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有大妹妹,妹夫也做了大官,想必也是无碍的。”柴守礼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我去汴梁闯上一闯,家里就交给二哥了。”
“阿兄想做一番事业,心是极好的,但是妹妹妹夫总是外人呀,妹妹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柴守义说:“总不好总靠外人,让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
“谁说妹妹是外人了?那郭威分明是入赘我柴家,两个女儿也都姓柴,怎么能是外人呢?”柴守礼说道:“你知道祖父祖母留给妹妹多少嫁妆么?那可都是我们柴家的财产呀,谁知道郭威这小子当了大官会不会起歪心眼,我得去帮帮妹妹!”
柴守义看劝不动哥哥,只能默默的回房去生闷气,不是他小心眼,是哥哥这一手玩的实在有些不地道。祖父祖父已经过世,没人能给妹妹撑腰,只消把妹妹接回来,先逼她出家,再将她嫁出去,就能将那些嫁妆留下,兄弟二人都能有所收获。
而哥哥看起来却是打定主意要吃独食,不光把带回家的一半嫁妆据为己有,还把大儿子过继到妹妹家去争夺财产,着实是不要脸,现在看他一副要把屋顶瓦都拆下来带走的样子,想必也没有打算给自己留下一个子儿。
人都说人穷志短,这柴守礼柴守义两兄弟着实算不上穷,只不过一家子父父子子都没什么真材实料,这心思才越动越歪了起来。
然而柴守礼对着弟弟说的一套一套的,汴梁之行其实也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柴守孝和柴守义都来劝他留在邢州,他就忍不住多想了一些,回身来找自己的妻子黄氏。
黄氏原是后梁皇帝朱温家的亲戚,曾经也过的锦衣玉食,要不是被李嗣源夺了江山,这黄氏是万万看不上柴守礼这种世家无名子弟的。只是当年朱家人被李嗣源追杀,黄家也跟着落难,这黄氏的父亲在逃难途中,遇见有恩于他的柴守礼,就顺手把女儿嫁给了他做续弦,换了一大笔彩礼继续向北而去。
黄氏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原以为自己至少能嫁个皇子,结果嫁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柴守礼,哪能咽下这口气呀,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需要时时向人低头太难受了。
她虽然遭遇了嫁人这道滑铁卢,但并未就此认输,毕竟活人不能让shi憋死,因此这黄氏先是撺掇着柴守礼把原配生的柴荣过继去妹妹家,现在又打上了回汴梁的主意。
听柴守礼来找自己说什么弟弟们相劝让他留下,黄氏就想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啥叫烂泥糊不上墙啊,说的就是柴守礼这样的。
不过黄氏虽然看不起柴守礼,但也知道自己母家罹难,此时还要依附柴守礼生活,因此亲手捧了一盏茶给他,耐着性子给柴守礼掰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郎君作为二房之子,现在还能凭着几分兄弟情谊在族里族长手上讨生活,可是咱们的儿子,孙子以后该怎么办呀?那族长的权柄可是牢牢的把控在人家大房手里,人都是厚亲远疏,以后让孩子们都去给大房的子孙当牛做马么?郎君可要为子孙后代好好着想一下呀!”
“娘子说的是呀,你说的我都明白。”柴守礼说:“只是现在的世道真的乱,咱们全都去了汴梁,不再邢州留个后手,我怕以后鸡飞蛋打……这……”
“官人啊,你以为咱们去汴梁只是逃离大房的掌控换个地方生活吗?”黄氏拉着柴守礼的手说:“您知道咱们的妹夫这些年军功越立越多,靠的是什么么?我听在汴梁的姐妹说,这郭威手下掌握着一条从南平到契丹的商道,一年的利润可有这个数呢。”
黄氏盯着柴守礼的脸,轻轻的张开五指,在他眼前翻了翻说:“只怕整个柴家的收益一年都没有这个数吧。”
看柴守礼懵懵的点了点头,黄氏又说:“这郭威毕竟是个带兵的人,他哪有时间做生意啊,因此现在是荣哥儿在主管呢。咱们去了汴梁,只消在这其中分一杯羹,只怕也是极好的。”
听了黄氏的话,柴守礼整个人都冒出了粉红色的泡泡,仿佛柴荣贩茶赚回来的钱都已经装进了他自己口袋,他三口并做两口的喝完了手里的茶,十分兴奋回去催促人打包去了。
黄氏看柴守礼走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的儿子柴贵眼看就要十岁了,照柴守礼这个德行,空有一个世家的姓氏,只怕说不成什么好亲事。若是能把柴夫人那一半嫁妆拿到手,再接手柴荣手上的生意,这估计能在汴梁给孩子寻一门好亲,以后发达了在不在这邢州耀武扬威,夺取族长的权柄先不提,在汴梁能够开宗立户也是一桩美事。
世上的俗气人总在说些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类的屁话,要让黄氏说,这都是一些不努力的蠢蛋。嫁给柴守礼虽然是当时自己控制不了的,但以后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可都是自己说了算。
柴家是世家大族,柴夫人的祖父柴孟端官至翰林,当年也就名正言顺的接手了柴氏族长的位置,而柴夫人的父亲叫做柴玭是家里老二,考科举屡考屡不中,只能回乡依附家族和身为未来族长的哥哥柴玘生活。孟端先生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几个孙子都不太满意,一个一个读书不成,唯有柴夫人从小备受老爷子喜爱,称她为’柴氏之光’,爱如珍宝的养大。
因此,柴夫人从小学的多看的多,眼界通透开阔,父亲和哥哥的那一系列小动作虽然都被她看在眼里,但她却从没抱怨过。
她心里明白,想要过的好,那就不要试图鹤立鸡群,要远离那群鸡。
因此,在后唐建立以后,皇帝广征贵族仕女入宫,柴夫人心知父亲是故弄玄虚,想要把她弄进后宫夺财,也没有什么反抗就走了,只是一个子儿也没给他留下。
就在柴夫人以为自己能在后宫里混一辈子的时候,政治格局产生了变化,素未谋面的君王被杀,继位者踏着鲜血掌控了皇权,同时放归了之前被征入皇宫的高门贵女们,给自己的继位赚点口碑。
为此这些在后宫中产生了革命友谊的各地高门贵女们只能纷纷洒泪告别朋友,被各自的家人接走,再度过上身不由己的贵族仕女生活,只求以后能够鸿雁传书,相互扶持。
或许是命运不忍再捉弄这个聪慧的女人,柴夫人在回邢州的途中,遇见了一文不名的小子郭威。
郭威年幼时候父亲也是一方刺史,在乱世殉城被亲戚养大,因此郭威的父亲虽是个人物,但他在在遇到柴夫人的时候,也只是李继韬的一个亲兵,《水浒传》里鲁智深拳打镇关西这件事里面的故事原型,就是年少气盛的郭威。
与柴夫人相遇的时候,是他最狼狈落魄的时候,此时的他因为杀了那个屠户被关入死牢,被老领导李继韬偷偷放走,正在逃命的途中。
两个失意的人一朝相遇,突如其来的爱情之火燃烧的不可思议,只是一文不名的郭威,并不符合柴守礼父子对于女婿的想象,他们理想中的人至少应该是个节度使,也好能给自己捞得一点关系和好处。
柴夫人快刀斩乱麻,将嫁妆中大部分金银玉器古玩都分出来送给了哥哥,告诉他如果真的顺了父亲的意思把自己嫁给节度使,那么他将一个子也拿不到。
柴守礼被金银晃花了眼,因此答应妹妹和郭威的婚事,直到回了家与黄氏说的时候,才觉得只弄到手一半的财产亏的厉害。
“虽然我这么说俗气了一些。”黄氏当时就指手画脚的说:“那些书籍和字画也是极珍贵的呢,以后想给咱们孩子说个世家贵女,没有那些清贵的绝本和字画,这聘礼可怎么拿的出手呢?那些嫁妆可都是柴家的好东西呀,怎么能白白便宜了郭威那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郎君您将柴荣过继给他,以后这些财产可都是荣儿的呢!”
“那大哥岂不是要改姓郭?不好不好,荣儿虽然顽劣,可也是我的长子,这不妥不妥。”
“谁要柴荣改姓了?”黄氏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柴贵,一手叉腰说:“那郭威一文不名,吃我柴家的,喝我柴家的,娶了个媳妇儿,他统共就出了个丁丁,凭什么孩子还要跟他的姓?这分明就是入赘,郎君你可得把这道手续给他补上才行!”
“这郭威入赘是不假,过继也不能过继大哥呀,他可是长子呢!”柴守礼揪着自己的胡子说到。
“不过继柴荣,难道要过继我的贵儿?”黄氏嘤嘤假哭道:“可怜我贵儿还没有断奶,这狠心的爹爹就要把他夺走呢,官人这是要剜掉我的心头肉啊……”
“谁说要过继三哥了?”柴守礼被黄氏搞的一个头两个大说道:“就不能过继个华儿之类的?”
“郎君想要收回妹妹手里的嫁妆,就要趁她未有生育,过继给她一个嫡子占住嫡长子的名分,华儿算什么阿猫阿狗生的贱种,怎么可能顶事?”黄氏继续哭道:“我说过继柴荣,是因为柴荣已经八岁了,过继给妹妹妹夫,也不会和咱们生分了,没想到郎君却觉得我这个后娘在欺负他。郎君自己看看拿回家的财物,荣儿过继过去像是能吃亏的样子吗?要不是贵儿太小,还不认识爹娘,我更想过继贵儿呢!”
柴守礼那个脑子本来就绕不上几个弯,因此听了媳妇儿的话以后,就屁颠屁颠的把长子柴荣扔到了妹妹家。郭夫人看柴荣大冬天里穿着光鲜厚实,结果却冻的面色青紫,流着鼻涕,伸手一捏孩子身上的衣服,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哥哥过继的事情。
等柴守礼走了,柴夫人才搂着嫂子留下的独子哭了起来,感叹又了后娘就又后爹,这孩子看着穿的厚实,衣服里填的却根本不全是丝絮,而是掺杂了大量的芦花。
柴夫人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浸透了柴荣的衣服,也流进了柴荣的心里,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除了早死的生母,他只认柴夫人和郭威这对爹娘。
这黄氏糊里糊涂被她爹嫁给柴守礼,进门以后才发现自己要给人当后娘,一想到自己明明身份更高贵,却要处处被人压一头,以后生下的孩子还要被柴荣这个嫡长子搓磨,她就恨的牙根痒痒。
起初这黄氏确实是有把柴荣这个眼中钉弄死的心,免得他白白占着长子的位置,只是柴荣年纪大了,在族中有很会讨好族长之类的人,这才让他逃出一条小命。
极为不巧的是,这黄氏还没弄死柴荣,自己就生了小孩柴贵,她在柴家一下子不是孑然一身,而是有了软肋。
黄氏看着自己睡在摇篮,对世界上任何伤害都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自觉这两年对柴荣是有些过分,已经与他结怨,生怕柴荣心生怨恨害死自己的小孩。
为此,黄氏这段日子过的很湿焦虑,听到柴守礼把妹妹嫁了的这件事,灵机一动趁着柴守礼贪财,忽悠他先柴荣打发了,眼不见为净。
一开始黄氏并没有把小姑子一家放在眼里,觉得等自己养大了孩子腾出手来的时候,再比着规矩礼法慢慢收拾那一家子不迟,柴荣就算能把那些嫁妆拿到手,迟早也得落到自己手里。
没想到,这郭威的上升速度犹如坐上了火箭,黄氏眼里,已经不只是那些嫁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