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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王顶着一本本的奏章,始终没有质问叶丞相那些传闻的真假,更不必说下旨彻查。朝臣的折子上了一本又一本,都无济于事,满肃和的人明里暗里都说越王如此宠信叶丞相,实在不应该,却又都不得不承认,仅凭着萧家随从回来禀报的所谓萧太傅那四个字的遗言,如何能认定叶丞相的罪责。
    万事讲求证据,那些为官多年的朝臣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何况现在天气干燥,偶有夜火燃了驿馆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山贼想来是避无可避无法彻底清除的,萧太傅运气太差遇上了,只能说走了霉运。那些个忠良咬牙切齿,恨毒了叶丞相行事缜密,让人瞧不出破绽,害了萧太傅的性命,却让人无法将他绳之以法。
    叶府门前的烂菜叶臭鸡蛋每日都堆着,叶府的老管家被这场面气得晕了好几次,叶府上下都知道,自家大人这次是真的惹了众怒了。
    唯有“杀人凶手”叶丞相叶大人,每日还是气定神闲,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满城的风风雨雨,像是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出门被风一吹就能中风而死一般。叶丞相在等,等萧家的人上门来讨一个公道,只要他们来,他便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他没有等到。
    萧太傅烧的焦黑的遗骸被越王派去的人带回来的那一日,叶离一行也赶回了肃和。叶离不敢去萧府,不敢顶着自己的这张脸去刺激萧府上上下下的人,哪怕她真的很想见一见萧衍。她托连峥将颜七夕送回去,她自己就就躲在萧府外头的一角,听着里头的动静。
    她等着周遭死寂一般的安静,然后听见了萧府里爆发的哀号,那哀号声听起来,似乎是在叫“夫人”。叶离等不及知晓发生了什么,那些哀号此时在她心里像是密闭林中的夜风,呜咽呼啸着,摧枯拉朽着,残忍地撕裂着叶离。当她冲到萧府门口。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一看究竟的时候,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日的事情传到各处,都让人叹息不已,他们说,萧夫人何等刚烈,竟以身殉夫,一头撞在萧大人的棺椁上,当场丧命。
    叶离那日看见萧府上下哀号,看见远远的萧衍跪在那里,不必多言,也知道他在哭。叶离心痛不已,为了萧衍,失去了他的父母的悲恸。
    那样多的人佩服萧夫人的刚烈,嗟叹萧家的运数,可怜萧家两位公子亡父又失母,可只有叶离,悲痛于萧衍此时必然肝肠寸断。她何必在意别人,哪管那是不是萧衍的至亲,她只在乎萧衍的悲喜。
    叶离是逃回家的,她不敢在萧府门口再多呆一刻。
    叶离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十七并不在,应是去闭关了。叶离没由来觉得无助,原来心中困苦却无人可倾诉的时候,是这样悲伤。叶离觉得有些疲惫,艰难痛苦到只想倒在哪里,她想去向叶丞相问个究竟,却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叶离推开自己的房门,屋内却坐着一个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叶丞相,她的父亲。
    叶离实在没想明白,此时叶丞相坐在她的屋内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此时自己有多恨他吗;他难道不知道,此时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你可有什么要问我的。”叶丞相开门见山地问道,听不出他的语气是怎样的。叶离暗暗握紧了手,狠狠发力才让自己强撑着没有因为叶丞相此时的泰然自若而愤恨晕倒。
    “你......可有话说。”叶离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里剖出来的一般,她想,只要叶丞相承认了这件十恶不赦的事,自己便要断绝与他的父女关系,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那还算忠良的心。
    “看你这般模样,是从萧府回来的吧。”叶丞相终于直直地看着叶离,那双眼里却忽然多出了好些哀戚。叶离怎敢相信,有朝一日,竟然会从自己那位冷酷无情的父亲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他有何哀戚的呢,死的是萧太傅,他最最不喜的政敌啊。
    叶离有些发抖,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叶丞相的悲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萧太傅的命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值吗?”
    “阿离,你信爹吗。”叶丞相很是平静。
    “信你?你要我如何信你,你的那些恶名,你的所作所为,你要告诉我都是假的吗。你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佞臣,没有与满朝忠良不合,没有谄谀奉承枉做宠臣,没有成为那样多那样多的人眼里的眼中钉。”叶离跪倒在地,痛哭着伏在叶丞相脚边:“如果我信你,你要怎么,才能不辜负我这番信任。”
    叶丞相抬起手,放在叶离的头顶,那只手竟还有些发抖,他问:“阿离,你信爹吗。”
    你信爹吗。
    只要你信。
    信吗?
    叶离抬起头,看着叶丞相,脑海里全是那日连峥的话,连峥问她愿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叶丞相问她相不相信自己。
    这样的信任可以很简单,也能够很艰难,这可以只是一个女儿相信一位父亲,也可以是一个等待真相的人相信了一个嫌犯。仅凭着真假难辨的遗言,叶离的确不该怀疑自己的父亲,可她的父亲与旁人的都不一样,他们父女的隔阂,与旁人的也不一样。
    “我们父女,从未交心。”叶离道:“您明白吗,父亲。”
    也不知为何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我们算是这世间最不相亲的父女,如今你问我信不信,我该如何,能如何呢?
    叶丞相在叶离跟前蹲下来:“阿离,我没有做。”
    叶离如释重负,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庆幸,叶丞相说不是他,至少这样,她与萧衍之间不再背负着杀父的深仇,至少这样,证明了她的父亲,尚且还有为人的良知。叶离不明白,也没有察觉,不论自己说了多少不喜叶丞相的话,到最后却还是愿意相信叶丞相。
    其实父女连心,交心不交心,并不重要。
    叶离瘫在那里,想动却没有力气,她想就这样睡一觉,或许一觉醒来,十七捏着他的脸,笑她怎得这般贪睡,而如今眼前的困境,不过是一场噩梦。
    可惜,这不是梦。
    叶离抹了抹眼泪,说道:“你我父女,从不交心,人人都说我们蛇鼠一窝,却不知其实我们根本就不了解彼此。可你我终归是父女,若我不信你,还有谁能信你。父亲,你解释吧。”
    叶丞相反问:“萧城身死一事,你大抵也听得很全,可觉得有什么蹊跷。”
    萧城,萧太傅的名讳。
    叶离细细想了想听说的那些事,斟酌着开口:“萧太傅死因离奇,却又在情理之中,他的两位随从的话,不知真假,却传得沸沸扬扬,可这话分明是上报王上的,又怎么这样快地传出来。若真不是你做的,下手的人必然还有极重的权势,糊弄了王上。”
    叶丞相道:“若下手之人就是王上呢?”
    “您说什么?不可能,萧太傅一介忠良,王上何故要杀他,这没有道理。”叶离被叶丞相的话一时震得有些不知所措:“王上是圣明君王,断不会,断不会......”
    叶丞相道:“世人瞧着王上温良勤俭,可若是王上并非你们看到的这样呢。”他的神色很是坚决,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或是忍耐已久,终于忍不住要将什么都说出来。
    “可......”叶离不知该说什么,她以为会从叶丞相口中听到再平淡不过的解释,却不想叶丞相能说出这样惊天的话来。叶丞相果真不同寻常父亲,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承受这样的话,只管告诉自己便是。
    叶丞相道:“萧城带着的护卫并不是泛泛之辈,怎会困于大火无法脱身,又怎会被区区几个山贼给害了性命,哪里的山贼有这样的手段,这世上又哪有这样巧的事。再者,既然那些山贼厉害成这样,又怎么放过两个随从,让他们带回了最重要的,萧城的遗言。你说得对,这满城风雨若不是宫中有意透露,断不会掀起这样的轩然大波。可若非王上授意或允准,这消息是出不了宫的。”
    “就算你的猜测不假,可王上又为何要这样做,又为何要将这件事扣在你的头上。”叶离看着叶丞相,却发现叶丞相竟有些欣慰,叶离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之间竟然还是在相信叶丞相。叶离有些不自然,解释道:“我只是想着你也不会这般大胆,造谣王上,且......”且叶丞相的话滴水不漏,若不是叶丞相所言不假,那便是叶丞相心计过重。若是到了这个地境叶丞相还是要将心计用在自己身上,叶离便真的孤立无助,所以她只好相信叶丞相。
    叶丞相扶起叶离,问道:“这些事说起来已经太过久远,可如今却不得不告诉你。阿离,你母亲的事,你想知道吗?”
    叶离木然地任由叶丞相将自己扶起来,直到听及自己的母亲,眼中才有了波澜:“母亲?我母亲?”
    叶离眼眶发红,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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