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慎不敢多看, 垂下头, 低眉顺眼地喊了声:“公主。”
轻城将信推给他:“安排人送出去。”看到竹简上的预言后,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第一,她和郑潇这桩婚事不会成;第二,按竹简所说,就算她和姜家满门要遭殃, 也要等赵玺登基,死在他的手里。
赵玺,是绝不可能因为她身世的秘密要她的命的!事实上,以她和赵玺现在的亲近,她根本无法想象他会因为任何理由伤害她。至于未来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只有等他登基了才能知道。
所以,她和姜家绝不会因为她身世的问题死于宣武帝之手。
想明白了这些,郑丽妃的威胁自然不足为虑。她压根儿不可能会嫁给郑潇。
但,想到有这么一个人在暗中垂涎她,处心积虑地想要占有她,她就生理性地不适。郑潇实在欺人太甚,她再不愿惹是生非也忍不下这种羞辱。是,她是没本事把他怎么样,可她可以找有本事修理他的人。
信是写给赵玺的,弟弟养到这么大,这个时候不派用场什么时候派?郑潇这种人,就欠套上麻袋痛揍一顿。
汪慎恭敬地接过,就听她问道:“人买到了?”
汪慎道:“是。被您说中了,郑家也派了人去。”
当初杜琮那件事,齐绢娘出现的时机那么巧,想想都和郑潇脱不了关系。轻城并不意外,只问:“你从郑家人手中抢到人了?”
汪慎道:“抢到了,姜二公子给了我几个人,直接把郑家的人敲晕了。”
轻城嘴角抽了抽,姜羡鱼看着风度翩翩,潇洒不羁,某些时候,做事风格和赵玺竟是出奇地像。不过,对付郑家的人,果然还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最解气。
“人现在在哪里”
“照您的意思,姜二公子把人送去给了杜公子。姜二公子略提了提是公主赎的人,杜公子感激不尽。”
轻城心里“呵”了一声,问道:“他把人带回杜家了?”
汪慎道:“杜大人不许齐氏进门,杜公子就借银子在外面赁了一个院子,将人先安置了下来。”
借钱玩金屋藏娇的把戏啊?真看不出,老实人居然也会玩这一套。轻城心中感慨,想起来问:“她的身契呢?”
汪慎道:“小的按您的吩咐,交给了姜二公子,请二公子暂时保管。”
轻城诧异:“杜琮居然没想起来要?”
汪慎道:“杜公子没想起来,那齐氏是个精明的,悄悄提醒了他。杜公子向小的婉转提了,小的说公主没交代,不敢做主,杜公子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汪慎做事果然靠谱,知道推到她身上。她倒要看看杜琮有没有脸来问她要齐绢娘的身契。
轻城抓了一把铜钱赏了汪慎,正要挥退他,忽然想起一事:“你去西市的……”她回忆着当初买泥人的地方,记得那地方好像叫,“天什么居?对了,是天福居,买一对三寸高的阿福娃娃泥人,送去英王府。”
英王府?汪慎疑惑,他们和英王府可从来没有来往。可公主既然吩咐了,他自然要照办。
才退后几步,轻城又叫住他:“我刚刚说错了,”她顿了顿,转口道,“送去玉井巷姜府,就说是我的赔礼。”差点被英王带歪,他再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东西也是姜家的。她要赔也是赔给姜家,赔给他做什么?
汪慎不明所以,恭敬地应下,退了出去。
轻城又召了百灵进来,开口问道:“宣武六年的事你还能查到多少?”身世的事总是一个隐患,夏淑妃既不肯说,她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到轻城的脚伤痊愈,宣武二十三年的春猎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西山皇家猎场中旌旗招展,人强马壮,热闹非凡。前几日便有禁卫军清理过场地,将猎场用旌旆合围起来,供即将到来的贵人们一展身手。
供各家休息的凉棚早已搭好,此时,只剩长者与女眷留在凉棚中,悠闲地观赏着参加春猎的各家儿郎的英姿。
宣武帝一马当先,坐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望着身后整装待发的年轻儿郎们心中快慰,勉励了他们几句后,率先射出了第一支箭。随即,无数匹骏马疾驰而出,开始了第一天的竞逐。
轻城一身裁剪合身的杏色骑装,背着弓箭,骑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慢吞吞地跟在大部队后面。
她心中有事,本来只想舒舒服服地坐在凉棚下看人竞逐,找机会再去楚国公府的凉棚和夏夫人碰个面。无奈荣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不知她怎么和宣武帝说的,宣武帝当即传旨,命她与荣庆带头,带着善骑射贵女们一起下场。
轻城一句“我不善骑射”,还没来得及出口,忽然看到一个英伟挺拔的身姿走入皇家凉棚,顿时把话吞了回去。
英王竟也参加了这次春猎!宣武帝还给了他一个做评判的任务。所谓评判,是不需要下场的。不过以英王的尊贵身份,本来就不可能下场与小辈相争。
想到留下来就要和英王同处一个空间,轻城就头皮发麻,果断地领了宣武帝的旨意。
结果就是,此刻,她成了春猎队伍中的一员。
山深林广,参与骑射的人群很快散开,消失在山林中。
轻城的身边只有汪慎会骑马,宣武帝怕她们遇到危险,又给她和荣庆各派了一队禁卫军随行保护。就这样,赵玺还不放心,又派了一个叫阿丁的护卫过来跟着她。
轻城随便射了几箭,猎到一只山鸡后就开始消极怠工。一来她对骑射并没有兴趣,参加春猎本就是迫不得已;二来她有自知之明,她的骑术实在一般,箭法准头尚可,力量却不够,反正也出不了风头,何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不如就当是出来踏青的。
可惜,偏有人见不得她安稳。
荣庆一身火红,纵马冲到她身边,扬眉道:“你怎么这么慢?猎物都要被人抢走了。”一偏头,看到禁卫军手中拎着的一只孤零零的山鸡,嗤笑出声,“你这样可不行,就带这点猎物回去,不是丢父皇的人吗?走,我带你去一个围猎的好地方。”
轻城不为所动:“有好地方荣庆妹妹自去便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和荣庆的关系可还没好到这个地步。
荣庆气恼:“你怎么就不识好人心?”
轻城谦虚地道:“我就这点本事,便是去了也打不到几只猎物,有好地方还是让给妹妹吧。”
哪有人这么惫懒的,竟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吗?荣庆气急,凑近她,恶狠狠地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是帮丽妃娘娘传话的。”
轻城心头一跳,看向荣庆,这两位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了?
荣庆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好姐姐,走吧。你要懒得捕猎,就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歇息,”指了指跟在轻城身后的禁卫军,“让他们出力去。”
轻城看了阿丁一眼,阿丁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轻城垂眸,状似无奈地道:“好。”
荣庆领着轻城七转八转,来到一座偏僻的幽谷,一路将跟在轻城身后的禁卫军都支出去打猎。轻城要阻拦,她就张嘴做出“丽妃娘娘”四字的口型,轻城索性就由着她去。
荣庆只以为拿捏住了她,心中得意,索性将跟着的人全赶走。等到到了山谷外,轻城身边只剩了汪慎一个。
荣庆认得汪慎,压根儿没把他放在心上,笑容越发明媚,与轻城并辔而行,进了山谷。
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轻城看到郑潇出现在这里,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荣庆却仿佛很吃惊的模样:“郑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郑潇眯眼笑道:“在下偶尔到此,没想到竟能得遇两位公主,真是幸甚。”
荣庆掩嘴而笑:“郑公子这话说得也太口不应心了,你是看到荣恩高兴吧,何必把我捎带上?”
郑潇目光灼热,恨不得粘在轻城身上:“两位公主都是天姿国色,遇到哪个在下都欢喜。”
两人一来一往,装腔作势地说了几句,轻城的脸色倏地沉下,目光乜斜,瞥了郑潇一眼:“郑公子既然喜欢荣庆妹妹,何苦来招惹我?”忽地拨马回头,转身就走。
郑潇和荣庆都是大出意外。荣庆不可思议地道:“荣恩是在朝我们发脾气?”心中隐约不安:这样的荣恩可实在太反常了。
郑潇被轻城那一眼看得骨头都酥了,舔了舔唇,色眯眯地笑道:“我们荣恩公主这是吃醋了?”打马追上,大声嚷道,“公主勿恼,小生对你一心一意,天日可表。”
轻城却不回头,打马越跑越快。连汪慎都被她甩开了一段距离。
美人落单,正是机会。郑潇心中大喜,双腿一夹马肚,又加了几分速度。
第67章 第 67 章
郑潇一路追赶, 看着到轻城在前面不远处慌不择路, 越走越荒僻,仓皇地进了前方的一片小树林中。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连汪慎都不知被他们落到了哪里,当真称得上天赐良机。郑潇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即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心中兴奋,越发紧追不舍。
等追到近前, 便看到树林越往里越密, 马匹难行。轻城的马儿被系在外围, 一串脚印往树林深处而去。
郑潇下了马, 将马匹系在一旁, 徒步走进树林。
林中树木荫蔽, 光线昏暗, 地上的落叶堆了厚厚一层, 已经半腐。郑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片刻,皂靴上沾满了污泥腐叶。他嫌弃地咒骂一声,向四周张望, 却看不到轻城的人影。
奇怪, 人跑哪里去了?小公主弱质纤纤, 总不能比他跑得还快吧?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郑潇循声而去,看到前面一个穿着杏色骑装的身影半蹲在那里,也不知是摔倒了还是走不动了。
郑潇心中大喜,想也不想地就冲过去, 一把搂了上去:“公主是走不动了吗?来来来,叫声好哥哥,哥哥背你走。”
忽觉怀抱的身子粗壮异常,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怀中人回过头来,咧嘴一笑。
一张陌生的娃娃脸入目,梳着女人的头,可那脸分明是个男人!
郑潇这一惊非同小可,闪电般松了手,蹬蹬蹬连退几步,颤声道:“你,你是谁?啊……”剩下的话被逸出喉口的一声惨叫代替。
他的一只脚陷入落叶堆中,被一只足有半尺长的捕兽夹死死地夹住。捕兽夹上狰狞的锯齿咬入他的血肉,直达腿骨,力道之大,仿佛将他的腿骨都已咬裂。
郑潇疼得死去活来,腿上鲜血淋漓,冷汗出了一遍又一遍,哆嗦着试图用手掰开捕兽夹。可捕兽夹的力道何等之大,便是猛虎恶熊都难以挣脱,又岂是他一个被酒色掏空的纨绔子能掰动?
“你这点力气,肯定打不开的。”娃娃脸蹲在一边看了他半晌,一脸诚恳地劝说道,见他还不肯放弃,好奇地问,“很疼吗?”
郑潇气得直翻白眼:“你,自己,来夹一下,不,不就知道了?”剧烈的疼痛让他话都无法说得连贯。
娃娃脸道:“我有一个好办法让你不被夹疼,你要不要试试?”
他有这么好心?郑潇疑惑,可他实在疼得受不了,死马当活马医地问道,“什,什么办法?”
娃娃脸拔出一把剑:“把你的腿骨砍断,你就不会被夹得疼了。”
这,这是什么鬼办法?郑潇惊恐,却见娃娃脸神情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模样,举着剑一步步向他逼近。
郑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见娃娃脸手起剑落,他的腿即将不保,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往后逃去:“救命!救——啊!”又是一声吓破胆的惨叫。
他另一只未受伤的脚踝处忽然一紧,被什么套住了,随即一股大力向上提起,直接将他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高高倒悬于树上。
娃娃脸一剑挥空,冲着树后面不满地喊道:“你把他吊这么高做什么?我都砍不到了。”
树后转出一人,面无表情地道:“你可以爬到树上去砍。”
娃娃脸恍然大悟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郑潇吓得心胆俱裂,连脚上的剧痛都顾不得了,撕心裂肺地喊道:“好,好汉饶命,砍不得,砍不得啊!”
距此不远处,轻城与赵玺并肩而立,看着钱小二和阿卞两人一唱一和,把郑潇折腾得死去活来,叹为观止。没想到钱小二看着傻乎乎的,黑起人来居然一点都不手软。
赵玺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目光,笑吟吟地道:“大好春光,何必为了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浪费。就让他在这里好好享受,我们不必管他,出去走走。”接下来还有一出好戏,就不必让姐姐事先知道了。
轻城担忧道:“就这样让他看到了小二和阿卞的脸,会不会害你惹上麻烦?”
她原以为赵玺这回还会套麻袋,让郑潇吃个哑巴亏,哪知竟做得如此光明正大?郑潇背后毕竟还有郑丽妃,还有二皇子,到时向宣武帝告一状,宣武帝也不好太偏袒自己儿子。
赵玺不以为然地道:“什么麻烦?我们布置这些只是为了捕猎,他自己不小心,先是踩上了捕兽夹,又踏进绳圈,怪得了别人?他影响了我们抓捕猎物,我还想找他算账呢。”
轻城被他说得一愣,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个理:捕兽夹和绳圈都是用来捕猎的,可不是用来对付郑潇的,他一脚踩进去,只能说明他倒霉,总不能怪捕猎的人吧?
赵玺这家伙,坑起人来越发炉火纯青了。他早就算到了这一点,才会用这一招对付郑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