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冬宝的话,满堂叔和满堂婶子都吃了一惊,他们留下来是想单独跟秀才娘子赔不是的,没想到得罪了人家,人家有钱了首先想的是还他们的钱,叫这对夫妻更羞愧了。
满堂叔嘴木讷一些,只急急的摆手,“别,不用,不用。”他嘴笨,一紧张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用急着还,今个儿,是我糊涂了,你们别跟我一个傻的一般见识,你们也得身上留点钱应急。”满堂婶子说道。
黄氏心里急的不行,这钱还没经过她的手,就要还给别人,实在叫她生气,然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刚才教训李氏时放出去的那番大道理大家都听在耳朵里,这会上她再说把钱收回来,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想到这里,黄氏怨上冬宝了,大人都没开口,一个丫头片子插什么嘴!
宋榆也失望的不行,还想着能从中讨几个钱去村头的杂货铺打二两酒解解馋,没想到一文钱都捞不到了。
“那哪行?”黄氏僵硬着舌头发话了,打肿了脸也得充胖子,“咱老宋家是实诚人,有了钱得先还债。要不是家里实在困难,当初也不想找乡亲们借钱。”
村长见黄氏也发话了,便把钱递给了满堂叔,笑道:“那好,我就做个证人,宋家欠你们的两吊钱,算是还清了。”
庄户人家来往讲究个实诚,加上会写字的人少,小额借钱一般都不会写借据,全靠诚信,要是欠债赖着不还,全村人都会戳你脊梁骨子。
满堂叔和满堂婶两个人既是高兴又是羞愧,拿了钱连声朝宋家人道了歉,就回去了。
冬宝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要不是村长在这里压阵,洪老头拿来的钱肯定被黄氏拿走,哪能这么顺利的就把钱还了,等黄氏拿走,日后还钱,这钱就算是黄氏还的,不会算是她和李氏还的,意义绝对不一样。
还了钱,冬宝压在心口上的石头像是轻了一些,四两三吊钱的债,终于减少到四两一吊钱了。嗯,路程虽然坎坷,前途还是有希望的!
村长又和黄氏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劝老婶子别动不动就拿儿媳妇撒气,到底是秀才娘子,多少给些脸面。黄氏心里烦,然而不敢下村长的面子,嗯嗯啊啊的答应着。
等村长走了,黄氏便板着脸回了堂屋,不搭理李氏和冬宝。秋霞婶子扶了李氏回东屋,林福和大实是男人,不方便进去,便先回了林家,临走大实还揉了揉冬宝的头顶。
进屋后,冬宝就端着豁了个口的木盆去打了水,先自己洗了下脸,又拧了帕子给李氏擦脸,秋霞婶子陪着李氏在床上坐着。
看着女儿瘦小的手拿着帕子给自己擦脸,窝心的很,李氏长长的吸了口气,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慌的冬宝赶紧用帕子擦了,然而那眼泪像是擦不尽似的,一直不停的往外涌。
秋霞婶子拍着李氏的背,劝道:“哭啥,你看冬宝这闺女多懂事,多贴心!我要是有个这么好的姑娘,半夜做梦都得笑醒!”
李氏摇了摇头,搂了冬宝,脸埋在冬宝肩窝处,呜呜哭出了声,像是发泄心中的委屈酸楚。
屋外传来了帘子掀开的声音,随即黄氏尖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嚎啥啊!我跟老头子还没死哩!”又哼了一声放低了声音,“一天到晚作精捣怪的,哭个屁啊,又没咋着你!”
李氏哭泣的声音立刻压抑了起来,冬宝想给李氏拍背顺气,然而以她目前的身高,只能够着李氏的肩膀,小声对李氏安慰道:“娘,你别管她。奶是心里害怕,心虚才这么骂,她就是怕别人知道她欺负咱们,戳她脊梁骨!”
秋霞婶子恨恨的看了眼外头,低声说道:“你就不该这么由着她欺负,那老婆子打你,你就打回去,她一把年纪了能打得过你?关起门来狠狠揍她一顿,让她吃上苦头,下次就不敢这么欺负人了!”
宋家的家务事,她虽然气不过,却没有资格插手管。如今这老婆子愈发的蹬鼻子上脸了,看红珍性子软好拿捏,就可着劲的欺负,今天打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能次次都带着丈夫儿子来帮忙吗?
冬宝也沉默了,愈发的感觉到要尽快的脱离宋家。她是个现代人,更加清楚明白,家庭暴力是个无休无止的恶性延续。
李氏止住了哭,捂着脸摇头道:“我……我哪能打她?她是长辈……”最深处的原因李氏没说,她没有儿子,没人帮她和冬宝撑腰。
“不说了不说了。”李氏摇了摇头,拿过帕子擦了擦脸,说道:“秋霞你也赶紧回去吧,耽误你家中饭了,我也得赶紧去做饭。”
冬宝拉住了李氏的手,摇头道:“娘,今天你别去做饭。少了你,他们还饿肚子啊?”都不把你当人看,你还伺候他们作甚?
“就是。”秋霞婶子附和道,“红珍你得硬气一回,要不然下次那老婆子欺负的更狠。你家老二媳妇不能做饭啊?没见过她这号的,哪家媳妇怀了身子就当甩手掌柜啊?地主家的婆娘都没她这么舒坦!招娣也不小了,还没冬宝干活多。”庄户人家的媳妇谁不是阵痛前都还在干活的?
李氏心里有些忐忑,家里的饭从来都是她做的,不管是地里活还是家里的活,她一向都挑了大头,如今头一次窝在屋里不出去,违抗黄氏的权威不做饭,在她心里竟然像是耍无赖偷懒一般,有种不安和内疚。
然而看秋霞和冬宝都坚持不让她出去,她也便横下了心,由着冬宝扶着她脱了鞋子在床上躺下歇息。
秋霞婶子临走前,冬宝从怀里掏出了那包高粱糖,小声的跟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黄氏一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钱怎么也不能交给她。冬宝抱歉的说卖蛇蜕的钱也有大实哥和全子的份,只是她们娘俩现在困难,以后有了钱,再给大实哥和全子应得的钱。
拿着那包带着冬宝体温的高粱糖,秋霞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摸着冬宝的头笑道:“你大实哥是大人了,全子弟弟也有糖吃,这糖你留着吃,不用给他们。”
冬宝摇头,笑起来眉眼弯弯,“婶子,这是我给大实哥和全子弟弟买的,是我的心意,您揣怀里带回去吧,别叫我奶看到了。”
见冬宝坚持,秋霞婶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把糖包打开,掏了一半的糖到冬宝手里,笑道:“你也留着点吃。”
临走时,秋霞婶子在门口小声的嘱咐冬宝,要她注意看着点李氏,今天李氏受了太多的刺激,她怕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一时想不开。
冬宝连忙点头。
等秋霞婶子走了,冬宝站在门口想了想,便去了堂屋,黄氏正气鼓鼓的坐在凳子上纳鞋底,看到冬宝,没好气的问道:“干啥?你娘呢?还不赶紧去做饭!”
冬宝笑了笑,“奶,我娘头痛的厉害,脸都肿了,下不来床,没法做饭了。”
黄氏气的把手里的鞋底子一扔,两个儿媳妇都奸猾了,以为她这个婆婆是软柿子啊?
“你娘多咱金贵成这样了?打她一下她就给我甩脸子?你干啥?你干啥!”黄氏正骂着,就看到冬宝垫脚扒着柜子上的箩筐,从箩筐里拿了三个窝窝。
黄氏的习惯是把上顿剩的窝窝放到堂屋自己看着,省得家里人偷吃。然而她没想到,冬宝没偷吃,光明正大在自己脸面前拿。
然而回应她的是冬宝更高亢尖利的哭叫,“奶,你别打我!奶,我跟我娘两顿都没吃了!奶……”
黄氏惊怒不已,“你叫唤啥!闭嘴!要吃滚出去吃去!”已经够丢人了,这丫头片子还想咋啊?
冬宝迅速收了叫声,抹了下脸上压根不存在的眼泪,看着手里的三个窝窝觉得不够,转身又去拿了一个,把筐子里剩下的四个窝窝全都拿了出来,就出了堂屋,也不管黄氏气的要吃人的脸色。
窝窝虽然硬,冬宝和李氏就着高粱糖吃,久违了的甜甜的滋味让两个人心里都好过了不少。
等到下午的时候,冬宝扫了猪圈,这些活宋招娣是不会干的,嫌脏嫌臭。冬宝没跟她计较这么多,猪圈扫不干净,猪会生病,养了一年的猪就赔进去了,再说了,扫干净了,家里味道也好一些,住的也舒心啊。
扫完了猪圈,冬宝背着背篓出去割猪草,准备叫大实哥和全子一起去,没料到刚出门就看到栓子站她家门口,小脸紧绷,面容严肃。
冬宝默不作声的退后了一步,警惕的盯着他,莫不是这淘气小子知道他娘今天在这里没捞到好,家里又赔了钱,跑来找她算账的?