慢爬起来,一面道:“总之多谢你,只是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道谢吧。”
    净良一把扯住我,力道有些大,让我直接撞在他胸口,我还没来得及喊疼,他就又说道:“你可还能照顾好自己,若不是上神让我跟着你怕你出事,你还不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他自知不对,闭了嘴。我却不打算放过他,反问道:“你跟踪我?”我的语气一定不善,不然净良不会这么局促,他支吾道:“上神知你近日颓丧,怕你出了什么意外,嘱咐我,在你不在清渊宫的时候,跟着你,照看你。”
    净良口中的上神还能有谁,司文啊司文,还真是怪恶心我的,明明是与锦代交好几十万年的挚友,现在却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我倒也好,曾与司文无话不说,每日听他讲着志怪故事,从渺林带些我觉得珍贵的东西来送给他,可现在却这般讨厌他。他派净良跟着我,是不是怕我承受不住自杀在七十二天,让锦代在背负一条性命,他于心不忍。也不是不忍我一条贱命,是不忍他那好友锦代的名声。
    我这样坏地揣测他人,倒是很像一个奸诈小人,所以我这想法,并未说给净良听。
    “净良。”我说道:“多谢。也烦请你替我向司文上神道谢,司文上神关怀,十七感激不尽,只是十七无福消受,还请司文上神莫要如此了。”
    净良看着我,轻轻抱了抱我,像是在与我道别。净良其实也是个很好的神仙,大抵是因为他也不过只是个管事神侍,所以我们之间才有同为身份卑微者的亲厚。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记得他对我的好,记得他今日挺身而出护我在身后,记得我曾每一日见他拿着扫帚侧身笑着叫我“十七”。
    十七,你来了。
    十七,你怎么今日来迟了。
    十七......
    他已然知道了我的抉择,我叫了两千多年的司文,现在恭敬疏离,也算给了我们一个结局。从此我与司文亦是陌路人,相见不必再说相识。
    我回到清渊宫的时候已经很累了,我修养了好几日却还是容易体力不支。我靠着木樨树坐下,陪着憨憨说话,虽然没有回应,可憨憨原本也就只会“呜呜”。我的伤心渐渐化作平静,我日复一日地等着一个机会,我不吵不闹,暗暗蛰伏,等得很辛苦。
    然后我等来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从北荒传来,千里加急,震动天界。
    与白原是想了法子不让我知道的,他体谅我,知道我已不能再受打击,可是这样大的消息怎么瞒得住,清渊宫里宫娥们的闲言碎语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她们焦急地议论着,没有留意我在一旁偷听。
    我本不想做偷听的举动,可听到“北荒”两个字便走不动了,再往后听的时候,我却宁愿自己一句都没能听见。
    她们说,北荒情势严峻,妖界不知为何反扑厉害,司战上神已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我想她们说的都是假的,司战怎么会受伤,我跑出清渊宫,发现神仙们都在议论这件事。他们有的愁眉不展地谈起这件事,有的说的眉飞色舞,但总归有一件事是一样的,司战真的身受重伤。
    我倒下前似乎看见锦代上神在冲我笑,她身后是北荒的小屋,我忽然明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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